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見草民。”趙允旻沒有跪,站在睿宗帝牀榻旁,眼中是淡淡的疏離。
睿宗帝掙扎起身,面對陌生的長子,睿宗帝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些年,你在北樑受苦了,對不起。”一陣靜默,睿宗帝沮喪地說道。
趙允旻雙手緊握,嘴角帶起一絲嘲諷,“草民有機會聽到皇上道歉,受苦也值了。”
睿宗帝捂緊胸口,他能徹底放下帝威、父威向長子道歉,可甄家和榮妃已與他陰陽兩隔。
這份歉疚和悔恨永遠無法紓解,睿宗帝滿心愴然。
“別再自稱草民了,你是朕的皇長子,回來吧,朕要彌補虧欠。”
睿宗帝沒有底氣,他錯的太深,不敢奢望長子原諒他,可不論原不原諒,他的江山都要交給長子。
“我準備了很久,從未想過陶嬸孃有一日真的尋到能證明甄家清白的人,今日皇上選擇相信陶嬸孃,肯洗清甄家冤屈,已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至於皇上要彌補的虧欠,並無幾分重要。”趙允旻不再自稱草民,卻仍沒有認睿宗帝爲父皇。
睿宗帝擡頭看趙允旻,從長子的眉眼他看到了昔日榮妃的影子。
此刻不論趙允旻多麼倔強,他都無法生氣,只會覺得愧疚。
“寇清禹三番五次上奏求朕召你回宮,你若一切安排妥當,又何須仇人幫忙。你亦擔心寇清禹的權勢,你再厲害,也無法一人承擔解決所有事情,允旻,朕可以拼盡最後氣力,削弱寇清禹,助你除去他。”睿宗帝緩了緩,繼續吃力地說道:“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該考慮旁人,爲父不再反對你與華琬的事,回宮,朕會下旨賜婚,華琬會爲太子妃,如此你們能名正言順。”
趙允旻皺了皺眉,他以爲睿宗帝是什麼事都理不清的糊塗蛋,可這一次卻猜到他與寇清禹間的關係,有睿宗帝出面,除去寇清禹確實容易,更重要的是,睿宗帝不再反對阿琬爲他的妻子,他能給阿琬一個風風光光的全禮。
……
丑時中刻,在金吾衛中郎將蕭懷遠幫助下,睿宗帝和葉賢妃悄悄地回到萃音閣。
睿宗帝盤坐在牀榻,凝神望着龍紋幔帳。
葉賢妃端一碗安神的五香飲到睿宗帝身旁,“皇上,多少歇一會。”
睿宗帝搖搖頭,百味雜陳地說道:“原來蕭中郎亦是允旻培養的,賢妃,朕問你,如今朝中有多少朝臣已誠服允旻,聽憑允旻差遣。”
葉賢妃溫柔地說道:“皇上,朝堂上的事兒臣妾真不知,但臣妾知道大皇子是胸有丘壑卻虛懷若谷,且知人善用又深知民間疾苦的,對了皇上,民間的蒼松堂,亦是大皇子的。”
“蒼松堂?”睿宗帝渾濁的眼中透出欣慰,他自己無能愧對先皇,還好皇長子爭氣。
流於北樑多年卻沒有荒廢,大約像的是甄家。
……
趙允旻沒有回宮。
寇清禹還以爲睿宗帝不知道真相,仍舊不時地進宮求見睿宗帝,請睿宗帝收回貶趙允旻爲庶民的聖旨。
睿宗帝不肯答應,卻開始上朝,大約是因爲有了念想,精神漸漸好起來。
寇清禹開始落得兩邊不討好,睿宗帝不高興他一直提趙允旻,趙允旻則認定他靠不住,越來越不聽話,懶懶的不肯多搭理,連他的邀約都敢推拒了,顯見是不將他放在眼裡。
寇清禹正焦慮,家裡的嫡孫女又不知從哪兒聽到祖父要將她嫁給趙允旻的流言。
這日寇清禹下衙回府,就被孫女寇妤泠攔在內堂外。
寇清禹咳嗽一聲,寵溺地說道:“怎麼過來了,外面冷,快回屋裡去。”
寇妤泠眨巴水汪汪的眼睛,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寇清禹身旁的李仲仁身上,撅嘴委屈道:“祖父,若您還疼孫女,就不要隨意安排孫女的親事,孫女絕不會嫁給那廢物。”
話剛說完,不等寇清禹放臉教訓她,先自個兒往庭院跑去,經過李仲仁時,寇妤泠故意拿肩膀撞李仲仁一個踉蹌。
寇清禹氣得直皺眉,“實是不懂事。”
幸虧他身旁只有李仲仁,否則讓外人瞧見,他孫女還有什麼好名聲。
進到內堂,寇清禹靠在矮榻鋪的虎皮褥子上,喝了碗茶湯,朝李仲仁問道:“皇上仍舊不同意大皇子回宮,你有何想法。”
李仲仁垂首沉思片刻,“寇大人,皇上是否還有旁的子嗣。”
寇清禹冷笑道:“沒有了,後宮只剩下心智不全的三皇子,睿宗帝除非要新宋亡,否則不可能立三皇子爲儲君,睿宗帝也沒有皇孫。”
李仲仁舒口氣,“雖然令人不解,但睿宗帝執意如此,寇大人只能召衆臣死諫了。”
“讓老夫的人死諫?”寇清禹搖搖頭,蹙眉思索,沒有立即認同。
其實五皇子死後,他有去試探和慫恿姚沅、劉燎等人。
這些曾靠張家才得以重任的朝臣膽子不小,對他不冷不熱,在他不惜浪費脣舌曉之以天下大理後,仍然不肯幫忙在朝堂上說話。
“皆是趕着上閻王路的。”寇清禹眯起眼道,細想除了依附他的臣子,其餘包括睿宗帝、趙允旻在內,似乎就沒有一人着急儲君空虛一事,趙允旻還言齊家已除,他也算報仇了,旁的無甚要緊。
寇清禹是氣到牙疼,他不怕滿腹心機、一心阻攔和與他相爭的人,就怕趙允旻這種爛泥,偏偏僅此一棋,不能隨意棄之。
李仲仁道:“朝中重臣泰半聽大人差遣,既然大人與睿宗帝多次好言相商無果,只能召臣子死諫了,此舉可能惹怒睿宗帝,睿宗帝也會爲了皇威懲戒部分臣子,可好過一直拖着。”
寇清禹靠在矮榻上,閉上眼細細思量李仲仁所言。
李仲仁擡起頭又勸道:“將來大人成爲唯一肱骨大臣,大可將他們再官復原職。”
“呵,談何容易,”寇清禹睜開眼睛,“罷了,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寇清禹神情憊懶,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黑檀扶手。
這些年他在朝堂上行事可謂低調。
是睿宗帝執迷不悟,置江山社稷不顧。
不知他的人全部跪在大殿上,睿宗帝還能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