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跟在紅酥身後,長久的沒說話,只是垂頭跟上她步伐。
軒轅夜指的領路太監顯然是自己人,他提着宮燈微彎腰走在紅絲右手邊,時不時提醒要小心腳下。
朦朧的燈光搖曳不定,明明滅滅的像是隨時會熄滅一樣,待到尚書房門口,便見有兩戴刀侍衛把守着,這兩人目光炯炯有神,太陽穴微凸,下盤紮實的很,一看就是把好手。
那領路太監朝紅酥討好地笑了笑,然後上前,朝其中個侍衛小聲的道了幾句,那侍衛看了看紅酥,點了點頭,朝另一侍衛使了個眼色,將尚書房的門推開道,“娘娘請,還請您務必在一刻鐘之內出來。”
紅酥頷首,然後帶着上官越過守衛,垮了進去。
領路太監自然是熟悉尚書房的一應擺件位置,他讓紅酥在房中稍後,自行去拿印璽和硃砂御筆等。
上官看了眼守門口的侍衛,見兩人並沒朝裡張望,她遂閒走幾步,在紅酥的審視下看了看掛壁上那幅顯眼的百馬奔騰圖。
一幅圖,顯得氣壯山河,據說那畫上足足有百餘匹的寶馬,每匹皆姿勢不同,奔騰起的波瀾壯闊又激盪人心。
但實則,上官的心思半點沒在那副畫上,她餘光落在皇帝批閱奏章的書案,細細地將一應細節記在心上,末了在那太監硃批玉筆拿齊後,便趕緊到紅酥身後,小聲的道,“多謝娘娘成全。”
紅酥瞥了她一眼,沒回答她。
上官淺笑出聲,她手扶了下紅酥髮髻上歪了的髮簪,又道,“夙願已了,奴家便覺輕鬆許多……”
她這麼說着,不經意間就將紅酥發上一珍珠花鈿拂落在地,動作隱秘又利落,只有那抱着御筆的太監,剛好看到。
上官轉頭,視線與那太監相觸,眸色微閃,又很快收回,那太監也當沒看到,到紅酥面前殷勤笑道,“好了,娘娘奴才都拿齊了。”
紅酥點點頭,轉身就往外走,上官最後看了眼那百馬奔騰圖,提了提裙襬,跟着紅酥出了尚書房。
兩人在回到瀾封殿時,地下的屍體和血跡已經被人給清洗乾淨,深嗅之下,只餘淺淡的血腥味,紅酥腳步遲疑了一瞬,才跨進去,房間裡皇后整個都跌坐在地,面如死灰,仁康皇帝閒閒坐在一邊,面無表情。
軒轅夜站在角落,脣角有隻上官才能看出來的嘲諷笑意。
有太監上前將筆墨鋪展開來,仁康皇帝起身,他龍袍泛起了冰冷的金色光點,胸口紋繡的五爪金龍猙獰有可怖。
他並不動手,只是看着皇后開口唸叨,“大殷三百三十五年,元康十五年,帝后周氏無賢無德,才疏學淺,不遵女戒,不守後德,茲大殷體面,遂今日廢輟之,打入幽宮,永世不得出半步……”
軒轅夜幾步上前,接過小太監手裡的硃批御筆,刷刷幾下,就些好詔書,最後加蓋御印。
一切,塵埃落定。
“不……”當那詔書覆上皇后身,她才從那種難以置信中回過神來,看着皇帝悲鳴出聲。
仁康皇帝眼都沒眨一下,他高高在上的俯視,像看一隻螻蟻,“收回璽綬!”
至此,大殷元康十五年,仁康皇帝廢后周氏,永居冷宮。
大皇子景隸,因其周氏的不遵婦德,麾下勢力人心浮動,趁此機會,仁康皇帝插手進去,將其勢力砍掉一半。
這些自然都和上官無關,她站在離所有人最遠的角落,冷眼看着這一切,心裡默數——
一、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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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數到第“十”的時候,老遠就有太監尖利的聲音傳來,“報……”
這聲音劃破夜空,比剛纔皇后的哀嚎還要來的刺耳。
仁康皇帝纔回頭,就看到紅衣小太監雙手託一物,腳下生風,跑的飛快的進來,跪倒在地,將手上的東西往上一奉就道,“啓稟皇上,奴才在梅妃娘娘冷宮搜出此物。”
那太監手上的是件衣袍,明黃色的色澤,有金龍紋繡,赫然是件龍袍!
“報……”緊接着,是另一個太監跑進門,“啓稟皇上,這是在青鸞殿搜出的東西!”
仁康皇帝猛地轉身,他視線在那件龍袍上轉過,又看了看後進來的那太監手上的東西,那是個黑色的巫蠱桐木小人,小人背後扎着針,胸口處纏着幾根的頭髮,穿着明黃色的小衣,所詛咒的是誰,不言而喻。
在皇宮,誰能穿明黃色衣袍。
皇帝的臉色很難看,他眼梢有萬年寒冰瞬間冰凍,眼底如古井幽深,滿滿的都是殺意蔓延。
一時間,整個屋子裡鴉雀無聲,靜謐地讓人覺得呼吸都是多餘。
“哈哈哈……”反倒是一旁的皇后大笑出聲,她緩緩站起身,不在乎地捻着那份詔書,面帶深刻的譏誚,看着仁康皇帝就道,“他們都想你死,每一個人都想巴不得你死,你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來人,給朕帶下去關起來!”皇帝一字一句的道,每一字都似從脣邊蹦出的冰珠,濺落到地上,就激起無數的冰渣。
“你活不長了……每個人都想你死……都要你死……”
有帶刀侍衛上前來羈押皇后周氏,拖着她就往外走,可她只看着皇帝,狀若癲狂,臉上有扭曲的猙獰之色,直到很遠,都似還能聽到她的笑聲。
仁康皇帝在光影之中,伸手摸了摸那件龍袍,幾乎和他身上的一般無二,他脣抿成一條冰線,好半晌才道,“將梅家給朕圍了,光祿寺梅家之人盡數秘密抓起來,決不能放走一個!”
“是。”軒轅夜喝了聲,轉身他就帶着禁軍出去了,轉身之際,他隱晦地看了眼上官。
上官在陰影中挪動一步,無人注意的時候,她跟隨着晃動的人影,就出了瀾封殿,待她身影混入黑夜之時,紅酥擡眸看了眼她離去的方向。
她徑直穿過光祿寺,今晚是中秋,雖然夜深,可在外的宮女太監還頗多,她急急與這些人擦肩而過,倒半點沒讓人懷疑。
眼見尚書房在即,她腳步一頓,手邊是濃厚的暗色陰影,她
只需再拐過個遊廊,便能到尚書房門口。
上官緊了下手,她眼中有沉浮不定的芒點,此番,如若不行,便再無機會進尚書房了。
她擡腳正欲往前走,猛地有微熱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便將她拉的一個趔趄,落入了個熟悉有陌生的懷抱。
上官一愣,有剎那的回不過神來,耳邊就想起了低笑不正緊的輕浮調笑聲,“怎的,這才幾日,美人都不認不出爺了?”
她回頭,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劍眉星目,挺鼻微厚的脣,帶着風流的不羈,帶點邪邪的笑,就能讓女子面紅耳赤了去。
來人正是鳳翊!
“你怎會在這?”上官驚疑不定,不知鳳翊是否看出她的企圖。
聽聞這話,鳳翊眉梢一挑,放開握住上官的手,慵懶地靠在木柱邊,雙手環胸就道,“爺還想問你,你怎的在宮裡,還穿成這樣,藏頭藏尾的易容。”
上官眉心微皺,她看了眼遠處禁軍異動,她必須動作趕快了,要在其他人注意到她的時候回去,她遂很沒耐心的對鳳翊道,“不用你管,鳳二公子還是趕緊回光祿寺的好……”
然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鳳翊傾身而下,厚重的陰影覆蓋到她身上,呼吸一窒,便吻上了她的脣。
顯然,這出乎上官的意料,她雙眸圓整,一動不動,就連鳳翊的脣舌躥如她口中,橫掃了她的美好,亦沒反應過來。
似乎很漫長,似乎又只有那麼一瞬,他與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奪了她一番,才放開她,在她耳邊低低聲音有嘶啞的道,“美人,爺後悔了怎麼辦?爺這些日子,想你都快想瘋了……”
“後悔”二字,猛地驚醒上官,她毫不猶豫地推了他一把,揪着他胸襟,不及他高,便墊着腳尖,表情兇狠得道,“鳳翊,你給我聽好了,我上官美人和你沒關係了,半點關係也沒有,你早將我送予他人!”
說完這句似刀子般傷人的話,上官她又瞥了眼光祿寺的方向,心裡有急,便怒吼了聲,“此生,別讓我再見到你,如若不然,刀劍相向,滾!”
鳳翊不說話,他眼梢的風流之色一瞬斂的乾乾淨淨,好半晌他才道,“爺不知道夜王會將你送進宮,爺若早先知道,便不會應允他的條件,而且你當夜王要鳳家血玉幹什麼?”
聞言,上官望着鳳翊,似乎想確定他這話裡頭有幾分的真假。
“救人,他說要救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而你,不過是閒暇的逗弄之物,他亦承諾若半年之內,爺能將鳳家完全掌控,他便會將你還與爺,所以,美人,爺不是不要你了,時勢所迫,爺別無他法。”
鳳翊低聲解釋,曾幾何時,他在女子面前如此低聲下氣過,可自從遇見上官美人,他便覺得自己真是低賤的很。
上官卻無暇他顧,她滿心都是鳳翊說的那句“閒暇的逗弄之物”,胸腔之中突起的悲涼遏制不住瘋狂的滋長,她看了鳳翊一眼,大步踏進宮燈的光亮之中,就語調無波的道,“鳳翊,我與你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