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難以開口的,月嬋姐姐想學,我教你就是。珍眉也會的,這個學起來不難。”
金穗擱下毛筆,伸展個懶腰。爲了少惹是非,她成日呆在小院子裡,偶爾去外面的花園轉兩圈,除非楚回塗來她叫,或者去給楚世子妃請安,輕易不會出門。真正做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月嬋見金穗當下去找針線奩,說道:“黃姑娘不急,得了空再教奴婢也是一樣。這會兒才練了兩篇字呢。”
月嬋十分不好意思,她從來沒見過爲了丫鬟的兩句話便付諸行動的主子,何況,金穗一點藏拙的心思都沒有,說教她就教她了。打絡子和針線差不多,就算是師父教徒弟還有所保留呢。
金穗擺擺手笑道:“練字是爲靜心,我現在心裡有了事兒,如何靜得下心來?不過是越練越浮躁罷了。我可從來沒想過做個書法大家。”
月嬋聽了,心裡一動,細細打量金穗,見金穗表情真誠,口吻真摯,再聯想起垂柳的話,不由有些動搖。
珍眉不愛讀書寫字,她認爲自己認得的字足夠給金穗當女管家了,說什麼又不是考女狀元之類,除了每隔幾日金穗硬逼她寫幾篇大字,她都是躲得遠遠的。這段日子珍眉更是迷上了王府裡的花卉,日日跟在園丁大娘的身後學習種花養花。
金穗見珍眉學得認真自在,少了初來王府的靦腆害羞,便不去管她,只要她在自己看得到的範圍內就行。她打開朝南的窗子,恰好見到珍眉和園丁大娘在給花澆水。
珍眉看見金穗,遠遠地興奮地叫了一聲“姑娘”,從花叢裡站起身來,一頭的花瓣樹葉。一臉的泥巴,跟個花貓似的。金穗忍俊不禁,指給月嬋看。
月嬋噗嗤笑了出來,趕緊捂住了嘴巴。
金穗歪了歪腦袋,脣角笑容更深了。
月嬋心靈手巧,很快學會了金穗教的花樣。金穗挑了幾種兗州最時新的花樣和席氏曾打過的花樣,一點沒藏着掖着,不管她教什麼花樣。月嬋在她演示三遍之後總能極快地掌握其中的規律,連金穗都不得不驚歎月嬋的手巧。
月嬋學完打同心結,似無意間欣悅地道:“黃姑娘,奴婢學會了這麼多新花樣,等下回再給六公子配扇墜子上的花絡,就不用黃姑娘親自動手了。”
金穗眉一挑,一個月相處下來,她對月嬋有了些瞭解,月嬋可從來不會說廢話。且通常是話裡有話。
她微微擡眼,和月嬋清亮的目光對上,笑道:“那倒好,省了我許多的功夫。六公子是男子,恐怕以後我沒多少機會給六公子打絡子了。”
月嬋聽了便長長地吐了口氣,她是擔心金穗年紀小貪玩,王府裡除了丫鬟們,只有楚回塗與她年紀相近,這些日子她纔會跟楚回塗在一處玩耍。要是楚回塗長大了說什麼顧念情分,想起今天這茬。那金穗可不是飛上枝頭。而是吃悶虧了。
月嬋在王府裡生活了這麼久,對那些腌臢事兒看的可不少,多的是人想方設法地討好王府裡的公子少爺們,有時候公子們一句無心的話便會毀了姑娘的一生。
金穗這麼說,說明她是個明白人。
月嬋這時候纔開始認真地思考跟隨金穗的可能性,畢竟這個決定可能會影響到她的一輩子。她的心思並不大,只求個安穩罷了。
雖然心中猶豫不定。月嬋的心卻已是偏向金穗了,一邊打絡子,一邊和金穗聊起了兗州、荊州兩地的趣事。
月嬋動手能力強,記性也好,她很快從記憶裡扒拉出一件當年轟動荊州的八卦來:“……前任襄陽王是當今的伯父,還在宮裡時正當風流年少,見了宮女們個個喊姐姐。等老襄陽王封了王,有一回見郡主們的女夫子。竟然是他在宮裡見過的老宮女。老襄陽王和那女夫子多說了幾句話,後來就有人投其所好。慫恿女夫子的家人送她進王府裡做妾。
“唉,那女夫子年過二十五,家裡還有個十幾年的未婚夫等着成婚呢,結果就鬧了一樁笑話,女夫子在一頂小轎送進王府後一頭碰死在新房裡,望妻成空的未婚夫隨後也自殺了……”
月嬋說着不甚唏噓,一時有些出神。
金穗正要發表言論,忽然意識到這話不該她來聽,便抿緊了脣不說話,等月嬋自己回神。對於月嬋的話,她既警醒,又有些啼笑皆非。根本沒辦法想象她會給楚回塗做妾。
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當然,對於月嬋這番用心良苦的提醒,金穗十分感激,把這份情默默地記在了心裡面。同時,她隱約覺得不對勁,月嬋不會空口白話,難道是從楚世子妃那裡傳來的風聲?
她細細一想,火柴這個即將新興的行業利潤可觀,黃老爹在其中佔了不少分量,楚王府想要多獲利,動不了姚家相護的黃家,那麼想要吃下黃家的這份利潤,最便利的法子便是聯姻了。
黃家裡能聯姻的對象,金穗很不幸地發現,只有她自己。
可是她只有七歲啊!
金穗牙根癢癢,卻不能說什麼,還得當做自己沒發現這個事實。
正當金穗和月嬋各有心思的時候,曉煙突然從門口打簾子進來道:“月嬋姐姐怎麼提到這件事了?如今襄陽王府的新聞可不是十幾年前的小妾撞頭了,黃姑娘,月嬋姐姐,快來瞧今日的邸報,襄陽王府又有大新聞了!”
月嬋爲了和金穗自在說話,吩咐曉煙站在門口守着。
月嬋便知是有人過來了,笑道:“你曉得黃姑娘最愛看邸報了,還不快拿進來?”
月嬋剛把邸報接過來,就聽見外面傳來清亮的男聲:“黃妹妹,有好玩的,你快出來瞧瞧!”
楚回塗喊着讓金穗出去看,他自己卻等不及跑進了待客的小花廳裡,金穗笑着對月嬋道:“剛說六公子呢,六公子就來了。”
心中卻是無奈。
她不會主動招惹楚回塗,不代表楚回塗也這麼想,月嬋瞬間憂心忡忡。
金穗整了整衣衫,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緩步而出,楚回塗是個急性子,團團轉了兩圈,見到金穗忙跑過來獻寶:“你快看,這是我才從鳥市上拍下來的蛐蛐,過幾天我要去趟學堂,和他們比試。黃妹妹,嘿嘿,我有好玩的玩意可沒忘了你,這兩天咱們多捉些蛐蛐來,讓虎頭將軍熱熱身,積累積累經驗。”
楚回塗手裡提着個精緻的蛐蛐籠子,那籠子做得巧妙,正是個虎頭的形狀,倒襯了“虎頭將軍”的名字。
“六公子怎麼去鳥市上買蛐蛐?”金穗瞄了一眼,是個個頭很小,看起來很精神的蛐蛐。到了秋天,蛐蛐沒有夏天那會兒多了,想必找到個極品蛐蛐是很費事的。
也只有這些無聊的貴公子們纔有閒心花精力找個小蟲子了。
“哎呀,鳥市上什麼都有,別管我從哪裡買的了,你快看,威風不威風?對了,虎頭將軍是寶貝的名字。”楚回塗得了好東西,急需炫耀,非得得到金穗的一句誇獎不可,他瞪着眼的表情,大有金穗不誇獎他就不罷休的架勢。
金穗只看了一眼,那籠子黑乎乎的,沒看真切,而楚回塗在她看過一眼後急忙把蓋子給封上了。她對這類小蟲子不害怕,但還不到喜歡的地步,只得笑道:“瞧着挺精神,個子這麼小,會很敏捷吧?”
“嘿,你說對了,你看它大腿,看這裡,這裡……”楚回塗邊揮舞着手指點,邊大聲嚷嚷,只開了一下蓋子又給蓋上了,他氣惱地道,“趕明還是做個玻璃的,這木籠子真是費勁!”
楚回塗尤嫌炫耀不夠,只看蛐蛐的身材不行,還得讓“虎頭將軍”身體力行,當即拉着金穗要去找蛐蛐給虎頭將軍練練手:“我還是頭一回玩蛐蛐,得細細挑挑,不能讓那幫小崽子給看扁了。”
金穗收回被他揪出褶皺的袖子,苦笑道:“六公子,我可不能出去,我一個女孩子出門成了什麼樣子?況且,要是爲蛐蛐壞了規矩,我爺爺要說我玩物喪志了。”
她這句話也是在提醒楚回塗,不要玩物喪志。
楚回塗急眼道:“你爺爺那裡我去說,規矩是人定的。”
“你是王府的公子,我爺爺自然要聽你的,”金穗神色有些不自在,接着道,“可我不想爺爺難過。”
楚回塗本來就是個暴躁的脾氣,聽了這話,擰着眉,粗聲粗氣地道:“你說我以勢壓人?我可沒那意思,不過是玩個蛐蛐,你以爲我非找你玩不可了?”
說罷,不管金穗臉上掛不掛得住,一拂袖要走。
金穗第一回面對他的火氣,心底略慌,話說得太硬傷了楚回塗的臉面,她軟語道:“哪兒是我不想去,只是你曉得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樣。我又對蛐蛐沒多大興趣,幫不上你的忙。六公子,要不,你去找慕容公子和姚公子問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