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顧程跟大姐兒吃了早上飯,旺兒便進來傳話道:“前頭廳中尹二爺到了。”
顧程知道新上任的千戶大人估摸也給尹二下了貼兒,他這是過來要跟自己結伴過去呢,想來怕人家嫌棄他的禮輕了,折了他的面子,傍依着自己到底好看些,卻怎不跟他爹一塊兒過去,豈不更便宜。
剛想讓旺兒把尹二請進書房院來,忽瞥見大姐兒,又變了主意吩咐旺兒:“讓他在廳中稍候,說爺這就到。”
旺兒應了一聲出去,顧程下了炕,對大姐兒笑道:“昨兒打發了柳枝兒那丫頭,從今往後,爺這身邊伺候的活兒可都指望你了。”
徐苒卻道:“只你不嫌我手粗心笨就成。”顧程聽了嗤一聲笑了,伸手摸了她的小臉兒調笑道:“爺可用不起你,前兒讓你研磨,把爺一方好硯都摔了,你可知那硯可是爺前年去京城裡買來的,足使了爺一百兩銀子呢。”
“一百兩?”徐苒倒抽了一口涼氣,當時他要寫什麼貼兒,指使她研磨,她哪幹過那些,研了幾下,倒把硯臺給研到了地上,這時聽說值一百兩銀子,把徐苒悔的腸子都青了,忙道:“沒怎樣摔壞,只缺了一個角,想來還是值幾個錢的吧!”
顧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怎生了個錢串子的腦袋,什麼都是錢,成日就惦記這個,你一個丫頭縱然得了金山銀山,有什麼用。”
徐苒心道,誰說沒用,老孃要是有金山銀山,還在你這裡受什麼鳥氣,早出去爽了,先買一棟大宅院,也買上三四十個下人伺候着,一個丫頭不要,選一水小廝,都要脣紅齒白模樣清俊的,書房裡也弄上倆,讓他東不敢往西,讓他打狗不敢罵雞,到了晚上,扒了衣裳讓他們在自己跟前跳豔舞,敢不跳,皮鞭蠟燭一起上,哈哈……
想着得意,不禁笑出聲來,顧程見她那賊兮兮的樣兒,着實讓人稀罕,摟着她親了個嘴道:“跟爺說說,自己一個人樂什麼呢,倒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兒一般?”
徐苒輕輕咳嗽了一聲:“沒樂什麼。”一擡頭撞上顧程的眼,忽的發現,其實這廝生的也蠻清秀,哈哈……實在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來。
顧程掰着她的膀子問:“說是不說?不說爺今兒不走了,留在家裡審你?”
徐苒撇撇嘴推開他道:“不走了,你捨得?不是還奔着你的錦繡前程去呢嗎,這會兒不去,回頭當不得官,再怨上我,我可擔待不起。”
顧程笑着去裡屋拿了衣裳穿上,一邊整理下襬一邊道:“你這張嘴,被爺寵的越發刁,這會兒爺且顧不上你呢,等爺回來再說。”
穿了鞋襪,戴上一頂新羅帽,打點齊整便往外走,到了門邊上又折返回來道:“如今進了夏,日頭大,這會兒莫往外頭去,若膩煩了,做些針線耍子,再不然我書房架子上有雙陸棋,你自己照我昨兒教你的自己下着玩玩。”
徐苒道:“那是兩人才能玩的,我自己玩什麼?”不怎麼耐煩的揮揮手道:“快些去,別在我這裡囉唣些有的沒的,那模樣兒真是嫌棄的不行。”倒把顧程越發逗樂了,指着她道:“也就你這丫頭敢嫌爺囉唣,爺是怕你一個人在家裡無趣罷了。”往前走了兩步,又轉回頭囑咐:“今兒不定要鬧到多早晚,你莫等爺,天黑了就讓婆子把前後門閉了,爺家來叫門,自有看門的婆子來開,不怕進不來,你只管睡就是了。”
徐苒聽了卻笑道:“說的是,爺怎會進不來,實在不成,還能翻牆頭呢,倒是慣做些偷香竊玉的勾當。”
顧程知她這是拐着彎的重說自己呢,想起那時三更半夜翻牆進到廉哥院裡,雖荒唐,卻得了這麼個古靈精怪的可心丫頭,也難說是什麼緣法。
搖頭笑道:“你當爺聽不出你話裡的刺兒呢,這會兒有正事,待爺家來,看爺怎麼收拾你。”撂下這話纔算去了,他前腳一去,徐苒就竄進自己屋裡,把門插了,翻出包袱來把裡頭藏的荷包拿出來一抖,把裡頭的東西抖了出來,挨着個的數着算着,琢磨着再斂多少就能出去了過舒坦日子了,越想越覺有個盼頭,一想到顧程,卻也有些愁,現如今如何順利擺脫這廝出去,卻又成了問題。
再說尹二,本來他家住的地方離着鄭千戶府上甚近便,便是不乘轎,走着走也不不遠,卻偏偏騎着馬轉到顧府來,尋顧程一塊兒過去,這裡頭卻有個緣故心思。
日在顧程的書房院門首撞上上大姐兒,心裡便存了念,雖說從旺兒哪裡得知,姐兒是顧程收用的丫頭,可到家中一思及大姐兒那粉染雙頰似嗔似惱的模樣兒,怎生也撂不下了,盼着得個什麼機會,好去顧府裡走上一遭,若能再撞上那丫頭,即便不能如何,瞧瞧也是好的。
這色心起來,變着法兒的鑽營起門道,趕上這日鄭千戶新到任上,在府中擺酒宴客,給他也下了個貼兒來,聞聽顧程也在被邀之列,一大早便趕着來了顧府,本想着以往顧程都請他進去書房說話兒,想如今那丫頭在書房裡伺候,免不得就能見上一面,卻哪裡想到,在廳中巴巴望了半日,旺兒回來卻說:“爺就到,這會兒正換衣裳呢,勞尹二爺在此稍候。”讓人捧了香茶來待客。
尹二心中念頭落了空,未免有些訕訕,吃了幾口茶,卻又假作不經意的問道:“哥昨兒宿在了書房嗎?怎沒去後宅兩位嫂子那裡?”
旺兒眼珠子轉了轉,心說,這位尹二爺別還惦記着大姐兒呢吧,如今大姐兒可不是爺的心肝兒肉一般,誰敢惦記着,可尹二爺不問旁的,偏問起這些事,這心思恐還沒落下呢,便嘻嘻一笑低聲道:“也不瞞着二爺,如今我們府裡,數着書房裡的大姐兒最得爺的心,這不都大半月了,都宿在書房裡頭,一時一會兒都離不得呢,前兒還聽說,三娘跟爺提了,要納了大姐兒進府,爺倒是也有此意,只忌諱老太爺喪期剛過,說是要過些日子,怎麼也得過了百日孝期再說,才暫時擱下了,不過,我們當奴才的私下裡瞧着,這位大姐兒別瞧以前如何,早晚我們要喚一聲四孃的。”
尹二聽了,滿心裡的熱望刷一下涼了個透,若真成了顧程的侍妾,可再謀不得了,正想着,顧程邁腳走了進來,尹二急忙起身,兩人寒暄過了,拉着手出了顧府,騎着馬讓小廝擡着賀禮在後頭跟着,一同到了鄭千戶府上。
剛到了府門前,便見好不熱鬧,車馬轎子沿着千戶府門前的街,直停了有半條街遠,來往賀喜的客人絡繹不絕往府裡頭進,瞧打扮衣着車馬小廝很是體面,卻好些生臉兒,想信都縣中,凡有些名望的士紳商賈,顧程多有結交,便無私交,也會過面吃過酒,這會兒倒是有一半不識的,真不知這些人從何處來的。
便問尹二:“何故來了這些生人,卻一半都不識得。”
尹二聽了低聲道:“想必哥也知道咱們這位鄭千戶的來歷,在咱們信都縣裡走過過場罷了,不定一兩年中便升將上去,想這千戶府因轄着兵,府邸落在咱們信都縣,卻是隸屬州府,雖如今無戰事,大小也是個五品官,加上鄭千戶的孃舅又是京裡頭萬歲爺駕前寵臣,平常這些人便是想送禮都尋不得門路,好容易趕上鄭千戶上任,還不趕着過來,大半都是州府裡的,雖未穿官衣補服,說不準就是個什麼官兒呢。”
顧程卻暗裡點點頭,這些人哪是來賀鄭千戶上任的,分明就是來給上頭哪位舅舅送禮來的,想想自己不也是,又暗道了一聲僥倖,不是昨兒收了那兩箱好貨兒,今兒卻拿不出體面的賀禮,只送些金銀等物,未免落了俗套,也太過惹眼了些,莫如這些東西既價值千金,卻又不怎起眼,便讓旺兒送了禮單上去,跟着迎客的管事進到府裡。
宴席擺在千戶府的花園子裡,依着一兩層軒閣,開了足有幾十桌,顧程一路走來,遇上不少相熟的故交,均拱手爲禮寒暄片刻,便坐在席上,耳朵邊上聽着鄰桌說話兒,口音仿似是官話,莫不是也有京裡頭來的,自己那些禮也不知中用不中用,又一想,橫豎禮到了,便是沒好處,橫是也沒壞處,這什麼事都的講一個運道,若果真無運,也是沒法兒,這麼想着,心裡倒踏實了。
卻忽見那邊一個伶俐小廝過到這邊席上問道:“哪位是顧員外?”
顧程立起來應道:“正是在下。”
那小廝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道:“我們家大人請員外爺前頭敘話。”
顧程略一怔,卻也忙正正衣帽,跟着小廝走將上去,原先他坐的席已算十分靠外,別說見着鄭千戶,連正經兒上席的邊兒都摸了不着,這會兒卻被請了上來,心下還真有些虛,暗道,難不成是送的禮出了差錯。
念頭剛至此,卻聽小廝道:“大人,顧員外到了。”
顧程擡頭卻已被鄭千戶拉住胳膊,頗親熱的道:“剛我還說,怎麼不見顧老弟,卻不知躲到外頭去了,來來,我給老弟引見在座各位,這位是咱們真定府中馬都監,這位是府尊黃大人,這位顧老弟想必相熟,我也就不多事引見了,聞得顧員外性情豪爽,仗義疏財,怎能不結交。”
鄭千戶說的正是尹二的爹,如今信都縣的縣太爺,因跟尹二私交不差,跟這位縣太爺也有幾分情面在,卻也不很稀奇,只那幾位,可都是頂大的官兒,顧程哪裡想到,鄭千戶如此擡舉他,雖心下疑惑,面上卻不帶出分毫,跟這些人在一處吃酒說話兒進退得益,言語妥當,被鄭千戶瞧在眼裡暗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