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心中冷嗤,楚王妃真是打的好主意,若是成事,一則哄了楚回塗歡心,二則待契約期限一到,楚王府便能名正言順地接收焰焰坊,與姚府形成前店後坊之勢,擰成一股繩。一箭雙鵰,虧得楚王妃能打出這手好算盤。
可惜,她也不是任人魚肉的,這個什麼“二房夫人”誰愛做,誰做去。
金穗捏了捏拳頭,既然楚王妃能利用自己的兒子,那她肯定不介意楚回塗被二次利用。
月嬋見金穗嘴角緊緊抿着,臉上冷漠如霜,她有些擔心。
金穗很快在心中計量好,楚回塗在答應楚王妃的那一剎那,其實是已經拋棄了幼時的情誼,要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沒什麼好愧疚的,如今能利用的仍是楚回塗還念着一兩分情分罷了。希望楚回塗看清楚在他答應楚王妃之後,她會落入的境地,能存着一份善念放過她。
金穗整理好心情,平靜地回視月嬋,脣角扯了扯,臉色不那麼僵硬,起身扶着月嬋的手,在空曠的花園子裡悠悠地散步,神情動作無一處不悠閒懶散,口中卻很鄭重地和月嬋輕聲道:“月嬋姐姐,覷個空你再找一趟紫菱姑娘,我瞧着她的意思,竟有悔悟之態,若是不想後半生守着淨房過,我這裡倒是有個機會。”
月嬋再次心驚肉跳,小心翼翼,一字不漏地聽金穗說話,亦是平靜地問道:“紫菱姑娘這些年什麼苦都吃過了,只要能出得王府。我想她是樂意的。姑娘有吩咐,我勸一勸,她總能答應。”
金穗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月嬋也察覺到紫菱麻木的心思。紫菱敢冒着大不韙將楚王妃的私房話透露給月嬋,一是對楚王妃的怨恨,二是恐怕醒悟當初自己的錯誤決定,不願又多一個她進入這個牢籠。且不說紫菱當初在楚王妃懷孕之時勾搭楚王爺是對是錯,單憑這份勸誡提醒的心思,足以讓金穗拉她一把。
輕言細語的,金穗將自己的打算說給月嬋。月嬋連連點頭,臉上維持着恬淡的笑意,眼中卻不覺露出驚詫,喟嘆道:“姑娘是心善。給六公子留了足夠的餘地和臉面。”
金穗不以爲然。不管楚回塗對她存的什麼心思。最終當初純淨的友誼總會染上污垢,希望楚回塗經了此事後,於人情上能通透些。不要無意地傷害別人了。
金穗和月嬋商議定,月嬋憑着在楚王府內的些許人情,轉回去找紫菱。而金穗心情沉重地回到戲樓裡,看到韓潔朝她招手,她莞爾一笑,落座後問道:“韓姐姐,方纔打了什麼戲?”
“哎,這會子正上演廉頗藺相如的戲摺子,姑娘們點了全套的,出到《完璧歸趙》了。有一齣戲不知什麼緣故拉下了,我們正納悶呢。”韓潔有些遺憾地說道。
金穗接過韓潔遞過來的戲單子,勾選的漏掉的那一出正是廉頗伐齊,大夏崇武,連帶閨閣中的女孩們對武打戲也很喜歡。金穗記得這齣戲裡廉頗的武藝向來爲人稱道,一將獨戰五人,獨獨漏掉這一出對愛看熱鬧戲的女孩們來說實在可惜。
她笑道:“許是好戲在後頭呢。”
韓潔失望地搖搖頭,今日來的並非王府貴客,王府上不會多重視,正這麼想,臺上的戲進入下一處,唱的正是廉頗伐齊。她眉一挑,豎起大拇指:“黃妹妹,你可真是神機妙算。”
金穗也有些意外,當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對廉頗的武藝喝彩聲不斷時,金穗卻差點掉了下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眯着眼瞧了半天,那威風耍長戈的“廉頗”身形怎會那麼像楚回塗呢?
腦子裡劃過這個名字,金穗是越看越像,心頭忍不住微微一顫,恨恨地瞪了過去,謝幕時“廉頗”還朝她的方向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真是……金穗咬了咬脣角,這人還嫌不夠亂!
此刻金穗在戲臺下煎熬,期望楚王妃千萬不要發現楚回塗的異狀,而楚王妃此時卻在極力促成兒子的心願,笑吟吟地對老王妃說道:“母妃,媳婦這兒正有一樁喜事要請示母妃和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眼角一跳,淡笑着望向楚王妃。
“哦?什麼喜事?”楚王妃爲楚家添了四個嫡子,老王妃對楚王妃愛重有加,也笑看向她。
楚王妃抽了帕子捂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爲我們家的小六。四年前,黃老太爺來襄陽,和我們家、慕容家,還有姚老太太家合夥辦焰焰坊,當時黃老太爺的孫女也來了,在我們府上住過一陣子。我一見這姑娘就喜歡,端莊大方,沒一點小門小戶的小家子氣,倒像是官家出來的姑娘。我們小六那時沒得玩伴,讀書又不成,還是黃姑娘善解人意,陪着他玩了一陣子。這回又到我們府上做客來了,恰好小六也回來了。兩人呢,幼時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如今大了,我就想着,這冥冥之中莫不是有定數。”
老王妃一聽,知曉是楚回塗中意人家姑娘,楚王妃也樂意,目光便柔和了些,想着這姑娘是什麼人,竟得她母子喜歡。
姚老太太卻深深擰起眉,楚王妃特意點明金穗的出身,明顯是要金穗做小,而不是做正室夫人的意思。
楚王妃見老王妃高興,便又將楚回塗路遇金穗之事道來,佐證她的“冥冥之中有定數”。
老王妃笑道:“聽你說的,這姑娘仗義、愛護下人,行事幹脆利落,倒有幾分將門之風。”
楚王妃忙道:“正是如此才討人喜歡,母妃曉得小六的脾氣,太過溫柔小意的女孩子他是不喜歡的,難得這位黃姑娘對他的脾氣。不知母妃可還記得,方纔站在姚老太太旁邊的姑娘?”
老王妃偏頭想了想,嘴角露出笑意,點點頭。
“這位姑娘,正是我說的黃姑娘了。”楚王妃笑容明媚。
老王妃便問姚老太太:“老妹子與黃姑娘相熟?”
姚老太太心底微惱,楚王妃的打算紅果果地袒露人前,她怎能不知,面上卻和悅地看了一眼楚王妃,眉梢微揚,面有得意之色:“王妃的眼光真不錯。黃姑娘模樣、性情、才幹都是出類拔萃的,這幾年在錦官城時常與我們家走動,因她乖巧、性子好,與我府上的兩個姑娘頗合得來,便留在身邊教養。去年纔出女學堂,便和瑩丫頭、真丫頭一起開了家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這一眨眼都四年了,小姑娘也該說親了,我前兩天還和幾位老姐妹私下說起,要瞅一家妥妥的人家對對八字呢。既然王妃喜歡黃姑娘,又與小六有些故舊,我便做個不情之請,請王妃幫忙相看人家。”
言語裡裡外外是將金穗當做自家孫女看待的。
老王妃有些意外,笑嗔道:“老妹子這是誇讚黃姑娘呢,還是誇讚自己呢?”眸中自有思量,姚老太爺和楚王妃這一來一往幾番話,她便知曉金穗是哪家的人。幾年前,慕容王妃特意爲金穗之母席氏進宮求貞節牌坊,這件事同爲王府的女主人的她自然關注過。
姚老太太呵呵笑道:“我這輩子沒值得誇耀的,有這麼一兩件當然得多提提。”又衝楚王妃笑道:“王妃娘娘的美意回頭我和黃老太爺說了,若是黃老太爺覓得佳婿,這份媒人禮,少不得我也分一份。”
楚王妃料到姚老太太會有阻撓,但未曾料到姚老太太居然考慮都不考慮,她並未着急,此事尚有迴旋餘地,就讓姚老太太去問黃家便是。她不信黃老爹看不中她家的權勢,若真看不中,當年怎會憑着一莊稼人的身份與兩大王府共謀富貴?
老王妃應酬完一干客人,和楚王妃說起前話,楚王妃細細地將四年前和四年後的事情對上,說了自己的推論,神情篤定。
老王妃卻搖搖頭道:“你啊,太自信了,這樁親事我瞧着不靠譜。黃家的小丫頭小小年紀在外行商,心思不是個安定的,若是做了我們的妾,鬧得家宅不寧,又如何是好?”
“女人嫁了人,心思自會收攏。母妃不必擔心,四年前黃姑娘在我們家客居,是個規矩安分的孩子。哎,母妃,最重要的是,我們小六難得中意人家。”楚王妃不以爲意,理所當然地說道。
“強扭的瓜不甜,姚老太太看重那丫頭,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傷了情分。你說小六中意黃丫頭,可我聽你說的,黃丫頭對我們小六卻是處處避嫌哪!”老王妃語重心長。
奈何楚王妃料定自己兒子魅力無邊,權勢引人仰望。且,若是金穗果真上趕着來巴結,楚小六怎麼看得上。
……
從看完戲之後,金穗揪着心,一天下來沒再看見楚回塗的影子,便悄悄鬆了口氣,吃過席,和黃老爹一起回到客棧,一時心緒紛亂,又喝了些酒,沒敢告訴黃老爹實情。
黃老爹卻在第二日一早先是被焰焰坊的大師傅叫去,請黃老爹滯留一段日子,交流技術。黃老爹滿口答應下來,且襄陽這邊的主人換人,焰焰坊很可能不歸楚王爺管轄,他正好有個藉口留下觀望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