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沐仁安頓了呦呦睡下, 讓丫鬟在一旁守着, 自己叫小廚房做了碗麪條再準備了幾樣小菜和一壺杏花酒,自己親自提着去了懷瑾的院子。
去的時候懷瑾正在抄書, 蕭沐仁瞅了一眼,是一本《莊子》。他搖搖頭,把書從懷瑾面前抽走, “小孩子不要看老莊之類的, 覺得心不靜就抄經書要麼抄字帖,你不是在孔廟孔府拓了很多碑帖回來?抄完了?”
“早就抄完了。”懷瑾原也不是真的特別想抄書,見書被沒收拿走了, 也就放下了筆。
蕭沐仁把書放在一邊,提着食盒放在房間中間的圓桌上,將上頭的茶具杯子挪走,從食盒裡把小菜酒壺麪條一一端出來, 轉頭看像懷瑾,“過來吃吧。”
懷瑾慢騰騰地挪過來坐下,“謝謝姐夫。”
“別, 別謝我。是你姐說的,‘午飯憋着氣, 肯定沒吃飽,叫小廚房給做碗麪條’, ”蕭沐仁捏着嗓子給懷瑾學呦呦說話,“話還沒說完,人先睡着了。”
懷瑾低着頭嗦麪條, 嗦完一碗麪條才擡起頭來,“我知道的,姐夫,二姐她對我……一直很好很好很好。”懷瑾一連用了三個“很好”,“是我不爭氣,我以後會注意的。”
“你沒有不爭氣,你只是還小而已。”蕭沐仁拍拍懷瑾的肩勸他,然後話音一轉,變得嚴肅起來,“十四五的年紀不算大,但是也不能算小了,京城裡許多人十四五歲都要說親了。”
懷瑾挺大這句話,瞪大了眼睛,“十五就說親啊?”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可不是,十四五開始相看人家,看個一兩年十六七的時候定親,十八九成親。成了家就要立業了,以後不止要養自己,還要照拂妻子教養兒女贍養父母,所以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了。”蕭沐仁看着懷瑾還很稚嫩的臉龐,實在不想把這些話說給他聽,可是不說他就不會長大,呦呦就要一直操心,就算爲了讓呦呦少操心些,自己也要說。
“可是,可是你們也不都是十六七就定親了啊?”懷瑾想了想,給蕭沐仁掰着手指頭算,“從大姐夫開始,到哥哥再到你,你們好像都是成親前不久才定了親的。”
“咱們家算是比較特殊,”蕭沐仁把懷瑾面前的空碗拿走,取了兩個小酒杯,分別斟了一杯酒放在兩人面前,“大姐夫那個,我不多評論,他和大姐是真的有緣才走到今天,不然只要有一個不是像之前那樣,可能就是抱憾終身。你哥他其實早就看中你嫂子了。”
“早就看中了?多早?”懷瑾吃驚加好奇地問。
“多早我是不知道,反正他中了狀元之後幾乎就是立即去提親了吧?你想想,你嫂子那威名,你哥不掙個功名出來,敢上門提親嗎?”蕭沐仁捏着酒杯仰頭喝下去,“至於我和你二姐,我們倆是青梅竹馬,我參軍之前就預訂下了。”
這回懷瑾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蕭沐仁似乎發現話題跑了趕忙給拉回來,“什麼時候定親不是關鍵,重要的是,人應該學着長大了,你不能因爲有家人的庇護,就一直躲在他們的羽翼之下不獨立。”
懷瑾眨眨眼,似乎在思考。蕭沐仁見狀也不打擾他,讓他自己想去,而他就坐在旁邊自斟自飲偶爾夾兩口下酒菜吃。
等懷瑾回過神來的時候,四樣下酒菜已經被蕭沐仁吃掉一半了,他趕緊拿起筷子夾了兩口大的吃,“姐夫可真是的,不是來哄我的嗎,怎麼自己吃上喝上了?”
嘿,這個臭小子,居然還抱怨上了,蕭沐仁瞪了他一眼,但是又不能拿他怎麼樣,只好問他,“你想明白了?”
“差不多吧,還得再參悟參悟。”懷瑾端了酒杯喝一口,“其實姐夫你不懂,我姐她從小操心我操心習慣了,要是哪天我真長大到不用她操心了,她說不定還不習慣呢,那個叫啥感來着?”懷瑾想了一下,“對,失落感。”
“啥意思?”這回輪到蕭沐仁不明白了,“失落感是啥感?”
“這麼跟您說吧,有句老話叫‘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懷瑾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來蕭沐仁沒有父母,暗自後悔起來,該不會戳到了姐夫的痛心之處?於是就覷了一眼蕭沐仁。
蕭沐仁卻彷彿不在乎,見他看自己就給他倒了一杯酒,示意他,“接着說,我聽着呢。”
懷瑾瞅他一眼,見他是真的不在乎,才接着往下說,“就是說,孩子不管長多大,大人也放心不下,總是會有操心憂心之處,我姐現在對我就是如此,等到我活到九十九歲兒孫滿堂了,我那個一百零一歲的姐姐依然要操心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聽話不聽話。”說完學着以往呦呦無奈時的樣子,聳了聳肩肩膀。
蕭沐仁陷入沉思,這個他還真是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還有這樣一層緣由嗎?
其實也不能怪蕭沐仁想不到,認真算起來蕭沐仁是不曾被人這麼細緻地關懷憂心過的。小時候老安國公把庶子身份的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不過是因爲他皇子的隱藏身份罷了,後來老安國公去世,福賢王妃將他接進王府裡,何嘗不是這個原因?所有人給他的關心不過是“書背會了沒有拳法熟練了沒有兵法懂了沒有”,沒人關心過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這樣的事。
原來這樣的才叫家人。
懷瑾見蕭沐仁沉思着,又忍不住開口了,“所以姐夫我其實是有些嫉妒你的。”
蕭沐仁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聽到他的這句話更是無法理解,“你?嫉妒我?”
“是啊是啊,以後我姐的心思都在你和你們孩子身上了,我就要退到不知道多少位子以後去了,可不是嫉妒你。”懷瑾說完就仰脖喝了一杯酒。
蕭沐仁這才發現,桌上的下酒菜已經剩盤子底兒了,晃了晃酒壺,也快要空了,恍然明白過來,懷瑾這是喝多了酒後吐真言呢。
“不用嫉妒,你姐永遠是你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蕭沐仁拍拍懷瑾的肩膀,安慰他,“不說這個了,來,接着喝酒。”蕭沐仁拿起酒杯同懷瑾地碰了一下,“來哈所以說你想去軍營看看的事,真的沒有人跟你提起過,你再好好想想,拐彎抹角問也算。”
蕭沐仁想着得趕緊趁懷瑾還沒醉倒的時候把話問清楚了,要是真的有人暗中探聽,也好早做措施。
懷瑾瞪着大眼睛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再點點頭。
蕭沐仁有點着急,“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懷瑾沒說話,扶着桌子站了起來,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從一堆書裡翻了翻,,找出一本書來,從裡面拿出兩張紙,遞給蕭沐仁,“約翰先生說,這是他們國家的武器,問我咱們國家的武器什麼樣,我把十八般兵器譜給他背了一遍,嘿嘿嘿。”說完往旁邊一歪,就要倒下去。
蕭沐仁趕緊起身大步走了兩步將人接住,才避免了懷瑾摔到地上去,蕭沐仁扶着他往牀上躺下,懷瑾有些不太老實,嘴裡還在嘟嘟囔囔,仔細聽一下,竟然真的是在背十八般兵器譜。
蕭沐仁有些哭笑不得,這孩子,並沒有像呦呦想的那麼傻嘛!
將懷瑾放倒在牀上,蕭沐仁喊了伺候的人進來,“去熬個醒酒湯給舅爺喝下去,別等醒了再喝,醒了再喝就頭疼了。看着點要茶水什麼的,都上點心。”叮囑完了自己這才走出房間。
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呦呦還沒有醒,蕭沐仁現在正廳坐了一會兒,讓人送了醒酒湯和茶水上來,雖然杏花白的度數不高,他也沒有上頭,但還是祛祛酒氣的好,免得進屋薰到呦呦。聽丫鬟說她這兩天晚上睡得不安穩,總要半夜醒一回,停上半個時辰才重新入睡。
喝了一碗醒酒湯,又喝了兩壺茶,估計着酒氣退了,這才進了內室。怕吵醒呦呦,不敢上牀去睡,就在炕上隨便拽了個靠枕睡了。
這一睡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就已經暗下去了,往牀上瞅一眼,已經沒有人了,想來是呦呦已經醒了。再仔細聽,門外有人說話,是呦呦在訓丫頭,“看到爺睡了也不知道給蓋個毯子?炕也不知道燒一下,凍着怎麼辦?我這些日子不管事兒你們都鬆懈了吧?”語氣聽起來十分嚴厲,但是聲音仍然壓得低低的,怕吵醒蕭沐仁似的。
蕭沐仁聽着外頭的聲音在炕上翻了個身,從側躺變成仰躺,盯着房頂頂棚發呆。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從來都是勤奮振作,幾乎從三四歲開始,每天清晨都要練一套拳法或者劍法,平時有了空閒時間也是在看書演練兵法中度過,像這樣睡醒了卻不肯起牀的事,長這麼大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而今天之所以會反常,蕭沐仁得承認,懷瑾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雖然自從成親以來,呦呦對自己在衣食住行上已經很是無微不至了,但是他還是覺得不滿足,呦呦對懷瑾的關懷很是自然,隨時想起來就說,話裡話外都是惦記,對自己卻總是帶着那麼點……刻意。似乎若是不對他關心就是不正確的,像是當做一項任務來完成的。
承認吧蕭沐仁,你也在嫉妒。
蕭沐仁嘆口氣又翻了一個身,一偏頭卻發現呦呦在炕邊上站着,正好奇地看着他,“你怎麼了?醒了怎麼不起來?爲什麼嘆氣?公事不順心嗎?對了,你回來之後我還沒問過你呢,上任去怎麼樣啊?”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蕭沐仁從炕上坐起來,對呦呦伸出一隻手,示意她也上來,呦呦站着歪歪頭,想了一下然後就拖鞋上炕,爬到蕭沐仁身邊坐下,半個身子的重心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蕭沐仁伸出一隻手臂摟住呦呦,“沒什麼事,怎麼說我都是皇上欽點的總兵,就算心有不服的也不會立刻發作,更何況是才上任,以後日子長着呢,想要爲難我機會不多得是。”
呦呦聽得出來,雖然蕭沐仁好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確確實實是有些爲難的。
“空降兵嘛,你又沒什麼資歷,軍齡也短,仗也沒打過機會,人家不服是正常的。”呦呦安撫着蕭沐仁,“不過你是總兵呀,又是新總兵,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你也可以用自己的辦法爲難爲難他們,不然人家要當你好欺負的。”
蕭沐仁點點頭,“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到了軍營第一件事就是頒佈了三條命令。”心裡卻不自覺地在想:看,多麼冷靜,正常的不應該是替我義憤填膺嗎?
呦呦不知道蕭沐仁心裡所想,還在問他是哪三條。
“第一要刻苦訓練團結一致,第二要遵守紀律聽從指揮,第三要謹言慎行不得內鬥。”蕭沐仁給呦呦說了一遍,“其實沒有戰爭的時候,第三條基本做不到,總是會有小團體的。”
呦呦點頭,然後笑了,“沒有關係,反正你說了,他們要是不聽你就罰,使勁兒罰,把憋到氣都發作出來,千萬彆氣壞了自己,這麼英俊一張臉,氣出皺紋來多不值得?”說着還反手摸了一把蕭沐仁的臉,像個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婦女似的。
蕭沐仁被她的這個動作給逗笑了,忍不住也捏捏她的下巴,“喲,這是哪兒來的小爺,調戲良家女子可是要負責的。”
“負責,當然負責,負責你一輩子呢。”呦呦笑得歪倒在蕭沐仁的懷裡。
“那說好了一輩子哦,拉鉤!”蕭沐仁突然伸出一隻手在呦呦面前,等着呦呦把她的小拇指勾在他的小拇指上頭。
呦呦愣了一下,然後笑着點頭,伸出手勾住手指頭,還來回晃了兩下,“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蕭沐仁這才慢慢好了一起,對着呦呦露出真心的笑容,一時間也忘了之前心裡那點不平不快,和她說笑起來。
呦呦卻靠在蕭沐仁身前,心想原來沒有安全感容易胡思亂想地不止我一個啊。
說了一會兒話,就說到了剛剛蕭沐仁去給懷瑾送麪條時兩個人之間對話,蕭沐仁安慰呦呦,“你也不用太操心,我看懷瑾心裡有數得很,你想一想雲瑤公主那件事,他算是處理的很好了,當時才十三歲。”
“我知道我有時候就是瞎操心,”呦呦靠在蕭沐仁的胸前,手上撫摸着自己的小腹,“但是吧,管他已經成爲習慣了,一時半會兒肯尼個還真不好改。”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用改,關心弟弟不是應該的?”天知道蕭沐仁說這句話的時候又幾分是真心的,“去軍營那件事兒,我猜測可能真的跟約翰先生有關,”說着從衣襟裡把懷瑾給他的兩張紙拿了出來,“懷瑾說這是約翰先生給他畫的西洋的武器,問他大鴻的武器都什麼樣。”
呦呦接過那兩張紙一邊展開一邊好奇地問她,“懷瑾怎麼說的?”
“懷瑾,”說到這兒蕭沐仁想起懷瑾一邊醉酒一邊背兵器譜的事兒,笑了一聲,“懷瑾把十八般兵器譜給背了一遍,聽下人說,背得約翰先生一愣一愣的。”
呦呦聽完之後沒有笑,彈了彈手裡捏着兩張紙,幽幽地說:“大鴻兵器何止十八種,一百八十種都有,可是殺傷力跟這個比起來,真的不值得一看。”
蕭沐仁被這句話說得一愣,不是很明白,“什麼意思。”
“這個,叫火槍,也叫火銃,”呦呦指着紙上的一樣西洋武器跟蕭沐仁說,“這種武器裡頭,裝的是用火藥製造的子彈,彈射出去打在人的聲上幾乎立刻斃命,而且速度極快,幾乎來不及逃跑。”
蕭沐仁吃驚地睜大眼睛,“這麼厲害?”
“是啊,就是這麼厲害。”呦呦點頭,語氣中卻是說不清的鬱悶和堵塞,“火藥原本是我們的發明,卻被別人充分利用了。”說完搖搖頭,把兩張紙還給蕭沐仁,“我聽說我們也有火炮?但是這麼小的可以隨身攜帶的槍銃,還沒有吧?”
蕭沐仁搖頭,“即便是火炮,造一個都要花不少錢,這樣小的東西,恐怕更加精密做工更加繁瑣。”然後又不相信地看向呦呦,“這個玩意兒,西洋軍隊人手一個?”
“不知道,可能吧。”呦呦想了想說,“既然約翰先生這麼容易就畫了出來,是不是說明這些他肯定見過的?如果約翰先生是貴族的話,應該不算什麼,如果他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能見到這種武器……”
呦呦沒有說完,擡頭看了一眼蕭沐仁,蕭沐仁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一個百姓都能接觸到這種武器,那麼得多普遍啊。
蕭沐仁的捏着這兩張紙陷入沉思。
呦呦瞅了一眼蕭沐仁,又瞅了一眼他手裡拿着的那兩張紙,拍拍他的手背,“不要急,慢慢來,總會好的。”說完打了個呵欠,往一旁的靠枕上一歪,“吃飯叫我,我先睡一會兒。”
“嗯。”蕭沐仁低低應了一聲,拍拍她的後背,“睡吧。”自己卻盯着手裡的紙張發呆。
作者有話要說: 啊,雙十一預售怎麼那麼多好東西,又要剁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