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幾條街,來到文家廢墟處,金穗遠遠地便看見有一大羣人聚集在那兒。
她有些不解,就算看熱鬧,這場大火過去了這麼久,也不該到今天還能聚這麼多人才對。她莫名不安,擡頭望了眼黃老爹,卻見黃老爹的眼神變得深邃了些。
黃老爹拽着金穗,快步上前,拍了拍外圍一人的肩膀,嚇了那人一跳,黃老爹忙問:
“老鄉,文家這會兒又出了啥事兒?”
文太太的侄兒燒了大半條街,這個消息早在整個珠黎縣府傳開,是這段日子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件轟動全城的大事兒時時刻刻受人關注,每每一個風吹草動便能聚集缺少生活娛樂的人的圍觀。
那人拍拍胸口,驚魂未定地對黃老爹道:“嚇死我了,老鄉,我說,下回可莫嚇人了,人嚇人嚇死人。”
如此責備兩句纔回答黃老爹的問題:“今兒的早晨才審過文科舉,這縱火的人捉住了,走水之後的事兒還得料理。這不,文科舉剛剛下獄,文家人就迫不及待地來問文太太要損失了。”
黃老爹隱約聽見有人哭鬧,可隔得太遠,他踮起腳,除了一片黑壓壓的腦袋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金穗面色變了變,沒想到文家族親根本不顧文太太母女的感受,他們纔是最大的受害者,結果卻要替文科舉揹負罪孽,文太太和文華這時候恐怕還沒從燒燬家園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她們的“親人們”卻來雪上加霜。
黃老爹儘管使了手段把藥方子通過曹大夫給文家老姨奶奶,但因文家是先伸出援手的,他始終對文家抱着一份感激之情,上回有洪涵鞏坐鎮,不需要他幫什麼忙,而這回不同。洪涵鞏斷然不會插手文家的內部事務。
當然,他也幫不上什麼忙,可這不代表他不能關注文家的走向。
當下,黃老爹握緊了金穗的手,從人羣外繞了一圈,避開未來得及處理的灰燼,過了好幾天,空氣中仍然瀰漫着燒焦的糊味。
金穗還記得頭一回來文家時,文家的小橋流水及室內稍顯低調的富麗堂皇,那時候。文太太還專門爲她介紹自己的家,眉眼裡的飛揚及驕傲盡顯。轉眼間,就成了今日荒涼昨日繁華。
金穗想起一事。忙低聲對清理前路障礙的黃老爹道:“爺爺,我今兒的找文華,文姐姐說,連掌櫃曾找過文太太,說是想讓她到梁州經商。”
不得不說。連掌櫃這人看人很準,更會選擇時機。這個點上,文太太正是對家族最失望的時候。
黃老爹搬開燒得半毀的圓木,圓木哐啷一聲掉進灰燼堆裡,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的手頓了下,有些不可思議:“文太太去梁州?”
金穗點點頭。想了想,恐黃老爹誤會,忙強調道:“文太太說正在考慮。做不得準。”
兩人從廢墟中穿過,因官府已審完案子,證據證人確鑿,衙差已撤走,黃老爹七拐八繞才繞到原文家宅院的前門不遠處。他們所處的位置應是文家原本院子裡的一個拐角處。這裡還有其他文家的家僕,金穗認出其中一個是她頭回來文家時送她回家的小姑娘。
一羣僕人先是對有人來表示驚訝。隨即,那小丫鬟認出金穗,忙對其中管事模樣的人道:
“這是黃姑娘,我們姑娘常常唸叨親近的好友。”
說罷,小丫鬟過來拉金穗的手:“黃姑娘,黃老太爺,莫再往前了。我們太太在那兒呢!”
金穗和黃老爹止步,順着小丫鬟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見擠擠挨挨的人羣前方,幾個老者坐在上首扶手椅裡,下面站着文太太和眼眶發紅的文二老爺等一干人。
金穗聽到有熟悉哭聲傳來,忙朝聲源瞧去,還真是晉老婆子。晉老婆子坐在一根燒掉一半的爛木頭上,哭得聲嘶力竭。大概因哭得多了,嗓音乾啞,更像是乾嚎,口中詛咒不斷。晉老頭兒則靜靜地蹲在她旁邊,臉色木然。
隔了那麼遠,金穗似乎能看清他的眉狠狠地擰起,手中拳頭攥得緊緊的。
而文家族親尤其是那幾個坐着的老者,臉色鐵青極了。
“有啥話我們到族長家中去說,鳳秀,你偏選在這個地兒是啥意思?還讓那老婆子來鬧,我們文家的臉面豈能讓個奴才踩在鞋底下?”首座左手第一位的老人聲音沉沉地說道。
晉老婆子聽到有人說話,咒罵的越發大聲。
無奈,晉老婆子養大過文太太的父親,文老太爺在世時尚且給她三分顏面,他們又是見識過她的厲害的,誰也不敢去招惹她。再加上她年紀漸長,真給氣出個好歹來,到時候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大伯,我也沒法兒,你們要今兒的談賠償的事兒,可當時大火殃及太多,我們文家這條街毀了大半,前後的房屋多少有燒到的、我當時說了要賠,豈能只賠我們文家人,不賠別人家的?既是不只賠我們家,自然不能去族長家說事兒了。”
文太太回答得有條不紊,她習慣性地探出右手,身後的丫鬟頓了下,才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忙伸出手扶住文太太。
問話的老者神色說不出的煩躁,說道:“罷了,一個瘋婆子!眼看晌午了,我們大老遠跑到城裡來,有啥話趕緊說了!賠多賠少的,我們都是至親。”
文家人連連附和,文太太眼中露出一絲諷笑。
至親?恐怕連個路人都比不上。
老者話一落,文家人拍完馬屁,忙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前後街的鄰居見此,十分尷尬,小聲議論幾句,其中一人作爲代表說道:
“我們前後街做了多年鄰居,平日有個磕磕絆絆的,都是文太太幫的忙。這回火勢大,索性發現得早,鄰里得力,纔沒釀成大禍,我們也沒多少損失。文太太,我們的意思是,除了老李拐家和棍子家外,其他每家給個二兩銀子,當是壓驚。”
文太太滿口答應,當日大火,這兩條街上的居民給予的幫助最多,又道:“……老李拐家和棍子家離我們家近,又是開的布肆和棺材鋪,就比照我們這條街上的來賠。不知我這樣安排,可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