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眉始覺高興得過了頭，聞言訕訕一笑。金穗也下了炕，遞給翠眉黃銅鑰匙，和她一起到黃秀才夫妻的屋裡收拾。
由於翠眉聽說黃老爹有讓山嵐住進後院的意向，早早地便歸整過東西，將牀帳、席氏的物品都收拾到金穗的屋裡，能拆的衣物先收拾到箱子裡放到前面倉庫裡去，屋子裡掛着的飾物包括門口的石頭簾子都拆了下來。
收拾完這些天色已暗下來了，翠眉忙出一身大汗，她抹抹額角的汗水，執起油燈轉了一圈，看不出席氏的痕跡才舒口氣，對金穗道：“姑娘，你再瞧瞧還有沒太太的物件兒，我一雙眼掌不過來。”
金穗環視一圈空蕩蕩的屋子，看不出一點女性化，翠眉連房樑上掛着的兩串千紙鶴都拆下了，便點點頭，道：“翠眉姐姐，沒有了。”
翠眉和黃老爹交代一聲：“老太爺，都收拾好了，你屋裡的東西要先收拾嗎？”
黃老爹在門口瞄了一眼，眼中露出一絲滿意，道：“你先去做飯，我屋裡沒啥要收拾的，有我和山嵐兩個儘夠了。”又讓金穗回屋，不許她再忙碌。
金穗今天算是連日來運動最多的一天，她也覺得有些累，不過這種把渾身的力氣使出來的感覺非常好，第一次覺得這麼充實。
她靦腆地笑了笑，跑回了屋裡。
黃老爹就和山嵐搬了箱籠到這邊，山嵐當晚只需將被子抱到黃老爹原來的屋子裡即可，其他的零碎東西日後再慢慢收拾。中途吃過熱飯，兩人直忙到珍眉下學回來才收拾妥當。
晚上，珍眉很是興奮，一回來就嘰嘰喳喳地說起了聽來的閒話：“姑娘，過幾天縣太爺要開堂審賊人了。好多娘娃兒說那天她們要和爹孃一起去衙門外看縣太爺審案子。”說着，眼中流露出嚮往：“姑娘，老太爺那天要去嗎？”邊說邊搖晃金穗的衣袖，希冀的眼中滿是乞求。
金穗給她晃得頭暈，忙笑道：“我不曉得爺爺去不去，不過要是我們村上有人去衙門，嗯，我想趙爹爹總是要去的吧？你到時候和他一起去，只要不丟了就好。”
珍眉高興得差點蹦起來，好容易壓住了興奮。殷勤地道：“那我吃完飯去和老太爺還有山嵐哥哥一起搬東西。”
黃老爹正在歇氣，聞言擺擺手笑道：“你就算了，莫給我添亂就好了。”
金穗看着珍眉沒有半分抑鬱的臉。也高興起來，問道：“今兒的練大字倒是沒弄髒衣裳。”
珍眉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遺憾地道：“那件裙子不能穿了，翠眉姐姐說墨汁洗不掉，好可惜！”
緊接着臉上又笑開了花。扒拉兩口飯，碗裡不剩一顆飯粒，推了碗道：“姑娘，你說的那個法子可真好！你看，今兒的虧了雁子她們，她們家裡都給做袖套套在袖子上。哪，你看我的袖子還是乾淨的，雁子還給我借了一塊圍裙……”
又說了幾件學堂上的趣事。都是同村的小姑娘們如何幫助她的。
金穗嘴角帶笑地聽着，等她說完了才問：“雁子她們幫了你這多，你有沒幫她們的忙？”
“我啥都不會啊！”珍眉有些沮喪，還有些羞愧，“她們認字都比我多。我還以爲翠眉姐姐教我的那些很多了呢！雁子數數都會數到二百不打嗝了……她們原來都不跟我玩的，今兒的吃了你的炒南瓜子。雁子還特意叫我出去跟她們玩打沙包。”
說罷，她得意地翹起脣角，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看得金穗哭笑不得。村裡孩子最稀罕的可不是玩伴，而是零嘴兒。金穗也是從小孩過來的。
她取出下午藏起來的桂花糕，用個小碗裝着，笑道：“今兒的珍眉聽話，還交到了朋友，爲了獎勵你，我特意給你留了桂花糕！”
珍眉雙眼瞬間亮起來，抱着小碗像得到了稀世珍寶一般，眼睛笑成了月牙，看碗裡只有一塊，邊流口水邊不捨地問道：“姑娘，你吃過了沒有？老太爺、翠眉姐姐和山嵐哥哥呢？”
另外被點名的三人在隔壁屋裡悶悶發笑，金穗故意垂涎地看着碗道：“你最小，我們捨不得吃，都留給你吃呢！”
珍眉馬上用小手將本來就只有她手心大的桂花糕掰成四塊，她一數，發現少了一塊，頓時着急得滿頭大汗。
金穗噗嗤一聲笑出來，說道：“我騙你的啦，我們都吃過了，翠眉姐姐教花大娘做桂花糕，送了我們五塊做答謝，這是特意給你留的。翠眉姐姐怕貓兒和你搶，特意掛在房樑上。”
珍眉立時眉開眼笑，又嘟着嘴道：“姑娘又捉弄我。都吃過飯了，我還咋吃得下。”
“我怕你沒吃飯的時候吃這個，囫圇個兒吞了，還沒吃出桂花的味兒呢，都已經化在肚子裡了！”金穗一拍手，十分無奈的樣子。
翠眉的笑聲從簾子外傳進來：“就是姑娘說的這個話兒！珍眉，看姑娘這體諒你，你還不快謝謝姑娘？”
珍眉臉色漲得通紅，咧着嘴笑開了，像模像樣地給金穗道謝。
幾個女孩有說有笑，一直沉默的黃老爹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翌日化雪格外冷，平日暖洋洋的太陽光也變得有幾分冰冷刺骨，潑在地上的洗臉水不多時便凝結成光滑堅硬的冰塊。黃老爹和山嵐起大早剷掉門前的積雪和冰塊，時而有男孩子們互相拉着在冰塊上滑動，像一條長龍蕩過黃家的門前。
黃老爹看他們滑去的方向是南頭的堰塘，忙喊道：“小雨滴，小雨點，你們小心着些，莫到河上滑，小心河裡的冰窟窿！”
被推在最前面的娃娃頭小雨點聞言腳下扭幾扭，也不知他怎麼做到的，又滑了回來，嘿嘿地笑：“黃老太爺，我們曉得的，不敢去，不然娘要打我屁股！”
他剛說完，他奶奶即花大娘突然從斜刺裡衝出來，手裡握了根棍子，怒氣衝衝地吼道：“小雨點，小雨滴，你們膽子吃肥了是不是？剛你太太（秦五奶奶）說看到你們在河裡滑冰，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回去看你娘不扒你的皮！”
小雨點和小雨滴顧不上和黃老爹說話，立馬拉着一幫小孩飛快地跑了，花大娘動作沒他們利索，氣得直打哆嗦，石頭、棍子盡往孩子們那裡招呼，卻一個也沒傷着他們。
黃老爹看他們在自家門口鬧得不像話，忙阻攔道：“娃兒們皮實點身體才壯，你交代柴垛裡的人一聲看着河面就是了。”
花大娘看到黃家門口滿是爛石頭、爛棍子，她訕訕地笑笑，幾腳踢到邊上，臉上陰轉晴，她私下請武安娘子來相看翠眉被她婆婆秦五奶奶狠狠地斥責一頓，這話她當然不會往外傳。
她正着急不知什麼時候跟黃老爹通通氣比較好，索性擇日不如撞日，她今兒頭一遭出門就遇見了黃老爹，可不是天意嗎？便跟着轉身回家的黃老爹進了外院。
山嵐驚訝地張大嘴，出聲提醒黃老爹：“花大娘，你腳上有雪，仔細着點兒，我們家門檻沒卸下來。”
黃老爹聞聲一扭頭，方纔發現花大娘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他身後，他細細斟酌，笑道：“大郎家的，找我可是有啥事兒？恭喜你們家媳婦兒又要添個大胖小子啦！要是想要啥糕點方子，儘管問我們家翠眉說便是，只要她會的，定會告訴你。”
花大娘面色微僵，拍拍自己嘴巴道：“那和尚信口開河，圖個吉利罷了。我正怕曉得的人多了，衝撞了，是以，這事兒只你們家曉得。”
黃老爹面色便不好看了，聲音有些沉，面上笑容依舊不變：“那該打那假和尚的嘴，你打自家嘴巴做啥？”
花大娘更是尷尬，轉了話題道：“這話可說不得。黃老漢，我今兒的來是有喜事要恭喜你。”
黃老爹回頭望了一眼黃秀才的靈堂，靈堂門前的白綾還沒拆下來。
花大娘隨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恨得跺跺腳，她做媒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回這麼侷促，朝內院門裡望了幾眼，隱隱綽綽看到翠眉忙碌的身影。
她這副鬼祟打探的模樣惹得黃老爹不喜，黃老爹有些不耐煩地問：“花大娘，你到底有啥事兒要跟我說的，要是風地兒裡不好說，我們去屋裡坐坐。”
花大娘正求之不得，忙跟了黃老爹走，兩人到了靈堂旁邊的屋子裡，裡面沒燒地龍，花大娘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有些冷，然而一想到武家許諾的那二兩銀子，心裡便熱乎乎的，比坐在炕上還暖和。
平常四口之家一年的花銷不過一兩銀子，武家出口給媒人的銀子就是二兩，聘禮有多少更不能想象了，花大娘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饞得要流口水，只可恨她沒生個閨女。
“大郎家的，現在能說了吧？”黃老爹的話適時打斷了花大娘不合時宜的天馬行空。
花大娘忙端正了身子，進入說媒的狀態，輕咳兩聲道：“黃老漢，我說這話不是想要戳誰的心，到底是件喜事，你要是不高興，隨時說不同意，我立時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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