第二十章:天笑

雲夫人嫵媚的面孔,在極度的恐懼下扭曲,就像牆上剝落的美人畫兒,不再成型。她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想要召喚隨身的那些高手,但她終於還是放棄了,勉強笑道:“阿雲時常惦念着皇上。皇上龍顏似乎比以前清減了,想必是與這幾年內外操心之事頗多有關。”

我掃視一眼天寰。他從容邁步,朝我走來。他淡然一笑,並不回答雲夫人。一擡手,將我鬢髮上的飛絮撣去,轉身將我擋在他的身後。我望着他,他冷漠注視着雲夫人。杏林裡能聽見樹葉飄落的聲音。那自然的香氣在晚風裡瀰漫開來,讓雲夫人衣裳裡的薰香,相形見拙。

忽然,從陰影后面冒出來一個侍衛,他向皇帝跪下,稟報說:“皇上,蕭植已與趙顯將軍遭遇於洛陽城郊。”

天寰點點頭。我心內暗喜,至少我們的計劃第一步是成功的了。想起蕭植那柄陰森的畫戟,我又不禁有幾分緊張。雲夫人亦冷冷一笑。

緊接着,另一名校尉騎馬而來,小跑着上呈書信:“皇上,上官先生手書。”

天寰展開一瞧,微微而笑。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卷絲綢,綁在黑鴿子的羽毛上,將它向天一拋。黑鴿子展翅向北而去。月光瑩潔,暑氣蒸人,雲氏主僕面上都染有汗污,而天寰的面色更加皎潔。他低聲對雲夫人說:“阿雲,朕的操心事辦得差不多了。你也該回去了。”

雲夫人似乎不明所以:“回去?”我吃了一驚,天寰打算讓這女人走?

天寰從腰間取出一把紅底絹扇,輕輕扇動,涼風習習,拂面而來。他緩緩道:“阿雲從哪條路上來的,當然要從哪裡回去了。你是南朝的一品宮妃,難道還跟着朕夫妻不成?瞧你身後有兩個岔道,左邊或者右邊,任何一條,都可以任你選擇。你們騙朕之皇后深入南營,等於讓她自己賭一次生死。朕這回也讓你賭一回生死。這算是公平嗎?”

天寰的話音剛落,雲夫人背後的兩條岔道就亮起了燈光,右邊掛着紅燈籠,左邊則是綠燈籠。在我眼裡,都是鬼門關一般的猙獰。雲夫人雙腿一抖,伏在地上,她的額發遮住眼睛,甚是可憐,她音調柔得像水:“皇上,阿雲有罪,但罪不當死。阿雲擾亂南朝,不過是爲了早日讓北朝統一天下……至於對光……皇后,阿雲只是與她開個玩笑,若要她死,阿雲可以在營中就殺死她啊……”

我回避開雲夫人的眼神,正色道:“讓北朝統一天下?夫人這把火都燒到洛陽了。騙我說趙王被俘,給我下藥,把我送到……那裡,這都是幫皇上?更有甚者,你妄圖引入高句麗之兵,是要亂我中華?雲夫人,要不是蕭植與你爲了爭權奪利存有矛盾,我能活着到這裡來嗎?”

雲夫人淚光瑩瑩,擡頭哀辯道:“皇上……莫聽信一面之詞。炎光華乃是南朝帝女,這次她與蕭植之間,就約下密謀。皇上念着夫妻之情,回心轉意,她又是什麼主意?皇上心裡有她,可她呢?皇上看看您的皇后騎着哪一匹馬,又揹着哪一把劍?”

玉飛龍不耐的長嘶,月下攬星劍光芒一閃,就像狹長的眼睛睜開。天寰拍了拍我的手,笑道:“阿雲,朕還不老,早就看見了。至於你的話,朕也料到了。至於皇后有沒有密謀?金秀,你說說看,阿雲能否知道?”

雲夫人身旁那滿臉蠻橫的高句麗侍女聞言叩首,對天寰充滿敬意的回答:“回皇上,雲夫人爲了生子,有數名情夫。可是唯有蕭大將軍婉拒了她,因此雲夫人恨蕭植入骨。二人明爭暗鬥,已非一日。因此蕭植即使有所謀劃,雲夫人不可能知道。”

雲夫人長甲指向金秀,一時語塞:“你……你……”卻原來先她一步到南朝的宮女,也是天寰不下的棋子。金秀圓眼睛亮着,笑了笑:“夫人見諒。夫人當年爲皇上所救,今日這般回報。也就不能怪金秀了吧。金秀原本是爲了保護夫人完成在南朝使命而安插的小人物。而夫人翻雲覆雨,離叛北朝時,金秀也旁敲側擊的勸夫人穩妥周全行事。夫人常說:黃雀捕蟬,螳螂在後,對不對?”

雲夫人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金秀對我匍匐道:“在南營內金秀只能暗中保護皇后,又必須對皇后有所藐視。望皇后恕罪。”我點頭,心中一寒:天寰行事周密,每個棋子的身旁又有防範……他放任雲夫人橫行到今天,又有怎樣的韜略和謀算?南北戰爭的漩渦裡,是有云夫人的媚影舞動,但真正上場的,還是男人們。

雲夫人雙肩聳動,抽泣起來:“皇上……饒恕阿雲吧。是阿雲錯了。我不想死。我死了對戰局也沒有好處。既然皇后安全,高句麗兵也根本沒有來……殺了阿雲,也太遲了。”她向前爬了幾步,伸手道:“以前皇上作畫的顏色多,除了我,她們都會弄錯……我在書房外伺候皇上,比誰都小心,整夜都不合一下眼皮。皇上,若是當初不趕我離開長安的皇宮……阿雲一輩子只要幫着皇上管着筆墨顏料,也心滿意足了。又怎麼會一步一步鬼迷心竅,糊塗到此呢?皇上……皇上……”她大哭起來,非但我,連金秀都詫異,沒人想到雲夫人也會如此。

天寰嘆了一聲:“阿雲,只管筆墨紙硯,真會讓你滿足?你要和朕兄弟鬥,並無勝算。十多年前,朕救了你一家。你捏着拳頭,對朕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想死,我要活。朕想那麼小的女孩就能如此求生,真不容易。當年在羅夫人所養的一大羣女童裡,你是出挑的。可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你以爲朕不取你,只因爲你是高句麗人?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朕的畫稿被竊之案嗎?”

那是……聖睿七年之事?聽起來久遠。那時我尚在冷宮度日。皇帝的記憶,總有一部分是我的禁獵之地。阿雲止住哭,雙眼迷離,十指一顫。

“那事的來龍去脈,朕一清二楚。當時是宮中有人陷害你,你若奮起還擊,或忍氣吞聲,朕都會救你。結果你爲了不驚動那幕後之人,竟讓同室的小桐當了替罪。你嫁禍給她,因爲她老實,在殿中毫無勢力。可是你似乎忘記了她是你入宮後對你最好的人。你們以爲皇帝日理萬機,對你們之間的小把戲就會視而不見?被後宮女子矇騙之帝,又怎能正對朝政?”天寰語氣宛如冰凝:“你要活,朕不能怪你。但從那以後,朕就不得不留神你。而你背地裡引誘年幼的五弟,讓他惱羞成怒,非要趕你走,朕自然順水推舟,應承了他。朕那時又給你選擇,或回到高句麗去,或離開長安,可你選擇了現在的這條路。阿雲阿雲,你若蠢笨些,醜陋些,也許會如小桐,此刻正於鄉間默默無聞的享受着天倫之樂吧?”天寰說完,眸中波光粼粼,把我也吸入其中。我彎起嘴角,正視着他。

我咀嚼他的話,雲夫人是他所救的,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死。左邊或右邊,不論是誰,原來全是死路。雲夫人似乎恍然大悟,她慘然笑了幾聲,不再懇求,挺起胸向左邊的道路走去。林木裡黑影幢幢,沉默而突兀。遠處的天幕,戰場上用作信號的煙花一劃而過,只留淡煙輕痕。

我喉嚨裡沙沙的。張開嘴,沒有聲音,熱風灌入喉嚨,化了我心頭的寒。天寰等雲夫人走遠了,纔對金秀吩咐:“此次高句麗王有功。朕平定北方後,自然會酬謝他的忠謹。阿雲的死信確鑿後,你將其母弟一同送到高句麗去吧。”

“是。”金秀候在我的身後。

我搖手:“退下,我有話與皇上說。”金秀望了一眼皇帝,乖乖的退下了。

天寰清咳了一聲,把懸在天邊的眼光收回來:“朕時間不多。你有話得快些說。”瞬間,他就變得疏離了。方纔雲夫人面前,親密的動作,眼神,全被這遊刃有餘的君王的一聲咳嗽抹掉了。我早就該想到的。

“鄴城激戰,你怎能脫身出現在這裡?”我詢問。

他拍了拍湊過來的玉飛龍:“這是朕的戰場,朕自己說了算。朕出現在洛陽附近,因爲此刻鄴城少了我,也能打仗。而洛陽城附近的佈局,卻非朕不能。”他神氣傲然,淡色的袍服襯得他比往日更加俊美。他爲何改穿素色呢?

我把玉飛龍的馬僵糾過來,吹了一哨,讓它躲遠點。玉飛龍不情不願的向後溜達。紅綠燈籠都熄滅了,這杏林裡刀光劍影,全是死士。我和皇帝的對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沒必要和昭告天下般讓他們都知道。我不顧天寰給我的僵直背脊,突然發力,使勁兒把他往那間破舊柴房裡推搡。他大概是大病初癒,力氣不足。雖然臉上表情僵硬,但還是被我推進了屋子。我一手擦亮火折,一腳踢上門。天寰彷彿被我的粗魯舉止嚇了一跳,過了許久才冷笑一聲,好像有幾句嘲弄我的妙語到了嘴邊,可我一晃火摺子,他又咽回去了。

“皇上你笑什麼?”我問。我的聲音變啞了,也有幾分粗魯。

他收起笑容,優雅的坐在一堆雜草上,對我悠悠道:“朕笑你。黃毛丫頭,不自量力,飛蛾撲火,自投羅網。送給你都合適。你一個人從洛陽走到南營,又來到這裡,絕不是由你一個人的意志,決心,大膽就可以做到的。你不要誤以爲朕是爲了你纔到這裡的……梅樹生的軍隊企圖在鄴城拖住朕,以便蕭植的計劃成功,朕則將計就計。但洛陽周圍的佈局,如今也要改動,所以朕就與上官定計,秘密來此。金秀既然是北朝細作,南營裡雲夫人的舉動我是至今纔看清。今夜你逃出的必經之路,就是這片杏林。要是朕不碰巧在,光華公主你就靠這把劍,插翅難逃。”

他指的是攬星?我逃出來匆忙,攬星劍失去了鞘,只用布纏繞劍刃。此刻劍鋒劃破了包裹,隱隱發光。我按了一下劍柄,這可是金鑰匙換來的。不禁笑了笑,金鑰匙可不是攬星劍。攬星只有一把,而金鑰匙,一天就可以製作出同樣的來。所以男人們華山走一路,寧可要劍,也不能取鑰匙。我這一笑,被皇帝看成了挑釁,天寰的神色變得更加不悅。我冷冷凝視他,撩起下襬,坐在對面的草垛上:“那我還是要謝謝皇上,這回沒有死成,下回我可以再試試。皇上雄才大略,不屑於兒女情長,國家幸甚至哉。不過心長在我身上,我就是想去死,誰能攔住我?皇上你不能。人人都仰望皇上。只有我知道,你不能的地方,還有不少。你不能當面回答我的問話。你不能在危難時刻給我寫一個字。你只能固執的去當你的孤家寡人,你只能將用一紙詔書命令他們把太一從我身邊奪走,你只能用你的霸業來衡量一切,包括他人的生死。你給人的,你可以拿走,你教會我的,我也可以還給你。”

天寰的眸子灼灼,白皙的臉頰被火焰亮得通紅,他眼裡的水霧被炎夏裡的火燒乾了,澀成一片荒泊。他站起來,大聲道:“是的,你知道了朕,也該知道你自己。你以爲你是誰?朕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你有什麼權利替朕出面來決定?朕娶了你,這幾年你不聲不響翅膀就長全了。朕是教過你許多,朕教你自由長成一棵香花樹,朕教你接觸學士朝政,朕教你提防帝王家的疑心……可誰讓你幫朕決定你死了以後娶誰?朕沒有教過你這份溫良賢淑。朕也沒有教你爲了朕的江山,以你的美貌周旋在其他男人的面前……”

我憤怒中站起來,伸手“啪”的一聲。我扇了他一記耳光。我望着他半邊臉面上涌起的血色,和他震驚裡放大的瞳仁。我自己也有幾分驚。原來我炎光華走高空繩索半天,爲了只是這樣絢爛而痛快地跌下去。不管了,我不後悔。我張着眼睛,不小心兩滴眼淚就滑了下來。我用盡力氣大聲質問他:“元天寰,你說我?你再說一遍……你說啊!”

他手裡的紅絹扇子落下了,跟我腳下的火摺子一拌,火花驟然熊熊。紅豔如許,宛若蓮花,又驟然暗淡,如紅顏凋落。

我搖頭,盯着他一字一句:“我沒有。我沒有忘記我是誰。元天寰,作爲皇帝,你可以離棄我,可以疏遠我,可以猜忌我,可以殺了我,可以誣衊我。但若你把這些當成夫妻之間的天經地義,就全是你的錯。假如你真把我當成你的妻,我就不容許你犯錯,哪怕是一點點。”

他的嘴角抽了一抽,高高在上的臉龐,在火光下,變得薄如蟬蛻,似乎再一伸手就可以揭開。我一時有絲不忍。這不忍就像蝮蛇之毒,片刻遊走於全身,排山倒海的憤怒被抽掉了。我愣愣的仰頭望他,他的眸子裡重新起了層水霧,靜謐成謎。

“朕從來不打女人。”他的聲音柔而單薄,就像一個孤單的男孩子:“何況此世間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我閉上眼睛,只感到他的氣息接近,他撫摸着我的頭髮,撫過我爲了喬裝截短的髮梢。他雪後松林般的氣味裡,夾雜了一股藥味。他沒有擁抱我,只是扶住我的雙肩。

他用掌根緩緩的揉我的肩頭,彷彿這無聲的動作,是一種讓他羞於啓齒的致歉。我連耳朵都燒着了,我也不好意思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在他的面前,我總是有那麼一點丟不掉的蠢笨。

馬蹄聲響起,遠處又是似曾相識的嘈雜。金秀的聲音響起來:“皇上,左邊的道路上,有追兵來了。”

天寰嗯了一聲,他貼着我的耳朵:“看。我早說了我們倆的時間不多。蕭植的人追上來了。”

我焦急的抓住劍:“他們人多,我去,你還是先走吧。”

天寰眯起眼睛一笑,拉着我出門去。

“元天寰!殺了元天寰。”聲音次起彼服,天寰和我的面前,不過百來個死士。而蕭植的人馬,多達上千。領頭的一個,意想不到,正是南軍裡服侍我的老侍女陳氏。

我張開臂膀,笑道:“原來是陳姨。不愧大將軍誇你機警。你們尾隨我,才能見到皇帝的真面目。只是要殺了他,便要殺我。大將軍有此交待嗎?”

南朝軍士們都認識我,因此我一發話,喊殺聲頓時減少了。許多士兵猶豫的回頭去看陳氏。她的魚尾紋,在夜色裡更顯滄桑。她對我一躬:“大將軍讓妾好生看着公主,公主不辭而別,妾總要有個交待。大將軍因公主姿容酷似故人,念章德皇后知遇,並不想殺公主。可是公主既然如此維護北帝,大將軍的好意公主也未必能懂。你們看着,小心別傷了公主。但刀箭無情,公主你還是躲開爲妙。”

天寰撫掌道:“這位阿婆說的對。皇后是該躲開。”他走近對方數步:“你們殺了雲夫人?”

陳氏一怔,淺淺一笑:“雲夫人明明是你們所殺,怎麼能誣賴大將軍?我們已將夫人遺體送回,皇上自會定奪。”

天寰大笑:“他要會定奪就好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不過,阿婆回去告訴大將軍。”他負起雙手:“要殺朕,還是在正大光明的戰場上吧。男人間較量,別牽扯上朕的女人。”

天寰話音剛落,一道火網在他和陳氏之間竄起,眨眼就燒起丈高。從我這裡望去,左邊的那條路上,好多綠燈籠鬼火一般,浮在樹冠上。燈籠裡隨風吹出無數的綠火星,陳氏所帶的人馬嚎叫着亂作一團。我咬了咬嘴脣,天寰不讓我多考慮,對我道:“你走吧,老朱在林口等你,他會帶你從趙顯的陣營裡,穿回到洛陽城去。在那裡等我。”

我扯住他的袍子:“天寰,讓我跟你走,我不回洛陽,讓我跟着你。求你了。”

他的素色袍子被我拉開了衣襟,裡面是一襲黑色的舊戰袍。天寰果斷地說:“你不能跟着我去。現在你和我分開,對局面有利。把這個拿去,記住,你們要守住洛陽三十天。萬一三十天後我還不來,你就打開這封詔書。只有你持有它,我才能放心。”他把詔書放入我的袖口。

我不顧衆目睽睽,緊緊摟住他的腰。他雙手捧着我的臉,並沒有吻我,火光裡他全神貫注的朝我看。

“天寰,你病了?”我語無倫次:“對不起,我打了你,……因爲我恨死你了。我……你答應我回來。我不想一個人過,我……以後不想當一個孤孤單單的阿婆。”

“我病已經好多了……但是”,他的長指輕柔撫過我的脣,低聲說:“我滿嘴藥味,太苦。”他的笑渦在側臉浮現,他的眼睛已往向遠方:“光華,快走吧,不許你回頭。等你我重逢,朕將給你一個全新的宮。”

他的嗓音就像保證,堅毅非凡。戰火不等人,我下了決心,正要上馬,天寰道:“等等,忘了這個。”我低頭,原來他又把黃金龍鳳掛在我的脖子上,貼在我的心口。

我無法再多說,只能上了玉飛龍。大火將炭灰送過來。我的背後,似乎有一片熱海,呼嘯洶涌而來。我知道,還有那個絕美如冰的青年凝望着我。

我不能回頭。我也沒有回頭。我流着淚,天上閃電,而晨曦似乎要迎接我。

我忽然想起豆蔻年華時候,天寰告訴我的話。他說:天公不雨而閃電,這就是天在笑。

四周都是殺戮,可老朱駕輕就熟。於黎明前,我到達了重重封鎖下的洛陽城。

戰爭似乎離這條護城河,還極遙遠。角樓下,青色的柔蔓還趴在箭垛上,等待陽光。

城門忽然就打開了。城門裡竟然空蕩蕩的,只坐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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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定睛看,就知道他是阿宙。

阿宙靠在一張榻上,粗粗看去,竟不像受傷未愈之人。只是他似乎等得焦躁了,眼中充血,嘴脣乾裂。我下馬道:“咄咄怪事,大敵當前,這城裡怎麼就剩五王你一個人了?”

城門在我的背後合攏了。阿宙揮了揮手,對跟在我背後的護衛們道:“本王有所安排,你們跟着惠童退下。”他說話的氣力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氣勢倒隱隱中充足了幾倍。老朱他們一聲不吭,就盡數與遠處出現的惠童離開。四周靜悄悄的,阿宙鳳眼一轉,道:“回來了?”

我點點頭,頗有幾分疑惑。玉飛龍見到阿宙,喜不自禁。跑過去用頭蹭阿宙的脖子,阿宙伸手攬住馬脖子,眼光還是定在我身上。我從背後取出劍來交給他:“阿宙,給你。”

他一手取過劍去,冷冷看了兩眼,“咣噹”一聲拋到路邊的草叢裡。

我愣了片刻,追到灌木裡將劍捧出來,大聲道:“你幹什麼?”

“幹什麼?”阿宙笑得難看,嗓門輕而言語清晰:“這劍就是禍害,不要也罷。我最初在四川就不該要它。那樣就沒有那麼多的煩心事了。不錯,我是敗了一次,但我輾轉回到洛陽來,是爲了東山再起,並沒有打算把你給拖下泥潭。那一夜,你倒是好心替我去取劍,可我答應了沒有?你好好回來了,要是不然,這把劍就能再殺了我。”

我的手指被灌木刺扎出血了,我皺皺眉,汗水在烈日下直淌到劍上。

我這次去南營,確實有點冒險,但不是一無所獲。此刻軍情緊急,我不可能對阿宙娓娓道來。阿宙原本美豔,這番折騰下來,他清瘦憔悴中,倒是顯出一種成年人的清麗來。雖則清麗,但是說話裡那份賭氣不滿,還活脫脫個少年。我念及此,只擡頭一笑。重新到他的身邊,將劍雙手捧給他:“給你。”

他的身上一定纏着藥呢,所以直腰的動作像個木偶。他當然不接。

我又笑了笑,低聲道:“這次是我不好。但劍總是無辜的,別遷怒於它。且我當真無恙。其實我取了它來,又不是爲了你,是爲了守護這座洛陽城。”

阿宙雙手觸劍,我再次蹙眉:“呦,這把劍太重了。”

話才說完,我的手上便空了。我深深呼吸,坐在他的塌邊上,仰望天空道:“人都到哪裡去了?難道你爲了加大趙顯的勝算,居然將城內守衛傾城而出?雖然趙顯裝病,引得蕭植緊急攻城。但以他的能力,緊急不等於倉促。我們若以十分力對他,就等於賭上十分。此刻皇上的軍隊不能增援洛陽城,我們的棋盤上不過就是這點兵馬而已,不是麼?”

我倒是希望他能給我一個驚喜,說出個“不是”來,但阿宙只是衝玉飛龍一笑。

“喂,我的話一點不好笑。我,我昨夜在洛陽附近遇到了天寰,……你見過你大哥嗎?”或許是天寰的佈置,也未可知。

“沒有。大哥雖然昨夜有信勉勵於我,但他並未入城,亦沒有對洛陽城有具體的指示。因此今晨趙顯按照原計劃出戰,而我留守在城內。不過,大哥在信裡也說了幾句話,他說洛陽城的西門有兩撥人來。第一撥人是自己人,一定要歡迎,第二撥人如何處理,就隨便我決定了。”

我警惕地向城門一望,並無雜沓人聲。我想了想天寰的話意,對阿宙道:“第二撥人難道是南軍?天寰他倒是一針見血。蕭植軍數倍於我,因此我軍兵力捉襟見肘,所以當初安排中,城西就是薄弱之處。因此,我們在城西數下機關,重重佈陣。可是,如今那兩萬人馬呢?”

阿宙順着我的眼光向四周看,嘴角一挑:“都飛了。”

飛了?我正要說話,阿宙注視我說:“難爲小蝦你,纔出虎穴,又入龍潭。大哥這次放了話,隨我安排。這回的潭水是我這條龍的地盤,任誰都不能跟我搶。我不瞞你,洛陽城內除了百姓,只有軍士數百。尤其是城西,因我的命令,現在加上你我,纔不過幾十個人兒。”

玉飛龍不知輕重的打個響鼻,似乎對主人的大膽崇敬萬分。我的思緒轉水車一般,半晌也回出味道:“你要唱空城計?”

阿宙的鳳眼開出花來,他拉了拉衣裳:“老看別人唱,自己沒機會。跟你一起唱,好像是件過足癮頭的趣事。”陽光直射下,他的臉呈現出蜜色,比往常懶,比往常無所謂,忽然顯出少年時幾分潑皮狐狸像。

看來,我是沒有選擇。我展顏:“空城計的故事,家喻戶曉,可是人總是在山外看戲才明白透了。真要入局,說不定還是那樣子傻。我願意跟你一起唱這出。只有一條:假如唱砸了,你答應讓我帶着你逃。”我說完,將攬星劍搶過來,用破包袱皮重新包好了:“等下再給你吧。”

“爲什麼?”

我笑,站起身來攏好頭髮:“怕你演砸了心情不好,學霸王烏江自刎。”

阿宙靠近我,就像情人間絮語一般,將城內的情況告知我,他收起笑容:“……所以,即使這一支南軍入城,我們也不是束手就擒,走投無路了。”我會意,敲敲劍柄。

只見紅衣一飄,圓荷在城樓上對我招手:“皇后,皇后?奴婢在這裡。殿下,衣裳都備好了……”

這丫頭紅得和蘿蔔似的,我眼神再差都會看到她。我立刻會意,對阿宙道:“我一身的臭汗,你一身的傷。上戲臺之前,要是咱們不扮得勻淨點,人家一定鬧場子丟菜皮。所以都該準備準備去。”

阿宙心情大悅,他欠身對我,讓匆忙奔來的惠童扶住他,調侃道:“咱們倆似乎是天生麗質,就是爛泥裡泡一圈,照樣有人樂意看不是?”

我躍步上了城樓,圓荷將我引入帳幕,我問:“殿下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

“城內的人,很少有知道殿下回來的。殿下回來,自己也十分隱秘。把我叫過去伺候起居。對了,七王從長安來的時候,原來將神醫子翼先生一併帶到了洛陽。因此……這幾日五殿下好多了。”

“是嗎?那七王人呢?”

“不曉得。前夜裡他和五殿下睡在一塊兒,說了不少的話呢。”

我隨口應着,快速將混合着花香的水潑到臉上,不知爲何,心裡極爲平靜。元旭宗一定帶着那兩萬人馬走了。打仗親兄弟,比起趙顯,阿宙自然會把更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的七弟。南朝因爲章德皇后時代的殘酷殺戮,皇族凋零。我叔父的私心,吳夫人的用毒,更是雪上加霜。皇嗣不昌,枝葉不茂,怎麼看都是亡國前的徵兆啊。

我不準自己再爲那些傷感,一邊抹上胭脂。就在這時候,惠童的聲音響起:“皇后,探子來報:約摸有上萬南軍,穿過趙顯之陣,向此而來了。”

我挑起一點薔薇膏,塗在紙上,說:“知道了。”

然後將雙脣合攏去,鏡中奪目紅色,皆歸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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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未開啓,那些人已經到了。領頭的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我認得,是在宴席上爲我說過話的副將。他們的馬蹄疾促,在護城河前剎住,風聲獵獵,那些馬匹在熱氣中一起喘息。

我坐在城門之上。圓荷手拿一隻花籃,而我則在一幅雪白的蜀錦上繡花。

我幼年並未學過女紅,天生也沒有巧思。因此我這飛針走線,在城下的人看起來,會以爲是織女神仙一般的嫺雅動作。可我自己知道,不過是穿針來去,毫無花卉之美妙。

可人靠的就是底氣。當年我家天寰在藍羽軍中,虛於委蛇,孤身來往,靠的就是一股子底氣。

我這樣想,心中逐漸溫熱,手裡的走針,竟似密不透風,無絲毫亂。

“公主?那是公主?公主怎麼會在洛陽?”衆人交口疑問。

那副將尚未開言,與他一起領軍的人笑道:“怎麼會是公主?定是冒充的。讓本將軍試一試她。”

一箭飛來,正中城門之匾,我眼皮都不眨。片刻後,我笑嘆一聲,放下針。對城下的人悠悠道:“諸位鄉親遠道而來,一定是口渴了吧?我這就命人放下吊橋,讓你們進城。這護城河裡全是毒水,你們莫要上當。叔父寬仁,要給洛陽城一個投降的機會。因此我才從南營回來,可一來,他們便逼我在西門上等候。說是你們見了我,一定不會入城的。其實大戰之時,各位何必如此顧念先帝時候的舊情?諸位都有父母妻兒,要靠你們的軍功吃飯,不比我等皇族子弟,全靠天生那個金飯碗。”

隨着我的笑語,吊橋緩緩的放下,城門也慢慢的打開。

副將望着我,猶豫非常,但與他同行的將軍縱聲大笑:“怕他們個鳥?洛陽城不過趙顯一個上將,現正被大將軍牽制的死死的。北帝的七弟,是個麪糰小娃娃。我等入城何妨?不論真假,只要不傷公主的性命,也算對得起武獻皇帝了。”

那副將策馬徘徊,低聲說了不少。我對着他笑道:“這位大人曾見我身爲北朝皇后,卻在南營內放歌。天下哪有這樣的皇后?這裡真的沒有埋伏。空城計的故事,小兒都聽過了。哪能再逃走一次?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那些人相顧,卻更顯猶豫。連那豪放的胖將軍眼中也起了幾分疑色:“皇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您雖然失寵,但總身爲帝妻,未必要做到引兵入城吧?況且若以您爲質唱空城計,您何以面帶笑容,臨城繡花?”

“我是帝王女,生來會笑。因是宮中人,自然會演戲。大人們怎麼連這道理都不知道?”我笑。那副將不語,胖將軍撫摸鬍鬚,道:“我行伍出身,慣看風向。也恐怕此城有詐,但這西門內,好像確實並無人氣。不如先派十來個兄弟入城一探,便知分曉。”

圓荷手裡的花籃忽然一抖,花瓣自城門飄落,那將軍頓時警覺,笑着仰頭問:“紅衣小妹慌什麼?乖乖的說出來,叔叔答應饒你性命。”

我背後頓時出了一陣薄汗,只不動聲色的望着圓荷,她裙下的雙腿,微微顫抖。

我情急之下,以針暗暗戳了一下她的手臂,擋着道:“小丫頭見不得市面,你不也是四川人?我早就告訴你,四川在我父皇時代,只是南朝一省?此刻親人在眼前,你倒慌了,說:你慌個什麼?”

圓荷噘嘴,紅着眼圈望着我,活像個受氣的童養媳:“奴婢……奴婢就因爲……因爲是四川人,北人殘暴,我在這裡受苦見不得爹孃。我見不得一個家鄉人去送死。這城裡……”她哭着,跪在地上。

兩個將領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然。這時,惠童等小宦官宮女,更是排成一行,站到了城門之內的甬道。惠童仰頭,對我道:“皇后,一切安排好了,請大人們進去吧。”

那副將搖頭,但胖將軍大着膽子道:“你等在這裡,我領頭看個究竟。”

他催馬,緩緩入內,當他到了城內之際,空曠的城內大道上,忽然起了優美的琵琶飛香之調。原來是一個高挑少年,坐於城西最高的一座樓頭,悠閒眺望着他們。他懷抱琵琶,在高處微微翹腳,大紅的燈籠掛在他背後,金黃的穗子與他的曲調協和搖擺。

胖將軍笑,遠遠喊道:“美哉少年,請教姓名。”

阿宙微調鳳眼,並不回答,這時城內鐘響,從遠處,細碎而起,無數叮噹之聲。

胖將軍的馬匹受驚,阿宙對他露齒一笑。此時,他盡顯驕傲,華貴如春日之神。

我們事先安排好的人,在隱處叫道:“他是趙王元君宙。”

然後,好多南軍跟着喊起來:“元君宙,他是元君宙。”好像他們都認識元君宙一般。

好多人並不認識元君宙,而且元君宙被殺,被俘傳得沸沸揚揚,但此刻一聲而出,實在駭人,。而阿宙的容貌氣勢,又當世不可做第二人想。一匹白馬,從城西的街道之內,嘶鳴着衝過來。

那胖將軍回頭驚慌,正對我的笑容:“你……你……”

他哭笑不得,似乎是想起了我和元君宙的傳聞。他管不住手下人的逃散,城外的軍隊也跟着哄亂:“有埋伏,有埋伏。”

城外的副將趕忙壓住隊伍,可是人潮洪水般退後,連馬匹也亂了陣。那副將挺起胸膛,不想輸了氣勢,便拱手道:“公主,末將等此番誤闖埋伏,多有叨擾,後會有期。”

這人頗有骨氣,我一陣笑:“真不入城喝茶?可惜了今年四川供的青茶。”

煙塵四散。我倒吸冷氣,扶起圓荷,擰了一下她的鼻子:“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她破剃爲笑。我命令道:“他們去了可能還要來,因此隨時需要有人瞭望,城門半開半掩,直到黃昏。”

等我找到阿宙,他胸前的襟帶都爲血滲透,阿宙調皮的眯起眼:“繡花不如我彈琵琶。還是北風勁。”子翼先生低頭一摸他的胸口:“用力太大,傷口裂開了。”

阿宙狐狸叫似的“嗯”一聲,笑不出來了。我不禁問:“方纔城內鐘聲響,那千千萬萬的細碎響聲是什麼?”

阿宙忍俊不禁:“是吃飯的碗盞聲啊。你走之後,趙顯爲了備戰,命城內集中糧食。除了兩頓飯,每日還不定時的按鐘聲施粥。所以我定計之時,靈機一動,便用了此法。可憐那些百姓,今天的粥只能望梅止渴了。”

我也笑。千鈞一髮,兵臨城下,百姓們最關心的還是填飽肚子啊。

轉眼見阿宙對我看出神,而年老的子翼先生一直彎腰,並不看我們。

我收斂笑容,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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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直到傍晚,趙顯纔回到城內,他滿身是血,卻興高采烈。原來激戰數番,因北軍更熟悉地形,且佈陣精細。蕭植雖然厲害,並沒有佔到大便宜。

我自將溫酒遞給他,阿宙靠在一旁靜聽。

“蕭植正跟我打得難解難分,卻突然偃旗息鼓。恐怕是夜色深了,老傢伙怕不好打。但我今夜不睡,要防備他們夜襲。”

阿宙的眉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

我早就爲趙顯的人馬準備好了休整的物事,推他道:“讓人替你守着吧,用不着整夜張眼,你的眼睛雖然藍,卻不是隻貓頭鷹。”

趙顯咧嘴:“皇后辛苦,皇后回來就好了。我前幾日做夢都夢見萬歲要斬了我,因爲我聽了皇后的讓皇后走。”

阿宙搶白:“猴子不是最不怕死嗎?”

趙顯嘿嘿抱肩:“是不怕。就怕人家一刀沒有砍準,弄得我半死不活的,只能抱着牀。”

我益發推他出去,阿宙拖着聲音哈哈了幾聲,鳳眼裡光芒閃爍,好像吃了幾支野山參。

我停了一會兒,問:“七弟在哪裡?”

“七弟此刻也該領着那兩萬人回來了,兩萬,多是我的少年軍人,行軍迅速,出乎想象。”阿宙閉眼得意道。

“……”我尋思一會兒:“啊,原來你讓七弟急行軍繞道去襲擊了南軍的大本營。怪不得蕭植要撤。你……你讓七弟火攻嗎?那要是抓了南帝,可怎麼辦呢?”

這時於妖嬈的燈下,他睫毛抖動,本來就細長的鳳眼,因爲他偷看着我,就像一條細線。

“我的少年軍人高手如雲,萬一抓了他,當然是……”阿宙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裡一劃,動作利落優美:“難不成你還憐惜他?”

“這樣大的事……”我茫然,繼而道:“他現在死並不是時候。”

“反正大哥要滅南朝,還管什麼時候?阿雲和她那個小東西,當然也該死啦。況且現在洛陽是我做主。趙顯是我武將,你呢,可以幫我定人心,兼出謀劃策。”阿宙說。

“我是皇后,不是你的人。洛陽城,就該我說了算。”我忍不住答。

阿宙噗哧一笑:“皇后架子都擡出來了?那我是皇子加皇弟,皇后還管我啊?”

我有幾分惱,愣了片刻,嚴肅說:“皇后不止在皇帝之後。帝之前後左右第一人,都該屬皇后。在洛陽城裡,你可儘量的管,但關鍵事,都要我做主,你纔可放手做。蕭植老奸巨滑,你不聽我的,怕又吃虧。而趙顯不是特別服你,我怕關鍵時刻你兩配合不到一起。”

阿宙認真的聽我說,面色漸漸變白。他沒有不悅,只是笑容隱沒,眉宇間有一絲憂愁。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緊緊握起來。過了許久,他對我說:“既然小蝦你那麼願意做第一人,那我當第二人也沒有關係。我還能和你爭?但我有所讓步,就有不讓步的。攬星劍繼續放在你那裡吧,假如你想提醒我兌現諾言的話。我是不會把敦煌星圖給你的,你說用劍換,我就沒有答應過。而現在你用劍換,我寧願不要劍。你看着辦好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努力抽開手。洛陽城內除了更聲,出奇寂靜。我壓下情緒,俯身笑道:“你不給便不給吧。我要的不該是那張圖,而是你的謀士。即使你給了我星圖,沈謐那才子已不知道抄了幾份,默寫了幾遍……”

大約我的笑容有幾分詭異,阿宙好奇的望着我,忽然忍痛猛擡起身來:“你要對他如何?”

我只是笑,掏出絲絹,浸透了趙顯喝剩下的冷酒擦阿宙的額頭:“那要看你對他如何……”

阿宙溫柔如醉,在酒味裡注視我,道:“我自然是用他幫我。皇后,還是該稱小蝦你皇左皇右皇前?不瞞你說,我當時受傷,雖然不敢返回山東城內,但早就通知了沈先生說我要去洛陽,眼看着這幾天沈先生按兵不動,但不日就有一鳴驚人。”

話音剛落,惠童出現了,手裡拿着半筒竹竿,他見我在側,看了一眼阿宙,阿宙點頭。惠童道:“山東來了密信。”

阿宙從竹竿裡取出一張絲帛,當面打開。那似乎像是一封瑣碎的家信。

阿宙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來,他自言自語:“原來大哥是這個算盤……”

山東的沈謐不是圍城中鳥,處境困難?居然還能猜到鄴城的皇帝所思,我低下眉。那黃金龍鳳咯着我的胸口。

阿宙對我道:“這個要按照七星連縱格唸的。沈謐說,他不日將全殲山東之南軍,分兵北上增援,而大哥他……”

他頓了頓,柔聲笑道:“所以說小蝦別犯傻,把你五哥這個後援斷了。不錯,大哥心裡有你,你也有他。可世事萬變,宮中總是風雲迭起。光是你和我,怎能猜透大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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