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府的婚事之後,熱鬧持續了好幾天。關於流水席的承諾還是很好的落實了下來,除了結婚那日,新郎似乎身體不適之外,這場婚禮,旁人是沒有好指責的。畢竟實惠已經拿在手裡,再背後談人家的不是,也確實說不過去了。生活繼續向前,熱鬧持續了幾天之後,總歸還是慢慢平息了下去。生活就是這樣樣子,偶爾的熱鬧,即便這熱鬧再大,也就像是水面上風颳起一個浪頭,但是待到時間過去,終究還是會從容不迫的流淌。這是大的趨勢,沒有什麼能夠改變。
婚事之後,許宣昏睡了兩個天,然後又睡了一整個夜晚。到得正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正午時分了。渾身痛得像是完全爬不起來,不過努力了一番,終究還是成功了。他坐在牀上,目光順着敞開的窗口朝外面玩過去,一庭院的樹木,綠意蔥蘢。風偶爾吹過,日光便照着那翻動的葉子。顯得有些輕鬆風氛圍裡,他的意識才慢慢清醒了過來,隨後咧嘴笑笑。
並沒有就這樣起牀了,雖然是已經結婚的男人,但是此時心中還是將自己當做病人來對待的。他慢慢地又躺了回去,睡是睡不着的,這幾天的休息已經足夠,身子似乎也是在慢慢地恢復之中,手臂上的傷口應該是才換過藥,他不用偏頭也能味道那些藥草的味道。並且傷口微微有些麻癢,顯然也是在癒合的過程中。
一切都挺好的。
他有些幸福地呻吟了一聲,至於其他的事情,這時候是完全不想去理會的。但既然醒了過來,終究還是有爬起來的時候。當他被人發現已經醒過來了,這纔剛剛開始安靜下去的許府又一次熱鬧的沸騰了起來。
許安綺過來看他,人才剛剛走到門口的地方,眼睛便有些溼溼的。雖說是結了婚的女人,但是心中畢竟是牽掛了事情,許宣既然沒有醒過來,她其實也並不清楚。因此這幾晚都不曾休息好,反應在表面,便是整個人都有幾分容顏憔悴的感覺。
所以說,一個女子幸福與否,這輩子的生活好壞,都是看男人的。若是男人爭氣,那麼女人便能少受幾分苦,若是男人不爭氣……便如同眼下這般。
許宣這時候躺在牀上,倒是完全不知道在許安綺心中,已經將他歸入到了“不爭氣”的行列。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是少女心中喜極而泣之後小情緒。至於許宣到底怎麼樣,在她的心理,當然會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衡量。
沒有多少煽情的話,她在許宣的目光中走進屋子裡。許宣正躺在牀上,目光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可還痛?”許安綺一邊說着,一邊過來彎下腰,將蓋在他身上的薄褥稍稍向上提了提,悉心的動作,還有那麼幾分生疏,不過也已經是像模像樣的小妻子形象了。
許宣的身體情況,她當然是知道的很清楚的,此時只不過從再度確定一下。隨後坐下來,態度從容自然地同許宣交代着最近幾日家中的一些情況。她眼下是嫁來許府的,因此,原本的許家是的一些東西,人員之類的,雙方之間做了一個合併。還有畢竟是要經營一個家,許府格局很大,但是原本是空的。當初李賢在的時候,因爲只是臨時暫住,也只是簡單地添加了一些傢俱。
即便後來將這裡作爲新房,許宣也有了準備,但對於這樣一個大規模的府邸而言,還是有些不夠看的。因此,許安綺做主又添置了一些。有些直接買過來就可以了,還有的需要定做。事情比較瑣碎,但同以前她做生意的時候也有很大程度的相似,因此制定好計劃,隨後按部就班地做出來也就可以了。何況,她如今也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以一個妻子的身份來操持一個家,這種感覺其實很棒。
這幾日同柳兒之間頗多來往,還有便是許安錦,以前是自己的姐姐,此時雙方有了新的身份,也需要進一步的去適應這些東西。不過,幾人之間的相處眼下看來還是相當不錯的。那邊柳兒原本對這事情就沒有多少準備,成親幾日之後,還依舊有些回不過神來。她時常會坐在窗前發呆,想着想着,俏臉就會紅起來。對於這樣一個新的環境,柳兒也還不是很適應。畢竟以前的身份帶來的心態,若是要調整的話,也需要時間。這幾日,面對家中下人的殷勤,她時常手足無措,顯得很窘迫。
對於柳兒的身份問題,原本許家的一些人自然有些閒話。但也僅僅是幾句簡單的抱怨,也不算不滿。
畢竟將她一個漁家少女的身份同許家姐妹擺在一起,總讓人覺得心中有些怪異。因爲並沒有太多的不滿,也就不算很嚴重。但是在許安綺這裡,自然還是希望很多事情能夠好一點。
眼下許宣昏迷,這個家是她來主持,但就算從長遠而言,她也是希望能夠避免家宅不寧之類的。因此,那些背後的嚼舌根的下人們都得到了她嚴厲的訓斥。許安綺待下人素來寬厚,她此時做出這樣的姿態,也讓人知道她確實是生氣了。因此,那些還不曾起來的流言蜚語,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至少在許府之內,情況是這樣子的。
至於外人怎麼說,那是另外的話。不過就這幾天的情況看來,人們還是疑惑的情緒多一點,也沒有什麼惡意。開始的時候吃驚於柳兒的身份,原本是白素貞的傳聞自然也就很快平息下去。這讓很多人在心中稍稍舒了口氣,但是至於這做派的原因,其實也很難講清楚。
許宣身體不適,具體的情況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這幾天不時有人上門探望,表達一些關切之類的,也都是許安綺負責接待。她已經將自己擺在了妻子的位置上,並且做得有模有樣。
午後的時光裡,小夫妻在窗前說着話。主要是許安綺在說。這幾日的發生的事情,自己的一些決定,許宣眼下作爲一家之主,當然需要知道。許安綺一二三四,條理清晰地說出來,讓許宣知道他之前也是上心過的。
“老爺,柳兒家裡也派人來過……那邊對於柳兒嫁過來,很是驚訝。不過事已至此,對方也也沒有多說什麼……柳兒娘似乎還比較滿意了。”
“這樣的話,等到我身體稍微好一些,應該去一趟呈坎。”
“這些事情,倒也不及……老爺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傷。”
“嘖……老爺。”許宣聞言皺着眉頭,這個眼下的尊稱,他雖然說不上不喜歡,但是總覺得是將他喊老了。
那邊許安綺突突舌頭,可愛的說道:“是漢文老爺啦……”
隨後的談話之中,許宣躺在牀上饒有興致的看着她,姿勢有些不舒服,許安綺過來拿了被子將他後背墊高一點。
這個過程中有些親暱的舉動自然是不用提的,先前大婦風範的許安綺,在這時候還是有些窘迫,那白皙的脖子已經紅到了根部,讓人意識到她內裡還是一個少女的心態。
如今的髮型也換了,以前是一個明媚的少女,這個時候換了髮型,雖然面容依舊青稚,但舉手投足間的一些風儀還是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確實是將自己擺在了那個位置上的,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這種感覺,讓許宣微微有些恍惚,自己……也已經是成家的人了。
這般想着,心中稍稍有了幾分壓力。三個女人,已經是他的妻妾,命運已經同他徹底聯繫在了一起。不過這些東西,作爲一個男人,就很難真的逃避,他自然也不會抱怨什麼。
說了一陣,許安綺出去,腳步比起來時要輕盈很多。不多時也能聽到她的囑咐下人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
“老爺已經醒了,你們走動之前要多加註意,不能吵到……不然的話,妾身是要罰你們的。”
清脆間帶着幾分威嚴。許宣看着天花板,搖頭笑了笑。
……
在知道他醒了之後,方元夫等人來過來探望過。許宣這一次的傷,本身的問題不是很大,但眼下的醫療條件畢竟比較落後,輕易也忽視不得。對方過來之後,除了一些必要的問候,便是將事情的後續對他做了一些交代。
先前間李毅最後一面的時候,依稀察覺到他背後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肯定不是嚴知禮。但是具體是誰,那樣的情況下,李毅咬死不說的。雖說若是對他進行一點嚴刑逼供,或許也能夠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在許宣那裡,在知道答案同希望他死之間,還是傾向於後者。
但另一方面,這一次的事情,畢竟不是李毅一個人在做。除了他之外,那個叫王森的師爺也是參與其間的。許宣相信他一定對事情有了解,退一步說,即便不瞭解,那也沒有什麼。事情到了那一步,自然也就知道了。
所有的危機都有一個醞釀和爆發的過程,只要小心一點,他覺得未必不能發現。就比如這一次的事情就是他事先大意了,如若不然,至少自己不會受傷。
不過那些東西,對於他而言,也確實是一種威脅。畢竟眼下他已經成家了,很多事情若是處理不好就會將很多無辜的人牽連進去,而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好在這一次,方元夫還真的從那個王森口中問出了一些關鍵。
“開始的時候,非常強硬,即便是打了也忍着不說……直到後來將李毅的屍體擡過去……大概是認清楚了現實,心中的那口氣就泄了……交代了一些東西。”
“他同嚴知禮是有矛盾的,以前一個喜歡的女人,被嚴知禮納爲妾……後來不知道怎麼,那女人懸樑自盡。具體的東西,對方是真的打死都不說了……這邊怕真的將他弄死,也就沒有再深入問下去。隨後看情況吧,若是真的需要……也能有知道的辦法。”
“那麼李毅背後的人呢?問出來了沒有?”
“倒是……問出來了。”方元夫皺了皺眉頭,目光復雜地看了許宣一眼,隨後微微嘆了口氣:“是一個你打死都想不到的人……”
“哦?聽你的口,似乎時候認識的?”
方元夫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自然是認識的。”
這倒是讓許宣疑惑了,他在這邊所接觸到的人,也只有那麼一些。處於對立立場的也有一些,但是若說真的有人對他報以極大的惡意,他還真的想不出是誰。這辦想着,隨後疑惑地問了一句:“誰啊?”
“張讓。”
許宣聞言,眼睛微微睜大,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他認識,沒錯,他當然認識。以前的一些記憶從腦海深處泛起來,時間過去並不久,那些印象到得眼下還是清晰的。可以說,原本許宣生活的軌跡便是因爲這個人而發生改變的。對方在去年的時候離開了,雙方並沒有見過面,但那印象卻是相當的深刻。
“這李毅便是張讓的徒弟,也難怪會這般自大清高……不過二者之間關係似乎不怎麼好,張讓平素對這個徒弟也不管不問。據王森所說,這一次是因爲李毅收到了張讓的消息,讓他放手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方元夫說道這裡,又皺了皺眉頭:“漢文,莫非這張讓要回來了?”
“他回來?他回來能做什麼?”
“據說,嚴知禮原本也是張讓那邊的人……並且,一直以來都在密謀對付張讓。”
夏日午後陽光有些燥熱,屋外的下人們已經被事先打發走開了。從窗口的地方望過去,所見到的是兩個年輕人相互交談的場景——有時皺着眉頭顯得意外,有時候皺眉思索,顯然此時他們在談論的某件事情,給人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過了很久,方元夫將話說完,停下來拿起桌上的茶盞。許宣在一旁皺着眉頭,半天沒有說話。這樣的消息,確實是他不曾想到的。明明是相隔很遠的兩件事情,眼下卻以這樣一種方式聯繫起來,不過過了片刻,他還是輕輕的吐了口氣:“這樣的話,就說得過去了……真的不曾想到,嚴知禮居然還有這樣的過往。”
他說着眉頭皺着又鬆開,鬆開又皺起來。原本覺得嚴知禮來徽州府,不過是受了杭州李家的指使,專門過來對付他的。但是眼下看來,其實是另有原因。
對方願意過來徽州府,恐怕是因爲看準了先前張讓在這邊待過,他準備借對方的名頭鬧一點事情。這樣之後,朝廷必然大怒,那麼他就可以借刀殺人了……
那些天花患者的緣由原來是這樣子的。
先前一直想不通,但是到得此時微微明白了一些,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隨後話題又扯到王森的頭上。許宣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咦”了一聲。那邊方元夫疑惑地看了看他:“怎麼了?”
“哦,沒什麼。”許宣笑了笑:“想起了一些往事……那麼這個王森你看怎麼處理?”
他表面上姿態從容,但是此時心中已經掀起了一陣波瀾。
這王森,居然是在歷史上留下過名字的人物。
對於張讓的身份,先前就瞭解過,眼下嚴知禮居然也牽扯了進去。關於白蓮教,他也知道一些。
白蓮教的歷史由來已久,具體到大明朝,明成祖永樂十八年二月山東白蓮教女教首唐賽兒?發動起義,旋即失敗。但這樣的失敗,也只是將一些東西轉到暗地裡罷了。
明憲宗成化十八年,山東即墨軍人羅思孚在北直隸創立了羅教,提倡“真空家鄉,無生父母”的教義,認爲人終究必須回到“無生父母”的身邊,而“無生父母”成爲最高階的主神。“無生父母”此一概念,演變爲惟一的女性神“無生老母”,無生老母爲白蓮教等等教派所接受,並且宣揚“無生老母”將派遣彌勒佛下凡拯救世人。這一段時間,白蓮教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侵犯性,加上當時大明朝自身問題重重,也就沒有給與太多的關注。
直到明神宗萬曆年間,開始出現所謂的“聞香教”。許宣記得一段歷史的記載:“薊州人王森得妖狐異香,倡白蓮教,自稱聞香教主。其徒有大小傳頭及會主諸號,蔓延畿輔、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四川。森居灤州石佛座,徒黨輸金錢稱朝貢,飛竹籌報機事,一日數千裡。……四十二年,森復爲有司所攝。越五歲,斃於獄。”
王森伏誅後,信徒山東鉅野的徐鴻儒、北直武邑的於弘志分別發動武裝叛亂,均遭大明朝廷的鎮壓。
先前已經沒有將事情聯繫起來,倒是不曾發現王森身份的問題。雖說對方也不算是特別有名的大人物,但是對方既然在歷史上留下名號,總歸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歷史上王森的發跡大概也就是萬曆朝這幾年,不過眼下看起來,自己似乎又影響到了一些歷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