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嬋道:“不曉得姑娘還記得去年小寒感染風寒引發哮喘那回?”
金穗點點頭:“去年春天,我記得的。”
“文家老姨太太擔心小寒染了春瘟,送她到城外小莊子上去。姑娘也是去瞧過一回的。”月嬋緩緩而道,“顧大夫去瞧了一回小寒,因小寒病症特別,瞿麥便留下親自煎藥,想是那時候兩人看對了眼。這過去一兩年,瞿麥出息,遇上顧大夫忙,也會出一兩回診,偶爾會到文家。如今想來,雖說瞿麥去文家少,可文家那邊丫鬟婆子們有個頭痛腦熱的,都是叫的他。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看對眼了麼?只不知小寒和瞿麥爲什麼瞞着我們罷了。”
小寒是因爲身契被文老姨太太攥在手裡,而瞿麥則是因自己的身份吧。瞿麥約摸清楚,顧曦鈞不會一輩子待在梁州,他又不是自由身,往後自然是顧曦鈞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金穗也不點破,料理好心情,輕聲對王叔道:“王叔,前頭拐個彎兒,在大街上轉兩圈,再去蓮花巷。”
這回金穗的口吻恢復一貫的柔和,王叔高高應一聲“好嘞”,發抖的手握穩繮繩,待馬車停在文府門口時,終於不再顫抖。
門房不用匯報,直接讓金穗的馬車入內,喚個小廝一陣風跑到二門去傳話。
金穗下了馬車,臉上換上一副憂色,扶着月嬋的手急匆匆到文老姨太太房裡。進門便哽咽道:“老姨太太,小寒姐姐的哮喘又犯了!我沒照料好小寒姐姐,愧對老姨太太,愧對文伯孃的囑託。”
文家老姨太太起先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兒,聽到只是小寒犯哮喘,瞬間便平靜下來。反倒去安慰金穗。拉住她的手坐在塌上:“沒事兒,不過是個丫鬟罷了,你是個主子,爲她掉眼淚成何體統?只是,這大冬天的,小寒咋會犯病呢?”小寒在春天發病的次數會多些。
說着,文老姨太太犯起嘀咕。看向金穗的眼神也帶了一絲猶疑。她正打算把小寒的親事定下來呢,這一犯病,人家肯定會不太滿意小寒了。
又使眼色讓丫鬟脫掉金穗的外面的大紅猩猩氈,目光落在豔麗的披風上,忍不住掠過一絲欣羨。
金穗摸出帕子捂住嘴,嗚嗚兩聲,薑汁辣紅了眼睛:“是我們家小丫鬟貪吃。茶几上放了一碟子辣椒麪兒忘記收起來。小寒姐姐進門說不到兩句話便打噴嚏,誰曉得沒過一會兒便犯了哮喘。我忙着喚個大夫過去,大夫囑咐得好好養着,暫時不宜挪動。”
金穗似想起小寒犯病時喘不過氣的模樣,嚇得小臉蒼白,揪住文老姨太太的袖子。直直地問:“老姨太太,小寒姐姐不會出事兒吧?那會兒她憋紅着臉。快要斷氣了似的。”
“沒事兒,沒事兒,哮喘犯了向來這樣,莫怕啊,不是你的錯兒,是小寒自己的身子骨兒不爭氣。”文老姨太太眼底去疑,摟着金穗安慰,又叫過來月嬋問了幾句小寒的情況,留金穗吃了午飯好生安慰一番,才放她走。
也沒提讓小寒回來養病的話,只讓個老婆子包了五分銀子送到薰衣草莊子上,賞給小寒看病用。
金穗自安排人圓慌,且這院子裡雖是文老姨太太是主子,但小寒素來精明幹練,處事公正,很得底下人的喜歡。
再說姚長雍這頭兒。
姚長雍不像金穗有月嬋開解,他揣着莫名的煩躁心情回到姚府,先去跟姚老太太稟告已送顧曦鈞離開錦官城。
姚老太太感嘆道:“顧大夫有醫術上的天賦,可惜啊,性子不夠圓滑。”
姚長雍有些心不在焉,但他確實什麼都沒想,腦子裡一遍遍閃過金穗憤怒羞紅的臉,但口中很快答上姚老太太的話:“顧大夫幼時被捧得高了,這性子就擰不過來了。且他心思多用在鑽研醫術上,花在人心上的自然就少些。”
又說了會兒話,姚長雍告退,回到書房裡,高腿桌上擺着一件半成品的玉雕,細緻修長的手撿起刻刀,半晌沒下一刀,總覺得心慌慌的。
桌邊的一塊玉質邊角料掉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碎個四分五裂。
姚長雍心臟一縮,猛然間回神,望着手中的刻刀失神片刻,索性丟下刻刀,走出書房,對門口站得筆直的巫秀道:“巫秀,你去黃家一趟,問問黃姑娘……可曾回府不曾。今天我們該送她回去的。”
巫秀擡頭看了眼姚長雍的臉色,沒看出什麼,道:“是,四爺。”垂下眼時,卻發現姚長雍手裡的刻刀在發抖,不是,是他的手在發抖。
巫秀眉心蹙起,沒有多說一句話,後退兩步,轉身大步離開。
姚長雍便嘆了口氣,扔下刻刀,負手望向陰沉的天空。今年的錦官城會不會下雪呢?
巫秀很快回轉,稟告道,黃姑娘去了文家。
姚長雍嘆口氣,巫秀覺得好笑,即便是姚老太太和姚大太太雙重夾擊,都不見姚長雍露出這種愁苦的神色,他忍不住勸道:“四爺莫怪屬下多嘴。依屬下看來,黃姑娘不是黃夫人,怎會爲這等些末小事想不開?”
姚長雍恍然若醒,想想確實是這麼回事兒,他這些年因爲黃秀才夫妻雙雙亡故之事,時常內疚,對金穗是出於補償的責任,卻是差點忘了,席氏壓根就不是因爲什麼清譽被毀“自請沉塘”的。金穗是席氏的女兒,不會因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而想不開。
既然金穗去了文家,那當然是有精力應付文家老姨太太,此刻有這份心思,她人是該無礙了。
當時,是金穗羞憤惱怒的表情誤導了姚長雍,姚長雍誤以爲金穗產生了什麼剛烈的想法,方會這般不安。
一時想通了,姚長雍不再糾結,挑眉看向垂首恭敬的巫秀,不定這傢伙心裡怎麼嘀咕他呢。姚長雍面子上下不來,遂冷道:“黃姑娘是什麼人,我還能不曉得,需要你多嘴,既然曉得自己多嘴,那便閉嘴。罰你今天不許開口說一句話!”
巫秀瞬間眉毛打結,他這勸人的無端端受了罰,是遭了池魚之殃?正要憋屈地應“是”,忽然記起姚長雍剛落音的話,頓時將剛到舌尖的話憋了回去,只恭敬地行個禮,退回原位去當木樁了。
姚長雍發火散氣,總算不那麼難受,提起刻刀重新雕刻。
……
從這天開始,金穗去姚府的回數漸漸減少,姚瑩瑩和姚真真相邀,金穗以做酒樓計劃推託。
姚瑩瑩心下納罕,和姚真真私下談起,姚真真不以爲意地道:“黃姑娘大了,自然是要避嫌,前些天我私下聽三嬸孃和母親聊起黃姑娘。竟是這些年我們府上送到黃家多少銀子的禮,黃家都以送禮的名義還了回來。老太太過意不去,怕掏空黃家,不敢送多了,就是深秋那會子送了一件大紅猩猩氈,擔心黃姑娘又給送回來,如此,纔不敢叫黃姑娘過府勤了。”
說着,姚真真甜美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來,笑了笑,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耳朵尖發紅。她自覺耳朵發燙,還以爲姚瑩瑩看不出來,姚瑩瑩好笑道:“哦,這會子倒說黃姑娘好了。這些事,我院子裡的丫鬟們都是曉得的,瑪瑙還當笑話說給我聽,你卻到今日才曉得,可見,你對黃姑娘是不怎麼上心的。”
這本是姚老太太院子裡的事兒,瑪瑙講給姚瑩瑩聽,焉知不是姚老太太要她們高看一眼金穗的意思?姚瑩瑩明裡說姚真真不上心金穗,其實暗指她不上心姚老太太,有嗔怪之意。
姚真真抱住姚瑩瑩的胳膊,小腦袋微微垂着,不敢看她眼神,撒嬌道:“好姐姐,我如何對黃姑娘不上心?在學堂裡,誰敢欺負黃姑娘,不是我上去抽鞭子?”
“你個蠻丫頭,還好意思說這個,不害臊!看以後哪個婆家敢要你!”姚瑩瑩點了點她的額頭,見她臉紅了一片,又嗔又惱,忙轉了話,笑道,“那這回開酒樓的事兒你就多出出主意。對了,昨天晚上四叔還說,要送我們個掌櫃,姓賀。我們家的這些掌櫃我們都見過的,卻沒姓賀的。我恍惚記得老太太有個陪房是姓賀的,我卻沒見過,不曉得是不是這一家人。”
姚真真連連點頭,一副唯姚瑩瑩馬首是瞻的乖巧模樣。
姚瑩瑩摟着她細細商量酒樓之事,秀枝和秀蘭間或進來伺候茶水,姚瑩瑩偶爾瞥過秀枝,眼中掠過一絲寒意。
老太太院子裡的小事兒,對她們這些重孫女來說都是大事兒,秀枝卻專漏掉老太太對金穗的想法和看法。還好,姚真真性子倔,但不是一味聽人挑唆的主兒。但爲了金穗要真罰重了秀枝,卻又不妥,除了金穗和一些芝麻綠豆點大的小齷齪之外,秀枝對姚真真是真的忠心不二。
再者,秀枝和秀蘭一樣,是姚老太太特意賞給姚真真的大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