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招呼小丫鬟們上茶水點心,金穗朝月嬋使個眼色,月嬋趕忙給小丫鬟們打賞了碎銀子,小丫鬟們掂了掂手中銀子的分量,對金穗的神態越發恭敬了些。
喜鵲這樣有臉面的丫鬟是不能打賞的,給她東西那叫“送禮”,月嬋另外取了一根足銀的纏枝梅花鳳頭簪給了喜鵲。
喜鵲待要推辭,金穗臉色微紅道:“喜鵲姐姐曉得我從鄉野裡來的,沒什麼好東西,姐姐一大早落了一身的露水在外面接我來見世子妃娘娘,勞苦功高,再不受這簪子,就是看不起我了。”
喜鵲這才收下了,只當是金穗聽了月嬋的話,不過,思及金穗的來歷,她覺得小姑娘能有這番玲瓏明透的心思已是難得。
其實這些小禮品是金穗讓月嬋扒拉她的首飾盒找出來的,這些東西和別的貴重首飾相比,明顯成色差了很多,是用來打賞下人的。金穗就讓月嬋挑一挑能打賞的,反正這些是姚長雍送她的,以後走的時候不好意思帶走,這個人情卻是要還,還不如物盡其用呢。
而且,姚長雍把她當做自己人,她也不好給姚長雍丟了臉。
金穗不敢明目張膽地收買人心,只給近前的丫鬟們打了賞,過了小半個時辰,喜鵲問了兩三回才傳楚世子妃召見金穗。
金穗頭回面見王府裡的人,心情還是比較緊張的,她只帶了月嬋進去,託喜鵲照顧一下留下的珍眉,喜鵲笑道:“黃姑娘放心,咱們這裡不是龍潭虎穴,這小丫頭只要不亂跑衝撞了貴人,奴婢保證完完整整地給黃姑娘完璧歸趙。”
金穗道了謝,把嬤嬤們教的規矩在腦子裡順了一遍。才深呼吸數次,緩緩地隨在喜鵲的身後進入大廳,跨門檻時,按照男尊女卑的規矩,女邁右腳男邁左腳。
穿過大廳,經過兩道門,丫鬟們分紗撩簾,金穗略算了算,所站之地應該是西廂第二間,其實按照古代的房屋規模。世子妃所居之地並沒有電視劇上的那些屋子寬敞,倒是明亮了許多。
窗子邊上的麒麟耳黑地白花猴鹿鼎爐裡燃着三炷百合香,絲絲縷縷的香味滲透到空氣裡。瀰漫了整個屋子,連呼吸都是香的。
金穗站在剛進門的位置,屋子正當中一扇屏風遮住了正對着她的視線,喜鵲輕聲對一穿着長相不俗的丫鬟道:“紫菱姐姐,黃姑娘到了。”
金穗便對那叫做紫菱的丫鬟笑了笑。沒有出聲。
紫菱點點頭,緩步輕移到了屏風後稟告,金穗沒有聽真切,屋子裡有丫鬟們小聲的交談聲和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響。
也就是兩句話的功夫,一把清脆悅耳又顯端莊矜持的女聲不高不低地說道:“請黃姑娘進來,把屏風撤了吧。”
紫菱就過來請金穗入內。她手一伸,這麼片刻的功夫,屏風被丫鬟們移到內間去了。只見原本屏風的另外一側有五六個丫鬟在忙碌。中間有一位穿着華麗異常的美婦人坐在梳妝檯前對着小鏡子比照自己的髮型,掌鏡的是一個穿綠衣服的丫鬟。
美婦人揮了揮手,轉過身來,金穗便上前,另有粉紅衣服的丫鬟送上了蒲團。金穗就跪在蒲團上行了大禮:“請世子妃安。”
女主人起牀的時刻男主人一般都早已去“上班”了,所以。在寢房內直接接見的都是晚輩們。金穗見是在內寢接見自己,就知道這麼大早過來是請安的,與覲見的意義不同。
楚世子妃剛畫了妝的臉上笑盈盈的,神采奕奕,一身富貴得體的衣裳襯得整個人恍若神仙妃子,金穗一時不敢去看她的臉,只看到滿眼的綾羅綢緞和美婦的窈窕身段,以及她臉上那彷彿鮮活了似要飛出臉頰的紅潤笑意。
楚世子妃忙虛扶了一把,笑道:“垂柳,還不快扶黃姑娘起身,入秋了,地上涼,黃姑娘還養着身子哪!”
那穿綠衣裳的丫鬟趕快放下了靶鏡,去扶了金穗起身。金穗頭上戴了一斤多重的首飾,時刻擔心自己出醜,道了謝就趕緊起來了。
楚世子妃見金穗動作有條不紊中夾雜着一絲生疏,笑了笑,順勢問她吃了什麼藥,看了哪些書,金穗一一回答了。她蓮步輕移,攜了金穗到了見客的屋子,坐在了榻上,笑道:“聽說黃姑娘不到十天就學會了規矩,可見是真真天生的聰慧了。”
“娘娘過獎了,”金穗靦腆地笑道,“不敢欺瞞娘娘,在家中的時候家母曾經教過民女幾天,後來去了女學堂,女先生們也是教過的,才得以學得快些。”
“好孩子,我就說咱們大夏有女學堂,女先生們怎麼會不教規矩?偏偏雍哥兒要請人再教你一遍,我就奇了怪了,不見他對別人上心啊。見了你的人才我方曉得,你這樣一個天仙似的孩子,可人疼的,雍哥兒是捨不得我罰你,又哪裡曉得,我自己心裡先疼上你了,哪裡捨得罰你呢?”
楚世子妃一邊笑吟吟地說着,一邊安慰金穗似的拍着她的手背,烏黑如漆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眼裡先滿意了兩分。
金穗心裡撲通跳了一聲,歸於寧靜,憋了好幾口氣,才把臉憋紅了,只管害羞地低下了頭,當做沒聽出楚世子妃的弦外之音,卻不知這楚世子妃是個什麼意思。
閒話了兩篇,金穗感覺這楚世子妃還好說話,心裡捏了一把汗,方開口道:“今兒累娘娘少眠,民女不敢再來勞煩娘娘,因今兒是民女生辰,上回和爺爺約好了要去城外的羊姑山上過的,特地請娘娘的示下。”
“瞧瞧,我就說你這孩子聰明,早不請安,晚不請安,特特趕在生辰的時候來請,本給你個見面禮就罷了,這是暗地裡讓我補上生辰禮了?”楚世子妃笑了一回,回頭看向丫鬟們,丫鬟們便附和着笑了起來,順着她的話插科打諢。
金穗窘迫地低下了頭,把害羞和農家孩子的口拙進行到底,支支吾吾地回答:“民女也給娘娘備了禮的,因怕不合娘娘心意,沒敢拿出來。”
“哎,壽星給我送禮,我可得瞧瞧。月嬋丫頭,黃姑娘怕生不敢給我看,你快避了黃姑娘悄悄地背了人給我看看,也讓我沾沾壽星的光。”楚世子妃打趣上了癮,忙忙地跟月嬋說道。
月嬋趕緊福了一禮答應,金穗忙道:“哪裡需要背了人看,有了娘娘的話,民女拼着出一回醜現在就給娘娘看看,能得娘娘指點就更好了。”
說着,打發月嬋去取那副字,丫鬟們伸長了脖子觀望,抱着字的小丫鬟就在門口,月嬋很快取回來了,和那個叫垂柳的丫鬟一起展開卷軸,月嬋脆聲道:“娘娘,請看。”
畫軸緩緩展開,兩首詩躍然紙上,那個拿粉色蒲團的粉衣丫鬟輕聲唸了出來:“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崔顥,《黃鶴樓》。”
畫軸繼續展開,紫菱緊接着笑念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金穗注意到,這兩個丫鬟只念了一句,後面的都是背出來的,她臉色微紅,因爲她自己只記得其中的一兩句而已。
其實在書架上翻看關於黃鶴樓的詩集,看到熟悉的人名和詩句,她十分激動,激動是因爲她知道那個開國皇帝盜用了很多歷史上的名人詩詞歌賦,導致後來的李杜沒有前世在歷史上那麼出名。不過,總算有漏網之魚,這個時代長河裡的李白和杜甫依然是爲人稱道的詩人,可惜的是,詩仙和詩聖的頭銜沒有落在他們的身上。
看到這兩首熟悉的詩,金穗自然激動了,直到此刻聽到丫鬟們清脆的聲音念出這兩首詩,她也是壓抑着心中澎湃的情懷。
“這兩首詩,咱們荊州人六歲小兒都會背了。黃姑娘從兗州來的,怎麼會想到選了這兩首呢?”楚世子妃笑問道,細細地看金穗的字,見着果然是比上回拜帖上寫得越發有氣勢了。
金穗很直白地回答:“我讀着這兩首最爲上口,便選了李太白和崔殷功的詩。”
楚世子妃便被逗笑了,說道:“你住得遠恐怕不曉得,爲着這兩首詩,咱們這裡還流傳着一個捷足先登的故事。搖芳,你給黃姑娘說說這故事。”
那個崔顥的《黃鶴樓》的粉衣丫鬟便將李太白爲了崔灝的這首詩因此擱筆的故事娓娓道來。
金穗耐心聽着,等搖芳講完了,她便笑道:“民女今兒算是長見識了,要不是來了荊州,如何曉得其中緣故?就是不知,這李太白不是說擱筆麼?後來怎麼又有了《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呢?”
楚世子妃正要講其中緣故,紫菱換了茶,站在她身後,她便問:“紫菱,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