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感激地朝瑪瑙眨眨眼,笑着拉起琳琅的手,道:“琳琅妹妹瞧着便是個伶俐人兒,先頭一直在伯京長大的?”
琳琅靦腆地笑道:“幼時在錦官城住過幾年,後來和孃親去了伯京。”
“老太太身邊都是一等一的人兒,像瑪瑙姐姐,離了一時半刻,老太太連吃茶都覺味兒不對了。”金穗笑道。
瑪瑙眼角微紅,嗔道:“哪裡有黃姑娘說的那麼誇張。”
瑪瑙是在姚老太太身邊長大的,比跟自己親爹孃的時間還要長,跟姚老太太感情深厚不是旁人可體會的。與祝葉青小兒子的這場婚約也是姚老太太給定下的。
琳琅則道:“爹孃讓我認真跟瑪瑙姐姐學呢。”
三個小姑娘互相攀談,黃老爹只是來賀喜的,沒到吃晌午飯便把金穗帶回府了。
瑪瑙站在屋檐下跟琳琅說道:“這位黃姑娘雖說是外面的姑娘,但她爹孃是因着府裡的四爺而雙亡的,老太太從來很是看重,明裡暗裡多有維護。再說句僭越的話,在老太太眼裡,黃姑娘只比咱們府上的大姑娘、二姑娘稍差。往後能否有大造化還未可知。你可得記住我的話,千萬莫得罪了黃姑娘,莫瞧着她是外面的便怠慢瞧不起。”
瑪瑙眼中有抹深思,姚老太太的脾氣她最明白,但是姚老太太的心思她卻猜不透。按說,姚老太太那麼看重金穗,黃老爹爲金穗擇婿,她應該會插手的,但自從提醒過黃老爹一句張家家風沒表面上那麼好,以及阻撓了楚王妃的求親之外,再也沒插手了。彷彿不知道黃老爹在爲金穗挑夫婿似的,連點意見都沒給。她若是從中牽線,金穗找個夫婿還不容易?
但姚老太太明明說,要照看金穗到嫁了良人爲止。
“瑪瑙姐姐放心,我曉得呢。往先我爹便交待。黃姑娘的父母於我們家有大恩,萬萬不可怠慢。且上回在榮祿堂當差時見過一回黃姑娘,瞅着是個好相處,心思寬的,老太太又青眼有加,我哪裡敢有慢待的想頭。”琳琅乖巧地說道,水汪汪的眼睛柔順地眨了眨。
瑪瑙點了點頭,順手摸摸她的腦袋,眸含欣慰。
……
金穗回府後,黃老爹給了她一封信:“是祝掌櫃從伯京帶回來的。文太太和文姑娘寫給你的。”
金穗又驚又喜,忙拆開信來匆匆瀏覽一遍。瀏覽完後又從頭一字一句地讀,讀完後,眉飛色舞地對黃老爹道:“爺爺,文伯孃說,因她帶回許多外來農作物,有些在今年已經豐收了,工部的大司農想要讓文伯孃留下做個農官。可文伯孃推辭了。”
大夏皇朝有女皇,自然就有女官,多爲鴻臚寺翻譯類的官員,做農官的女官雖說只是個小小的沒品級的官員,那也是“士”,這是脫離商籍的好機會,可文太太卻拒絕得毫不猶豫。
“嘿,文太太還真是有骨氣,”黃老爹見孫女開心。他隨着心情愉悅,問道,“文太太有沒有寫什麼時候回來?”
金穗聞言,頓時沮喪:“文太太說年底前肯定會回來……”
“那你不高興什麼?”黃老爹奇道。
“但是文太太又說,她會在伯京的試驗田裡待個三兩年,年底回來是爲了接走文老姨太太,以便能兩頭安心。”金穗撅起了嘴,過個三兩年,文華成親,定居於伯京,文太太母女是不會再回來了。
黃老爹嘆口氣道:“天下沒不散的宴席。穗孃兒,你有你的日子要過,文太太母女有文太太母女的日子要過。文姑娘就算回到錦官城,也可能會因爲嫁到外地而與你分隔兩地,且她們是受到朝廷重用纔會牽絆在伯京,你要爲她們高興纔是啊。”
金穗臉色稍霽,勉強笑道:“爺爺說的也是。哎,文太太這一生可真是傳奇。”
黃老爹亦笑道:“這話倒是對的。文太太比個男人不知強多少倍。”
金穗當即揣着信去跟文家老姨太太看,文老姨太太喜極而泣,直說道:“可是定了我的心。”
這一年的九月,瑪瑙出嫁,跟隨祝葉青一同去了伯京。
進入十月,似乎今年的西風比往年要緊一些,金穗早早換上薄襖。
街頭巷尾的談資依舊糾結在皇帝失德上,這樁公案以太妃不耐寂寞,勾/引皇帝,淫/亂宮闈而被處死拉上帷幕。皇帝大婚已經昭告天下,不可更改。但皇帝德行有虧卻又是事實,朝臣們紛紛表示“要立業,先成家”,因此,皇帝大婚會如期舉行,但攝政王在皇帝大婚登基後將依然是攝政王,要繼續教導皇帝三綱五常以及做人行事的準則。
一時之間,十數年來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的攝政王呼聲漸高,在民間極得民心,聲望一時無兩。
這些事跟金穗沒關係,金穗現在緊緊盯着冀州柴府的動靜,到十月初,從賀世年那裡得到的消息已經確認,冀州柴府將在皇帝大婚時去送“鍾”了。
賀世年笑得跟奸計得逞的老狐狸似的:“黃姑娘,這個主意你是怎麼想到的?真是妙啊,兵不血刃。”他是在後來和金穗數次處理冀州柴府之事時,從金穗口中打聽出來的計策。
金穗暗暗撇嘴,她纔不相信其中沒有姚長雍的推波助瀾:“多謝賀掌櫃誇獎,和賀掌櫃相比,我這不過是雕蟲小技。”
三彩陶瓷館現在是以坐火箭的速度擴張,加上海外的銷量,在精品收藏市場上很快取代了冀州柴府老二的位置,在普通瓷器市場上因着冀州柴府有多年的合作者,很多訂單他們是搶不過的,三彩陶瓷館暫時居於前五。能有這樣的成績,張老太爺已經很滿足了,他懂得穩紮穩打的道理,跑得越快,越容易跌倒。
金穗對張老太爺的踏實態度很滿意,深覺扶持張家這個一時冒出來的決定並沒有做錯,至於三彩陶瓷館未來走向何方,這與她無關。
這回三彩陶瓷館敬上的瓷器是一隻超大的鏤空轉心瓶,以戲嬰圖爲主題,寓意早生貴子,百子千孫。皇帝弱冠之年,膝下卻依然空虛,早點生個繼承人是穩固帝位的當務之急。
張老太爺因金穗的一句“送終”的禁忌不敢隨便送鏤空花瓶,在確定大花瓶的花樣時非要跟金穗確認,這讓金穗很無語,張老太爺太小心了,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感覺。
賀世年挑眉道:“黃姑娘的雕蟲小技,居然能讓偌大的溢彩軒轟然倒塌,這實在不可思議。”
金穗搖搖頭,道:“賀掌櫃,你實在高看我了。我給你做個遊戲。”
賀世年窘然道:“什麼遊戲?”他這個年紀玩遊戲只會讓人看笑話。
金穗讓人搬了幾十塊磚頭上來,豎着擺成蛇形,她朝賀世年一笑:“是我小時候我娘陪我玩過的。”她輕輕地推到第一塊磚頭,後面的長方形條形磚一塊接一塊有規律地倒下。
賀世年驚奇得說不出話來,明明是個小遊戲,他卻覺得深藏着說不口的道理。
金穗笑道:“賀掌櫃,我只是推倒了第一塊磚而已。”
十月,綏平帝大婚,冀州柴府以溢彩軒的名義送上了一座鉗了鐘錶的大花瓶,在一衆賀禮裡面最爲搶眼。十月底皇帝登基,開始在攝政王的輔助下處理朝政,新皇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燒到冀州柴府,以“大不敬”罪名逮捕、處死冀州柴府的當家人,一應參與者皆處以極刑。另,柴府的財產全部充如國庫。
賀世年搖了搖頭道:“柴老太爺前一刻還在得意洋洋地讓人準備沖天喜炮,後一刻便成了刀下亡魂,真可謂是天上地下頃刻之間。”
“那,柴府其他人呢?”金穗略有不安地問道。
“大不敬”在十大罪行裡面位列第六,排在第一位的是“謀反”,謀反罪肯定是誅九族的大罪,這“大不敬”的罪行估摸着不會判輕了。
賀世年看了眼金穗,臉色沉重道:“凡是有參與的人皆已獲罪,柴府的主事者處以極刑,其他人有流放的,也有貶爲賤籍的。”
金穗黯然地垂下頭。
“黃姑娘,”賀世年語重心長道,“我曉得你不忍心,但柴府的人獲罪跟黃姑娘其實沒有多大的關係。冀州柴府背後的人是當今的絆腳石,當今早想收拾柴府,恰好他們自作孽送了個把柄給當今,當今豈有不抓住的理兒?且,這一仗打下來,我們只不過是出了口惡氣,而當今卻是收攏了一大筆可行支配的銀子。再者,柴府裡的能人異士多的是,那些畫匠雕刻師傅們,最懂各種忌諱,難道真沒人看出花瓶的不妥麼?柴府自己作死,誰攔得住不讓他們往死路上走?”
金穗擡眸,原來早有人盯上了柴府這塊肥肉。不過聽賀世年對皇帝的稱謂換了,看來是姚府裡認可了綏平帝。
這其中複雜不是她一個朝堂外的人能理清楚的,也就丟下不理會。金穗沉重的心情略爲轉圓,說道:”賀掌櫃,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