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陽縣有兩家金玉滿堂,城東一家,城西一家,姚長雍把珍珠送到金玉滿堂的作坊裡,到時兩家可以同時提貨。今日來的這家是城東的鋪子,也是較大的這家,兩家鋪子的主事人是同一人,便是姚長雍口中的吳掌櫃。
姚長雍視察了經營狀況,和吳掌櫃關門密談,金穗和巫秀一左一右守在門口,屋內的談話聲根本聽不見。
不大一會兒,有小丫鬟來送茶水,金穗看了眼老神在在裝大爺的巫秀,無奈地扣門,小丫鬟送完茶水出來。
片刻後,有位婦人進來焦急張望,目光在侍衛身上一掃,最後看向巫秀,揪着衣角手足無措道:“巫大人,奴家是吳掌櫃的妻子,有急事找老吳,能行個方便傳話麼?”
巫秀眸一眯,打量來人,聲音微冷道:“吳嬸,稍等。”
吳嬸神色略鬆,雙手揉搓着衣角。
巫秀垂下眼簾,叩門,屋內相談甚歡的兩人停下交談,姚長雍問道:“什麼事?”
巫秀如實稟告:“雍四爺,是吳嬸,說是有急事來尋吳掌櫃。”說着,他看了眼吳掌櫃,神態恭敬。
金穗轉向說話的巫秀,無意中發現巫秀拱着的雙手緊繃,腰微彎,但略顯僵硬,雙腳岔開,前後略分——這是一個隨時準備進攻的動作。她不自覺地繃緊麪皮,雙手握成拳頭,壓下眼底的犀利,注視着屋內的二人,尤其是吳掌櫃。
“是吳掌櫃家的來了啊?有什麼急事,直言便是。”姚長雍似未發現不妥,熱絡地說道,並當先站起身。
吳掌櫃隨着起身,歉意地看了看姚長雍,姚長雍微微頷首,表示並不在意。吳掌櫃疑惑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屋外的吳嬸焦急的聲音裡帶着哭腔,抽噎着說話,邊說邊往門口走來:“當家的,小豬兒染病,城裡的大夫說看不出什麼病,讓請濟民堂的大夫……”
“什麼?好端端的,怎麼就染病了?”吳掌櫃大驚,小豬兒是他與吳嬸唯一的兒子,前頭生了三個閨女,好容易得來的。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通曉這些個東西?正是不曉得。纔要請官署的大夫。當家的可要商量着。如何能請來大夫?”吳嬸希冀地看向丈夫和姚長雍。
此時她正走到門口的位置,正要踏進門內,巫秀一把攔住,皺了皺鼻子。道:“吳嬸,書房重地,只有雍四爺與吳掌櫃可進入。”
吳嬸歉意地哭道:“是奴家急忘了。”
吳掌櫃忙朝姚長雍拱手道:“四爺,家中急事……”
“無礙,咱們改日再談,小孩的病要緊,若是請不來濟民堂的大夫,只管報上我的名號。”姚長雍溫和道。
吳掌櫃再一拱手道謝,急匆匆地大步走出門外。與吳嬸朝外走去。
姚長雍看了眼茶水,眉一皺,金穗察覺暗潮洶涌,心底緊張,巫秀皺眉看向吳掌櫃夫妻的背影。
姚長雍嘆口氣。就是這嘆口氣的轉瞬功夫,走到內外門連接處,吳掌櫃突兀地倒地不起,書房這邊的三人大驚。
吳嬸抱起吳掌櫃的頭,驚恐地哭道:“當家的,你是怎麼了?着急孩子也不是這麼個着急法兒!你醒醒!”
姚長雍壓抑着胸中翻滾的怒氣,冷聲吩咐道:“來人,把前後堂控制起來,除了前堂的客人,一個都不許放過,尤其是茶水房裡的人!巫秀,安排人去請大夫!”
侍衛們行動力驚人,姚長雍話音方落,整個金玉滿堂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便被控制起來了。
好好地一個人,方纔還與姚長雍談笑風生,轉眼間就躺地上了,金穗着實嚇了一跳,她立刻跑到姚長雍身邊,侍衛們聞聲而來,其中功夫最好的五人簇擁到姚長雍身邊,有個略通醫術的侍衛迅速地給吳掌櫃把脈——這人在路上時曾經爲侍衛們治過小毛病,包紮過傷口,據他自己說是“略通”。
姚長雍二話沒說,迅速地拉住金穗,遠離桌上的兩盞茶,巫秀皺眉道:“黃姑娘最好出來,與四爺分開。”
話音未落,金穗怕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好的東西,立刻退避三尺遠,目露驚慌,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看看姚長雍出來後,離姚長雍遠了些的巫秀,她雖摸不着頭腦,但是也知是自己與巫秀這兩個站崗的與別的人不同,除了五個侍衛守着姚長雍,戒備地看向周圍,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姚長雍朝金穗安撫地點了點頭,金穗想解釋,又覺得沒解釋的必要。巫秀和姚長雍打了個眼色,姚長雍心中有數,沒有靠近吳嬸和吳掌櫃。
突然,吳嬸嚎哭起來:“怎麼流這麼多血啊?當家的,你到底怎麼了?你可莫嚇我,一家人還指着你呢……”
姚長雍神色一變,走進吳掌櫃夫妻,發現吳掌櫃的嘴角咕嘟咕嘟流出大灘的血,看得他一陣眼暈,他定定神,眉頭攏得緊緊的。
診脈的侍衛起身,無聲地朝姚長雍搖搖頭,頓了頓,輕聲道:“四爺,吳掌櫃去了,毒發身亡。暫時難以判斷是什麼毒。”
“嗯……屋裡的那兩盞茶,你去瞧瞧。我用銀針試探出來是有毒的。”姚長雍初時聲音些微艱澀,但後來便很流暢了,神色也變得堅定果斷。
侍衛趕緊進入屋子。
姚長雍站在原地,胸中的怒火與仇恨之火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這才說話的功夫呢,吳掌櫃便沒了,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簡直是挑釁與侮辱。
吳嬸的哭訴聲聲入耳,尖利刺耳,不顧體面地摟住吳掌櫃,一聲一聲極爲悲傷:“當家的,你醒醒,怎麼忍心撒手離開我們,是哪個挨千刀的給你下毒,我定會揪出這個人給你報仇的……”
後面是一連串的國罵,吳嬸的潑辣勁完全顯現出來,方纔的拘謹小心蕩然無存,哭一陣罵一陣,面上的悲傷是騙不了人的。
金穗稍微去了些疑心,聽吳嬸哭得悽悽慘慘的,院子裡的小丫鬟們都被抓起來丟進柴房了,侍衛們各盡職責地站在應該守着的地方,姚長雍冷冷地站在一旁,這麼多人任由吳嬸悲哭也不是個事,金穗不忍心,忍不住上前安慰道:“吳嬸,節哀順變吧。”
其他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深深嘆息一聲,傅池春真是作孽啊!何至於傷及無辜,導致吳掌櫃遭受了無妄之災。
吳嬸根本聽不見外其他人在說什麼,一個勁搖晃死去的吳掌櫃。
金穗便對姚長雍提醒道:“姚公子,吳嬸家裡還有個生病的孩子呢。”大的死,小的病,金穗搖搖頭,吳家這是走了什麼黴運。
姚長雍立刻喚來一個侍衛,斬釘截鐵道:“拿我的名帖去濟民堂請大夫,務必請到大夫,不行的話,架也給我架到吳家去!”
“是,四爺!”侍衛響亮地回答。
吳嬸這時候一抹眼淚,起身悲痛道:“當家的已經去了……嗚嗚,我不能再失去兒子這個依靠,四爺,奴家曉得你是有通天本事的人,當家的是被毒死的,看在他多年勤勤懇懇的份上,求四爺一定要揪出兇手,爲我們當家的報仇!”
姚長雍道:“吳掌櫃家的放心,吳掌櫃爲我姚府效力多年,我定不會讓他死不瞑目。”他盯着吳嬸的眼睛一字一頓地承諾道:“那個殺害吳掌櫃的人,參與陷害的所有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吳嬸低頭抹淚,攥緊袖子,狠狠地點了點頭,以濃重的鼻音道:“多謝四爺爲我們當家的伸冤。那奴家去爲小豬兒尋大夫了,等小豬兒事了,奴家買口棺材把當家的埋了。”說着,她哽咽得不成語調。
姚長雍頷首,聲音冷淡:“這是我應該做的,吳掌櫃家的,孩子的病拖不得,還是快去快回的好。”
吳嬸接了名帖,臨走時看了眼滿身滿臉血的丈夫,腳步匆忙地去了濟民堂的方向。
進屋驗毒的侍衛很快出來,也是離着老遠跟姚長雍說話:“四爺,這兩杯茶裡都有毒,卻不是吳掌櫃身上的毒,說實話,吳掌櫃身上的毒,屬下從未見過。”侍衛露出滿臉慚愧。
“但凡這天下的毒都有跡可循,吳掌櫃過幾日要下葬的,你取些他的血,慢慢查。”姚長雍眸子微眯,因縣府裡傅池春的勢力蠢蠢欲動,他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出了岔子。就連這金玉滿堂都不是鐵板一塊。
他與吳掌櫃同進同出,察覺茶水有問題,兩人根本沒喝,那麼,不是茶水出的問題,或許吳掌櫃尚且在家時便已吃了毒藥,或許是吳嬸來之後。
接着,這名侍衛爲在場的所有人診脈,果真大家都沒有問題,姚長雍瞥了眼金穗,長長的舒口氣。
趁着侍衛們提審茶水房的丫鬟們,以及處理吳掌櫃的遺體,金穗忙誠懇地解釋道:“方纔我退開,是怕身上有不乾淨的東西衝撞了姚公子,沒有其他意思。”
金穗說着,不由得咬了咬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