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羅網

夜裡的春雨淅淅瀝瀝,縱橫着經緯之網。

帷幕裡閃過一束冷光,預示夏天即將到來,春天正被雨點一點一滴地泯滅。

元君宙已離開皇陵。洛陽大軍通行無阻,所用皆原太尉府虎符。

阿宙……不,現在只能稱呼他爲元君宙了。元君宙雖然交出皇儲位,但還是最高軍事長官。若是他統帥大軍進逼長安,他志在奪宮,是幾乎可以確鑿的了。我脫下簪環,伏在慶前說:“元君宙曾擁有星圖,我是到南軍大營路上時才知道的。我勸過他。後來我去鄴城找你之前,親眼看見他將星圖燒燬。”

天寰注視着牀帳上的流蘇,“謝謝你說出來了。他離開皇陵,只是他奪取他最想要的東西的第一步。”

我貼着天寰的耳朵說:“皇家要立刻出擊亂軍嗎?”

擅囚朝廷命官,擅朝首都進軍,都是死罪。

若不怕民間兄弟戈矛自相殘殺的評論,就該速戰速決,以絕後患。

天寰不置可否,問我:“他最想要的是什麼,知道嗎?”

他自問自答:“你。”目光直逼我,似有千言萬語未吐。

我垂下頭.“天寰……”

他疲憊地搖頭,對我一笑,“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來,你聽我說……”

他說了許久,我捏住被子裡他冰涼的手。子翼先生跪在我背後,“皇后?”

天寰鬆開我的手,“去吧,光華。這個宮屬於你,全憑你做主。”

太一抱着浩晴在角落裡靠着。浩晴睡得香,太一淚眼矇矓。

這所宮,只能聽命於我一個人了。我抑制住惶惑,把紛亂的思緒梳理清晰。我示意羅夫人將浩晴抱走,對太一說:“跟我來。”

太一急切地問:“母后?我……”

“天有命,你不需要問!”我嚴厲地說。我把他帶到太極宮皇帝的書案前,平靜地打開一個個盒子,把皇帝所用的玉璽印綬放到他的手下。我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盡責地告訴他:“這個……是鎮國之寶。這個,是你父皇的私印。這個……”

太一記性極好,我只說了一遍,他就記住了。

“好,既然記住了,就要學會怎麼用。你試一次給我看。我去趙王府的晚上,你父皇交給你的手卷,你打開蓋上玉璽。”

太一從袖子裡取出手卷。他穩重地將玉璽印上泥,重重地壓在卷尾,紅色異常鮮豔明晰。

我頓生酸楚。太一的眼淚奪眶而出,“母后?”

我用手擦去他的眼淚,“太一你哭,我也會哭。可現在不是我們哭的時候,我們必須做許多事。你父皇第一次用玉璽時和你差不多大,當時國家的內憂外患是無法想象的。但他熬過來了。人長大了,就必須開始熬。太一,天快亮了,我們上朝去。皇上養病期間,由太子監國,皇后參決。”

“父皇病重,兒臣心憂如焚,就不可以免朝一日?”太一問。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是我和你父皇的命令。”

晨鐘在禁中響起,我和太一面對着不知所措的羣臣。御座空着,我陪着太子坐在稍下面的位子。面對衆人,我泰然自若地說:“皇上因舊傷復發,不得不歇息數日。太子有孝心,能理事,因此可充監國。皇太子以嫡長子代行君職,諸位有何意見?”

沒有人敢發表意見。天寰已臨朝二十多年,人們習慣了他在御座之上。當他不在時,即使老謀深算的大臣,也會有面臨天裂的惶恐臉色。

太一於外人面前表情靜謐,居然看不出喜怒哀樂。

“臣聽聞洛陽有兵變,請朝廷速派兵鎮壓。趙王到底在何處?朝廷需要着人查實。”

庭內喧譁,衆人竊竊私語。太一對侍衛擡手。侍衛們一起用金戟敲打地面,頓時安靜下來。

太一安詳地說:“洛陽軍隊都是統一的功臣,只是受了虎符命令的正常調動而已,大家可安心,不用爲流言所惑。他們到了長安附近,朝廷就會派人安置。五叔乃父皇愛弟,既然是食朝廷俸祿之臣,就會安守職分。你們不用胡思亂想。”

他命宦官宣讀了皇帝手詔。這是一份太子宮官員的任命名單,幾乎把朝廷有所盼遇者、實權在握者囊括殆盡。幾十位官員聞名在列,跪成幾排。太一道:“此詔乃父皇親筆任命,諸位請起來。”

官員們起來。太一理好衣裳,走下臺階,向他們低頭拱手。衆人大驚失色。

太一擡起頭,眸子亮如明星,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滑過。他把每個人的名字和官名都重複了一遍,而後莊重地說:“諸位既乃朝廷重臣,兼東宮官員,乃孤之師友。望同心協力,共保朝綱。孤念一人,記一人。有生之年,此份不忘。”

官員們被他真誠的目光所觸,無不感動。太一回到座位上,照例處理日常事務。

我沒有再插過一句話,他也沒有再回頭看我一次。只是我們母子的約定。

朝會結束,太一有師傅崔僧固陪同,前往各官署視察。按照我的吩咐,老朱和八名侍衛必須保護太子,做到形影不離。太一臉上的祥和表情,因爲他溫睦的笑容加深了。他離我遠時,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十二歲的兒子。

我單獨召見了長孫老將軍。老將軍大約徹夜未眠,但他方纔在朝堂上未發一言。

“國公侄子在洛陽軍,自然最知道現在的情況。隱瞞得了衆人,如何隱瞞國公?皇上還不願下旨對亂軍顯誅的原因,國共知否?”

長孫乾長跪在我面前,“皇后,臣知道。但洛陽亂軍,來者不善。皇上龍體違和,他們就這樣,是不是爲了擁戴趙王繼位?皇上隨愛念趙王,若趙王興兵作亂,臣請皇上大義滅親。皇上雖憐惜老臣家,但老臣既然在漠北送上一個兒子,此刻怎會再吝惜又送上一子?不過做出此等大事。請皇后明察。長安現在爲老臣和白孝延將軍共守,老臣五萬,白將軍五萬,還有御林軍三萬,直接由皇上掌握。長安附近,還有兩大軍營,共十萬兵馬。四路人馬,都由皇上所選拔的信賴之人爲首。但老臣有句話提醒:只要有一路秘密接應叛軍,則天下之局迷亂矣。”

我朝他深深一拜,“國公,皇上深知您的忠誠,之所以方纔東宮名單上沒有您,不是因爲將軍年老,而是想讓將軍擔當大任卻不受注意。請您爲孺子牛,以兵權竭力保護太子宮。這是皇上給您的旨意。您只可看一遍,然後換我。到時您的一臂之力,不可或缺。”

長孫將軍從青少年起就是厚重寡言之人。對於他保守秘密,我有充分的信心。送走長孫將軍,謝如雅求見。我將他宣到書房,他與我對視,就明瞭局勢。他勸我說:“姐姐,元君宙反跡顯露。你不可再念昔日,姑息寬免。武將我不能管,但我和岳父都絕對忠於太子,我們能控制大部分文官。現出了杜昭維所領的京兆府和吏部,其餘中央和地方之官,兵器、糧草、金錢各庫都控制在我們手中。姐姐有沒有注意到,今日杜昭維以妻子難產爲由,併爲上朝。別忘了,他妻子乃元君宙胞妹,他又是從太尉府長吏起步的。要是他曖昧不明,應當機立斷,解除他的職務。”

杜昭維三十多歲就到了這個官位上,宰相之位指日可待,他沒有理由參與叛亂。謝如雅目前的威信,並不如北朝大族出身、聯姻帝室的杜昭維。今日凌晨,皇帝令御林軍看管五王、七王府第。連新近開府的六王子元如意也被下令不得出府,不得接見賓客。

杜昭維作爲兆府尹府醜.一定有所察覺。這種關頭,他只能自動避嫌,以示清白。我沉思至此,道:“你岳父爲百官之首,你與杜昭維並肩爲臣。若解除他的職務.京兆府吏部羣龍無首,會人心惶惶。我自有計較。你替我密切注意百官動向。你本可隨意見我,但這種時刻,你頻頻見我,反引入懷疑。可讓崔惜寧不時入宮,將你的報告傳遞給我。”

謝如雅凝視着我,“姐姐?”

“我不要緊。如雅……你我都好自爲之。”

書房外,惠童神色悽楚。我把他叫到樹下,“惠童,你是皇上老友之子。宦官是不能干預朝政的,他只能將你放在我身邊侍奉。你跟着我十多年了,然而內外潮起,我擔心你在新舊主子之間爲難。今夜你就去長樂宮吧。沒有我的召喚,不要再回來。”

“皇后,皇上要殺五殿下了嗎?殿下已交出儲位,重新來奪,理由何在?洛陽的軍變,興許只是沈謐之流所爲。”沈謐像是幕後的推手。可是,阿宙是自己離開皇陵的,他百口莫辯。

我苦笑,“惠童,皇上何嘗會枉殺弟弟?你此刻動身,莫要遲疑!”

暮雲凝碧。跪在牀前已半日的子翼先生退出簾幕。

我俯身去看天寰,他並不像從前重病時的樣子,只是顯得疲倦至極。

子翼先生對我低聲道:“皇后……老朽無能。天將鉅變,宜早做準備。”天將變了嗎?讓子翼先生老淚縱橫,皇帝真是病入膏育了?他是爲了皇帝所哭,還是爲了我哭?我又是誰呢?

我是一個未滿三十歲的女人,我是偏離了最初夢想的夏初,我是傳奇的水裡磨出來的石頭,我是海棠花影環繞的宮裡唯一的女主人。他若去了,我還是我。我愕然地想:既然失去他,我還是我自己,爲何我絕望到不敢再呼吸?雖然冰涼的水浸沒了我的心頭,但我還活着,我只能伸出頭呼吸。

我的聲調和緩,“先生的表情,就等於觀察皇上龍體的刻漏 。請您暫且回家。爲了我,求您談笑如常。”我遞給他手巾。金盆內水寒刺骨,每跟手指都連着心地痛。

我到了天衰的身邊,他還睡着。我不叫宮人點燈,只用手指輕輕地觸過他的每道輪廓。他的樣子,我早就記在心中。現在的每一次觸摸,都刻在我的靈魂深處。他不再是讓我等待的皇帝,而是我觸手可及的男人。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喜是悲。

我命令百年:“非但太極宮內需要嚴密防備,且全宮都必須嚴格監視上下人等。張公公那裡,我已佈置。你是萬歲心腹,任何送給我和皇上、太子的書信,物品,你都需要再次檢查,纔可傳進來。”

百年嘴脣一動,才說:“遵命。”

皇帝臨危,孤兒寡母,不能不事先提防。在太極宮前後殿的簾幕內,有幾十個穿着宮女服裝的衛士隱蔽。他們都是皇帝親征時所帶的貼身衛士。每一個人,我都與之握過手。兵變是因爲星圖所指的天象。皇帝駕崩,敦煌星圖上不可能不顯示出來。現在的問題是:阿宙到底扮演了一個怎麼樣的角色?我不帶任何感情地回憶在趙府的會面,他不必告訴我棗子的來處,也不必跟我直說他想要藉機出城。在皇帝的眼中,阿宙與謀反脫不了干係。

可是,他爲何還有我相信他?我怎麼還能相信他呢?

天寰對我並沒有責備,已是絕大的信賴。有些話,我不便開口。

天寰醒來。我端着粥,輕輕吹涼,要爲他吃。

他靠在被子問:“你和孩子們吃過了嗎?”

我只能笑着說:“你用了,我們再用。”

他一口口地吃着,幾乎不加咀嚼,不一會兒便將粥吃完。我望着空碗,心就像空了一樣。

百年作爲內宮第一心腹,獲准在皇帝的耳邊拆信匯報。

天寰說:“軍國大事,不用迴避皇后。”百年稱是。

“洛陽亂軍已到城外百里,按兵不動,就地紮營。營內自帶糧草,未見五王蹤影,有類似沈謐的道士一名。”

天寰一笑,“他們在等。”他輕蔑而淡淡地說,“等朕歸天。”

百年咬牙不吭聲。宦官不可干預朝政,他沒忘。

天寰毫無血色的臉上佈滿了晶瑩細密的汗珠。他睡了下來,我給他蓋好被子。他眼睛亮晶晶的,裡面沒有人,也沒有物。

“百年?”天寰說得極慢極清晰,“傳朕旨意:先帝之妃楊夫人素日有所不謹。朕因循先帝雅意,曲意包容至今。然恐日後再有醜聲,爲元氏計,特賜楊夫人到蘭若寺懺悔,而後自裁。”

我吸了口冷氣。楊夫人不謹……與宦官有私……天寰早就知道!賜死楊夫人,等於棄絕了阿宙。我眼皮極重,眼淚已幹,說:“賜死楊氏,我唯恐尚在京的杜駙馬、七王不自安。”

天寰的安排,何嘗不是爲了我們?但有的話,不便說,還是要說。

“女人既然要快活,就不能怕死。你爲她也費了不少心思……對她仁至義盡了。”

我還要說話,天寰道:“我此刻不除她,將來就無人能除她。我殺人多,再記一個在我名下也無所謂。自從她回掖庭,你就同情她。須知這樣的女人最會僞裝。她活了四十多年,應該裝夠了。”他冷笑,“還想等什麼?”他的口氣刻薄,眼中的光芒不定,令人膽顫。

我走出太極宮,漫天的星星壓着天幕,濃黑色調,令人喘不過氣來。

我對圓荷吩咐:“跟着百年去送楊夫人。記得她是先帝之妃,要恭敬送行。”

我好像聽到蘭若寺誦經的聲音。這是講究輪迴的時代,宣揚人們視死如歸。但死了,是否還有靈魂?此生所愛和所恨,茫茫人海,何處再去尋覓?

天光發白,圓荷回來了。她告訴我,楊夫人沒有哀求,沒有哭泣。她綰着幾十年前流行的高髻.穿着條年代久遠的石榴裙。她拒絕去佛堂懺悔,要求去傳說中存放仕女圖的地方。善靜尼姑允許了。楊夫人的結局,好像是對文成帝的諷刺。在那間收集了文成帝九百九十九位麗人圖的屋子裡,楊夫人自縊身亡。她纔是文成帝的第一千位美女,而不是我的母親。文成帝時代輕薄的絲綢、奢靡的服飾成了她的陪葬。曾經以美麗受寵於北朝巔峰時期的女子,需要懺悔什麼呢?懺悔青年守寡後的寂寞?慚愧爲了慾望的野心?

女人的一生,其實沒什麼可以懺悔的。好女人,壞女人,他人自可評說。

清晨,我叫醒太一,我每日陪着太一上朝,經常不可避免地陷入恍惚。

第五日,等我們上朝回來,桌上多出來一個錦緞襯底的盒子。七王府被嚴格控制,但擅長針線的七王妃還是爲孩子做了頂帽子。以前她還寫信來拜祝皇子健康,這次居然沒有一個字了。事到如今,她有爲難,不如不寫吧。

天寰的病情日日加重,他好像費盡了心神。

洛陽的那幾萬軍奇妙地和朝廷對峙着.朝廷不過問,他們沒動靜。

我懷疑長安城內外有大將會叛變接應,但四路大軍,沒有任何大將有一點兒異動。

楊夫人死,杜昭維馬上請求解除職務。我沒有理睬,直接退回奏摺。但他從此不再到公府。

連日陰雲密佈,忽一日又化成雨絲緊密。天寰終於從昏迷中醒來,他躺着聽太一向他彙報朝局。太一一邊故作輕鬆地說着,一邊帶着笑。他捏着父皇的手。天寰日漸消瘦,手指更顯細長,手上的皮膚蒼白,彷彿從未遇到過陽光。

我癡癡地注視着他的手,不得不強迫自己裝過頭去。

等只剩下我們的時候,天寰問:“你看過北海妹妹的新生兒子嗎?”

我搖頭。天寰說:“代我去看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入夜前,把杜昭維帶到這裡來。”

我眼皮一跳,“天寰?”

一聲悶雷,天寰道:“你們上朝的時候,探子來報,元君宙現就在亂軍之中,已朝長安來了。他隱匿至今,還有什麼可說的?長安城內,確實潛伏有別的奸臣。一切按照我們商量的辦吧。”

我低下頭,發現他的手指煩躁不安地顫抖着。這雙手給我太多的記憶。現在,可能是它們最後一次打開繩結了。它們顯得慌亂,因爲它們要奪取的是親手抱養的弟弟的生命。

我跪在牀頭,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皇上……”

他優雅地擡起頭,“算起來,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林子裡。天正下着雨,和今天一樣。我放了你,給弟弟一個機會。今天,我不會再給他機會。我不許你 給他機會。不然,我不會再放過你。”

他把最狠厲的話,用最柔和的語調說出來。他的眸子好像洞察一切。蔑視死亡的微笑,讓他的面龐散發出一種更迷人的光芒。他道:“把太一叫來……”

還是晌午,長安城裡就起了大風。磅礴的風雨捲起滿地的落花,遍地都是英雄紅淚。

我拉着寶玥對杜昭維說:“寶玥,你知道宮廷的陰險可怕,但我問你一句話,如果把你嫁給太一爲妻,你願意進宮嗎?”

寶玥跪下,“我願意。我和太一弟弟在一起,什麼都不怕。天塌下來,我頭一個頂上去。”

杜昭維臉色變了,“寶玥?”寶玥含淚對父親磕頭致歉,卻不見女孩兒的倔犟之色。

我道:“這樣便好了。昭維,你還顧慮什麼?隨我面見聖上吧。”

沒有到入夜的時辰,長安已完全陷入漆黑。家家戶戶都像在鬼府裡一般,遠山荒嶺上狼嚎陣陣。宮門的石臼被推開,雨中的殿堂燈火通明。疾風裡的馬蹄聲,就像一陣陣鼓聲。

我和太一登臨未央宮,召集全體大臣。我環顧衆人,大聲說:“從現在開始,城內外四路大軍的虎符印璽全都應收歸國家。皇上不豫,全軍都應戒備,防止任何不軌奸謀。剝奪元君宙的太尉稱呼。特任命長孫乾爲新任太尉,各將帥都聽取他的命令。有違者立刻處斬!聽說元君宙正向長安推進,他到底是何居心?太子當國以來,可有失德之處?若有人想取而代之,天將厭之!”

話音剛落,杜昭維、崔僧固、謝如雅、長孫乾等人一起陪同皇帝入朝。天寰臥在肩輿上,身披明黃龍袍。羣臣多日不見天寰,危難中再見天顏高呼萬歲,有人頓時哭泣起來。

禁衛官登殿報信:“報……洛陽軍到達南門外,軍士們號稱要擁戴趙王繼位。”

不一會兒,另一禁衛官報告:“報……城南白孝延將軍已打開城門,迎接趙王入城。朝廷派小的去收取虎符,白將軍閉營不開,小的只好回來。”

啊,想不到是白孝延!他受到皇帝的恩惠,竟然反戈,與沈謐勾結。怪不得其他三路軍的虎符都上繳,只有他的遲遲未來。我身體一晃,長孫將軍道:“老臣立刻上馬迎戰。”

長安城馬上便要成爲戰場。這會是百年以來,長安首都的第一場大戰。

我呵斥面無人色羣臣,“不要慌張,皇上還在,且聽處分。”

只聽天寰兀自低沉地笑道:“哦……是他啊。朕待此人不薄。非要封王當太尉才能滿足?”

天寰使勁力氣坐起來,向太一招手。太一跑過去,扶住父皇。天寰的背部全被汗水溼透,但他依然靠着意志支撐着病骨。羣臣仰望着他,鴉雀無聲。他喘息數次,才含笑道:“朕方纔在太極宮內,已託付太子於諸重臣。沈謐等賊擁戴皇弟,不過是篡位藉口。帝星有變,朕自知沉痾難起,當急流勇退,傳徳避災。朕有太子,仁孝睿明。朕決定此刻就退位,卿等都可以見證。如此,他們進軍還有什麼名義?”

羣臣大哭,有進言阻止者,天寰擺手,“朕意已決,不必再說。”

我下跪,大聲道:“萬歲聖明!”

他把龍袍披在太一的身上,“皇上,好好做這個位子,下面這些人是朕的忠臣,朕把他們和江山都交給你了。”羣臣淚如雨下。崔僧固等人零頭下跪,三呼萬歲。

太一淚流滿面地說:“臣以身代親,於心不忍。但上皇之言,兒臣永遠銘刻在心。”

天寰體力不支,向我點頭。我走到臺階前,“新皇帝既然繼位,名分已定。叛軍出師無名,我等衆志成城,他們自然瓦解。皇上顧命大臣,爲尚書崔僧固、太尉長孫乾、吏部尚書杜昭維、戶部尚書謝如雅,還有一個爲御林軍新帥驃騎大將軍趙中平。”

衆人從未聽說還有驃騎將軍趙中平,因此都訝然太太。有位全副武裝的青年將軍噔噔上殿,他藍眸耀眼,鎧甲鮮明,只是發冠下並無頭髮。

“趙顯?”有人已認出他。

兩年不見,趙顯這枚棋子,終於被亮了出來。他成爲歷史上少有的僧人將軍。他的威風被僧侶生活包裹起來,內斂了不少。他既是大將,也是和尚中平。“顯”字被皇帝去掉,換成了“中平”。

趙中平跪下,“御林軍即刻出發城南。白軍有一半是臣舊部,臣有信心平息騷亂。”

天寰說:“朕賜你尚方寶劍,所有反賊,就地可斬。即使是親王,既然謀反,不必再帶回宮。”

太一把將軍印交給他,“祝將軍馬到成功。”

我對長孫將軍說:“老將軍安聖旨上的辦法,環衛宮城就行了。讓年輕人去攻吧。”

天寰一陣咳嗽,他用手絹擋住口鼻中的血絲。我忙扶着他進入內殿。

我捏着天寰的手。他說:“沒關係……我只是太累了而已。”

天寰皺眉。我覺得不可思議。這時,皇宮一側有鼓聲陣陣。

那是刑部門外的鼓,平日鮮有人打,更不要說今天了。

天寰渾身冷汗,神醫給他餵了些藥。我命內侍們將太上皇送回太極宮。

刑部尚書跑到正殿後面來見我,“皇后……是七王妃敲鼓,她說自己是女流,不見大臣,有話對您說。臣以命人將王妃送到宮門口了……您看?”

她爲何敲鼓?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隱情?我說:“我去。”

我批起蓑衣,在御林軍的護衛下騎馬到達宮門。

七王妃跪在門口,“皇后?”

我拉着她進入執勤衛士的房屋。她哭道:“皇后,我終於出府來見到你了。實際上,五殿下並未謀反。爲何這樣興師動衆地置他於死地?五殿下去亂軍,乃機密行事。雖然他告知七王底細,但七王不敢直接上奏。我們三次給皇上皇后送信,都沒有結果。我把五殿下的信放在盒子裡,當成我送帽子的賀札,還是沒有音信。請問,這是皇后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我一時茫然,以爲他遭遇突變,語無倫次,說:“元君宙謀反到如此地步,我都不能救他了。”

她坐起來,“五王離京時見了七王。他對七王說,隱約覺得洛陽舊部情緒激變,將士們寫信要他不放棄皇太弟的位子。他懷疑是沈謐重新出現了,但此時他沒有證據,如果報告皇家,就會打草驚蛇,還會連累他的部將們。所以他想出城,一旦有變,可以及時去阻止。但後來情況有了變化。爲了不引起注意,五王千方百計地給受冷落的七王送來一封密信,說是沈謐似乎與城內某帥勾結,但沈謐隱諱頗深,只說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開門。他覺定開門時,一句殺死沈謐和逆賊,將他們的首級送到皇帝面前謝罪。他求七王預先告訴皇后,做到心內有底。我們被阻止出入府第,公開奏章會置亂軍中的五王與危險境地。因此,只能寫密信告訴皇帝皇后。信石沉大海……皇后究竟知道嗎?七王雖然染病隱退,但不願見到兄弟再折。今天門口的士兵被調開不少,我才設法喬裝出府。”

我現在不知道該相信誰……信,我從沒有看到過。是皇帝對我有意隱瞞?那麼他是決意要元君宙死了?可是,並不是那樣。我坐下來,仔細回想。

城南好像還是沒有什麼動靜。趙顯和阿宙的部隊遭遇,不該如此平靜。

莫非……我想起阿宙說要我相信他時的眼神。莫非他真的不惜以自己的名節、生命爲誘餌,爲社稷除奸,爲我們母子解憂?須知沈謐握有星圖,且與城內主帥勾結。如阿宙不殺他們,天寰不及時退位,不早早安排好趙顯,皇帝駕崩後,鹿死誰手,確實難說。

我究竟何去何從?此時就算阿宙拋出兩人首級,也可被趙顯視作叛軍大勢已去的妥協。

皇帝的意思——“不用帶他們回宮,就地可斬。”阿宙就地被斬……

我迅速拿出懷裡的皇后金印,對一個侍衛吩咐道:“快去!如果南營門開,沒有和趙顯大軍開站,加入之前五王已斬了沈、白二人頭顱,我命趙顯不得殺五王,送他到宮門來。”

那侍衛離開,七王妃眼睛一亮,“皇后,他們也許拿走了錦緞襯裡我的賀札。但帽子裡面,我才藏着五王前些天送來的信的原稿。本來是塊破布片,我便縫在帽子裡了。以免將來沒有對證。”

我對圓荷說:“取帽子來,並且問一句百年,有沒有藏信過?前方戰事有了結果,我就回宮。”

我走回正殿,坐在太一身後的簾幕裡。

羣臣安靜地坐着,幾乎沒有人敢出聲。

太一穩如泰山,好像比那些上了年紀的人還見過世面。

天寰的那件龍袍在他身上顯得太大了。可他披着龍袍好像鍍金的佛像一般,高貴莊嚴,豪不可笑。

圓荷取來帽子。我扯開帽裡,果然有塊布,真是阿宙的手跡。我匆匆一讀,心神爲之紊。亂。在十天之前,他就那樣告訴我們他的計劃。看來,他根本就不想篡位。哪有提前就把城內裡應外合的消息告訴對手的篡位者呢?可是,現在只能等待趙顯的消息了。

我把太一叫到帷幕裡,背對大臣們,把自己身上所戴的黃金團龍、黃金團鳳掛在他的脖子上,對他細細囑咐。他聽得認真。我把脣貼近他的脖子,“好孩子,你當皇帝了。我只是太后,不再是皇后了。過幾年,新的皇后就來了。她和你一起長大,親密無間。她會比我做的更好。

約過了半個時辰,報告傳來:趙顯已帶趙王到宮門。

洛陽亂軍,白軍大營,都放下武器。

羣臣喧譁。雖然欣喜萬分,但不知道究竟怎麼那麼快就有了勝利的時刻。

我的侍衛把金印還給我,“一切如皇后所料。趙將軍到達時,趙王已斬殺沈白二人。他一番訓話,說服了白營大軍,真相。兩軍將士要麼擁護趙王本人,要麼擁護皇帝,因此開門投降。

我閉上眼睛,心潮澎湃。我走到臺階之前對皇帝說:“趙王之事,需仔細審理,不能隨意處置。”

大家還未反應過來,羅夫人來到了未央殿。

他躬身,“太上皇后,太上皇請您、趙王入太極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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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處殿。阿宙被侍衛們押送着,他被反綁雙手,挺立在細雨中。他的鳳眼裡桃花盛開。那時節,雨打在他眼裡,花開在我心裡。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是多麼美好單純。但我們也沒有這許多故事了。

我嘆息了一聲,只是感慨,而非後悔。

我既然是女人,我一生都不懺悔。

十多年了,那麼些紛紛擾擾,終於到了徹底了結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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