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當然不會說她腦子裡在爲黃老爹和文太太當紅娘,笑道:“是想到方纔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叮囑半晌,倒忘了姚公子纔是正經孫子,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罷了。”
姚長雍未戳破她的話,喊了一聲停,讓大家在旁邊的樹林邊上歇息,這纔回頭對跳下馬的金穗道:“我常出府辦差,老太太該叮囑的早叮囑過了,你頭一回跟我出門,這纔多交待你兩句。鑫兒倘若覺得過意不去,聽老太太說你廚藝不錯,一會子給我燒兩菜吧。”
“啊?”金穗微微瞠目,但姚長雍說完,若無其事地牽了自己的馬和金穗的馬去樹林裡喂草了,一派心安理得的模樣。
錦屏端個鐵鍋過來道:“黃,黃,金,金……”多伶俐的姑娘,一下子變成口吃了。
金穗瞪着她的嘴巴,只要她再念個“穗”,便是叫出了她的名字。
錦屏坑坑巴巴地不知該怎麼稱呼金穗,眼一閉,說道:“金大爺,晌午做什麼菜?”
金穗差點被自己的唾沫給嗆着,不敢再逗錦屏,忙道:“錦屏姐姐,我在蜀味樓裡領着賬房管事的差事,小二們都叫我金管事,姐姐不妨也這麼稱呼我吧。”
“好,金管事。”錦屏鬆了口氣,又把方纔的話問了一遍。
金穗先去看食材,姚長雍出行帶了四輛馬車,一輛是給她用的馬車,一輛是他自己的馬車,還有兩輛馬車裡裝的全是雜物,是他在路上會用到的一應生活用品。金穗扒開專爲姚長雍裝食物的馬車,不由地暗暗咋舌,裡面一應各種大小鍋應有盡有,食材多爲乾貨,竟還有海里的乾貨。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新鮮的蔬菜和點心,可真是奢侈。
樹林旁邊便有小溪。錦屏在爲姚長雍煎藥,金穗手腳利落地泡了木耳和香菇。
侍衛們在樹林裡射了兔子回來。一般他們在路上兩天內總會看到村莊、城鎮,可以補充乾糧,因此侍衛們各自帶了乾糧,打野兔子不過是換個口味。金穗見了兔子,忙道:“兔子留着我燉個湯吧。”
侍衛雖覺可惜,卻是二話沒說地把兔子刨乾洗淨後給了金穗。之後巫秀扔了只野雞過來,說是給姚長雍吃的。
金穗炒了三個蔬菜。做了個香菇燉野雞,又燉了一大鍋木耳兔肉酸湯。巫秀按照金穗的意思起了四個竈火,待錦屏煎完藥,她這邊的三個竈也熄火了。
錦屏稱讚道:“金管事。同時顧着三個竈,真忙得過來。”
“節約時間嘛!”金穗笑了笑,向給她燒火的三個侍衛道了謝,朝巫秀道,“巫秀。叫姚公子和侍衛們來吃飯吧。”
巫秀挑了挑眉,道:“那一大鍋湯是給我們的?”
“對啊,現在蒸不了米飯,只能委屈大家就着乾糧吃了。”金穗笑道,轉身拎了兩隻小鍋去河邊刷鍋。覺得能做飯也不錯,至少一路上她不是一無用處。
那三個燒火的侍衛聽說他們也有湯喝,頓時眼放光彩,守在鍋邊不走。
錦屏望着金穗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先從大鍋裡盛出一小鍋湯給姚長雍留着。
金穗回來時,便見姚長雍坐在馬車旁邊的小几邊上等着,几案上擺了幾個菜和兩個湯,面對面地擺了兩副碗筷,然後便聽見姚長雍心情愉快地叫她:“鑫兒,過來用飯吧。”
金穗看看錦屏,錦屏笑着朝她使個眼色,見金穗不動,她上前拉住她坐下:“金管事是主子,怎麼能跟我們一起吃飯。快動筷子吧,外邊規矩沒這麼多,再等一會子,鍋裡的湯涼了,侍衛們該不樂意了。”
說着,她奪了金穗手裡的兩隻小鍋,遞給金穗一張帕子擦手。
說是規矩不多,姚長雍仍是單獨佔個桌子,侍衛們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金穗還是頭回跟姚長雍面對面離這麼近,忽然間覺得彆扭,再者,侍衛們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們,等着姚長雍叫開飯,她渾身難受,但又不好扭捏,在侍衛們眼中,她可是男子。
她能說她原本準備給自己留個菜、留碗湯單獨吃麼?可是姚長雍把所有的菜都放在他的小几上了,她這時候哪裡好意思把菜端走,又不能責怪錦屏太利落,沒等她回來便上菜了。
姚長雍笑道:“果然是在蜀味樓裡做事的,炒菜都這麼利落。金管事,請吧,要來點酒麼?”
這句話有爲金穗在侍衛們面前開脫的意思,畢竟男人很少會做飯的。
“不了,不了,”金穗忙推辭,姚長雍這句輕飄飄的話緩解了她的尷尬,她索性大大方方的,“喝酒誤事,下午還得趕路呢。”
時下,大家口中所謂的酒多爲黃酒,酒精度數不高,“千杯不醉”不是神話,連女孩子吃酒都跟吃茶一般爽利。
“好,那不吃酒吧。”姚長雍這才捏了筷託上的銀箸。
金穗便聽見侍衛們那邊鬆口氣,小聲催着分湯。金穗覺得好笑。
姚長雍把每道菜挨個嘗一遍,讚賞地朝金穗看看。金穗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她是開酒樓的,沒有兩把刷子怎麼敢說自己是酒樓的老闆?連姚老太太都說她做得好吃,且她在姚府爲姚老太太做酸菜魚時,姚長雍曾經吃過一回。
不過,那時候姚長雍對金穗還沒有心思,已不記得當時吃的是什麼滋味了。此時再品,只覺得口齒生香,回味無窮,胸臆間涌起一股暖流和心滿意足。
金穗臉上浮起笑意,然後沉默地低下頭吃自己的。
姚長雍吃飯很講究,他夾菜的時候會換筷子。金穗索性把自己要吃的菜和湯分到兩個碗裡,示意姚長雍不用再換筷子。
姚長雍也未推辭,他沒有給人佈菜的習慣,動作生澀地給金穗多夾了兩筷子菜,輕聲道:“今天多虧了你做飯,錦屏最差的便是廚藝,怎麼都教不會。這一路要辛苦鑫兒了。”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眸中一點閃亮,如暗夜的星子閃爍耀眼。
金穗想也沒想地回答:“我給姚公子添了麻煩,能做幾頓飯腆做補償也好。”
姚長雍淡笑,沒有再開口說什麼,只聞銀箸與碟碗相碰的清脆聲。
這時候,金穗發現姚長雍只吃菜不吃麪餅,她奇怪地看他兩眼,然後她試着把姚長雍面前的那份麪餅放進湯裡,果然,待麪餅泡軟後,姚長雍毫不客氣地夾起麪餅吃掉。
金穗微愕,幸虧錦屏在端上面餅的時候已經切成小塊了。她在腦中想象姚長雍啃大餅的情形,用餐十分愉快。
飯畢,姚長雍讓侍衛們牽着馬兒四周散着喂草。他自己則在馬車裡捧了一卷書,過了兩刻鐘,便叫巫秀點人啓程,從容地自馬車中走出來,率先上馬。
金穗暗自把姚長雍的習慣記下,以免自己弄差了時間會延誤行程。
她從未騎馬這麼長時間又這麼趕過,只硬生生地堅持。一個時辰後,姚長雍在風馳電掣之間發覺她臉上有痛苦之色,低眸看了一眼,便叫停馬,讓金穗去馬車上躺一躺。
金穗知循序漸進的道理,故而沒有推辭,朝姚長雍愧疚地望了一眼,便去了馬車上。她爬上馬車時只覺滿臉都是燥熱之意,回眸間卻見侍衛們眼中滿是善意。她淺淺地笑,虧得她臨時起意多熬了一鍋湯。
車隊的行進速度並未因金穗上了馬車而減慢,所行的道路又是林蔭小道,金穗在馬車上顛簸得很厲害,姚長雍說“躺一躺”不是客氣話,而是真的“躺一躺”,她顛得眼冒金星,根本沒辦法休息。
鄰近傍晚時分,一行人進了城,尋了家上等客棧投宿。
金穗單獨開了間房,晚上錦屏會跟着她睡一屋,吃過晚飯,金穗躲進屋子裡,褪掉褲子發現大腿內側一片紫紅,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咬牙倒抽口涼氣,嘆着氣利落地上了藥。早料到會如此,她讓曉煙準備了很多治擦傷的藥膏和藥粉。
剛上好藥,錦屏進來了,見金穗衣服整齊,便讓小二擡水進來。
金穗道:“我這兒不用伺候,你去伺候姚公子吧。”
待小二出去了,錦屏方蹙了蹙眉,聲音輕柔道:“四爺已經歇下了。黃姑娘莫要害羞,頭一回出門總有不適。奴婢看看黃姑娘的腿。”
金穗頭頂上一羣烏鴉飛過,頓時馬車上晃得腦仁兒疼的感覺又來了,錦屏是姚長雍的丫鬟,是個男孩子的丫鬟,或者說男人的丫鬟,看她的腿,她莫名覺得有種被冒犯的感覺,雖然錦屏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雖然她已經習慣被丫鬟們看光了。
“不用,我已經上好藥了,多謝錦屏姐姐好意。”金穗撐着兩條抖動的腿走到屏風後準備沐浴。
金穗沒臉紅,倒是錦屏鬧個大紅臉,估計沒伺候過女主子,也覺得羞赧,咳了一聲說道:“那姑娘要不要奴婢伺候沐浴?”
這回她沒貿然地直接繞過屏風,畢竟傷在那個地方,女孩子總會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