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聽差了。”胡莒南撇撇嘴,伸手在許宣的肩頭拍了拍:“走吧,那邊所請的人,大概也快要到了。”
身後傳來人羣涌動的聲音,此處毗鄰十里長街,過往的行人很是密集,特別是到了這個時候,一些商販開始收攤,基本上就是一天中最‘混’‘亂’的光景。
眼下沒有城管的年代,也沒有違章經營之類的說法。家裡面有些東西自己用不了的,拿過來賣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人一多,問題也會多。衙差們倒是偶爾會過來管一下,但是這基本上也是要看心情的。就比如眼下嚴大人對於徽州府的這些小生意不太上心,衙差們往往也就比較懈怠。如同今日這般的踩踏事件,最近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不過因爲很快就發現了,倒也不至於出人命。
不知道這個時候,又是哪個傢伙這麼倒黴……
胡莒南帶着幾分同情地朝後方看了看,不過這樣的情緒也只是持續了片刻。今日許家已經在金風樓定了雅間,招待一些比較重要的客人。算算時辰,約莫也就是這個時候了。隨後他搖搖頭,心思就轉到了這個上面。
今晚要說些什麼話,怎麼去說,都要在心裡打一個腹稿。不過總體而言,心情還算是比較輕鬆的。至於和曹家同在金風樓,這應該算是一個巧合。但是這樣的巧合也有些意思,若是隨後會發生一些碰撞,那麼這個時候也要做好準備纔是。
二人隨意地說了幾句,朝着金風樓走過去。那邊曹功英正和身邊的一個商賈說着話,也被遠處的紛‘亂’的人羣吸引了,朝那邊望了望,搖頭笑道:“不知道是哪個倒黴鬼……”說完之後,才轉回來繼續同那商賈攀談幾句:“秦兄已經在裡面,顧兄你先行過去……先前的事情,倒是要感謝你仗義出手,今日小弟失禮之處,還望海涵吶。”
“這些事情,曹老弟就不用放在心上。你我這些年的‘交’情,朋友之間麼,用得到的時候就說句話……”那人看起來像是個富商,大腹便便的樣子,這個時候笑着說話,隨後點點頭:“爲兄先進去,先前瞅着一衆老兄弟……曹老弟,等會兒我們喝兩杯,切莫推辭了。今晚你是主角,怕是有不少要喝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這般說着話,將人送如廳堂之中曹家預定的場合。待到許宣二人走過來的時候,他正好將腦袋轉過去。很多商賈都在裡面笑着攀談,宴席還不曾正式開始,但是氣氛已經顯得很熱烈了。
曹功英滿意地點點頭,雖然幅度不大,但是也代表了某種心情。這樣的場合才符合他的目的——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往大里‘弄’。畢竟這一次之後,曹家就要正式走上一條新的路子。至於這樣做是否低調,暫時已經不想去管了。要的就是將曹家的勢造出來,他甚至還爲此準備了煙‘花’。
也是因爲如此,有些事情便在這樣的巧合裡暫且錯過。待到曹功英轉回頭,重新朝外面迎客的時候,許宣和胡莒南已經走到了金風樓之內。
許宣原本已經做好了同曹功英遭遇的準備,但這個時候遇到的居然是這樣一幕,感覺有些愕然。不過一些事情若是放到後面也沒什麼,反正結果是不會變的。想着這些,他有些無聊地聳了聳肩。再同胡莒南到了裡面,就分道揚鑣。
金風樓這邊許宣還是第一次過來,到底是同‘玉’屏樓齊名的酒樓。就裝飾的格局而言,並不會比對面差多少。當然,酒樓是吃飯喝酒的場合,因此裝修、格局之類的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先前許宣經營臨仙樓的時候,也同這邊差不多。
不過若說不同,自然也是有的。總歸要有特‘色’的東西,‘玉’屏樓那邊一樓是一個大廳,直接就能坐滿很多人,這邊卻是做了點改變。寬敞的大廳被左右被隔出兩道長廊,擺上些能坐三五人桌子,裝飾得典雅,也配備了專‘門’服務的小二之類。一些零散用餐的人,基本上可以在這裡解決。
兩邊有階梯通向中間,看起來如同後世的舞池,眼下姑且便喚作宴池了。在中間的地方,也拉到了幾道屏風,隔離出幾個比較大一點的空間。基本上每個單獨隔開的地方,能夠擺下五六七八桌。
如果請的人多,需要包場,這邊是比較適合的。而且規格上也較兩邊的地方好上不少。有專‘門’的歌‘女’之類的‘女’子在彈唱着,頗有幾分韻致。總之,零零總總也不過是想突出這邊的與衆不同,目的都是爲了能讓外人見到。這算是抓住了一般富人炫耀的心理,但若說是包場,也不過是另類的雅間罷了。
眼下類似池子一般的堂前,幾個屏風已經被撤去,算是被徹底打通了。一些商賈在其間談笑風生,顯得熱鬧。這些都是曹家今日請來的人,筵席沒有開始前,已經按照生意‘交’往的大概套路在走。相互稱兄道弟的,藉機培養一些隨後能用得到的感情。但是暫時也只能做到以茶代酒,不過按照這樣的節奏發展想去,今晚的聚會氣氛應該會很理想。
許宣略略地掃了幾眼,對他來說,都不是陌生的東西。看起來金風樓能夠同‘玉’屏樓分庭抗禮,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隨後便點點頭,辨了辨方向,朝着原本預定好的地方走過去。而胡莒南預定的雅間則在樓上,這個時候雙方說句“回頭見”,就算正式開始某些事情了。
那邊有人見到許宣,伸手衝他揮了揮:“漢文,這裡。”
說話的人是黃於升,這個時候並沒有遮掩自己的聲音,因此附近很多人都已經聽到。原本有些喧鬧的宴池之中,幾乎是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有人偏頭朝這邊看着,見到許宣的身影,微微愣了愣,隨後轉頭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幾句。
“那個是許宣?”
“我不太熟,不知道。”
“許漢文,嗯,便是他了。”
“他來做什麼?”
……
竊竊‘私’語聲中,許宣彷彿不曾聽到一般,隨後從容地朝那邊過去。前幾日同黃於升等人的商議,到得今日也應該有了反饋。黃家本就是徽州府有名的大戶,先前許宣幫了三房做了一些事情,雖說引起其餘兩房極大的不滿,但是對於許宣眼下的要求,三房頂住壓力,總歸還是決定出手相幫。
今日大概已經確定下來,黃於升帶了幾個家中的管事過來同許宣見面,這些人在在處理事情上比較有一套,這個時候算是借給許宣用。到時候具體的‘操’作就‘交’給他們,至於三房那邊,就大致地把握一下方向。
隨後的過程便是相互之間的一些介紹,並沒有什麼新意。待到坐下來之後,酒菜就呈了上來。黃於升將許宣身前的酒杯斟滿,隨後說道:“那邊是曹家的人……你是故意的吧?”
雖然在許宣這裡,同曹家一齊出現在這裡,還真的是巧合,不過這個時候說出來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因此,他也只是攤了攤手,淡淡地說道:“誰知道呢?”
曹家那邊已經注意到許宣的到來,隨後叫二貴的管事連忙去到酒樓的入口的地方。曹功英和曹家的幾個管事正將一些賓客朝裡送,見到二貴,皺着眉頭說道:“正兒今日去了何處?爲何到得此時還不曾過來?”
“少爺中午和一些友人去喝酒了,眼下怕是在回來的路上吧。”二貴愣了愣,隨後回答到。
曹功英趁着這個當口,有些無奈地說道:“簡直是胡鬧,這般大的事情……”
二貴吶吶的點頭,當然也不好去附和。半晌之後,想起過來的目的:“老爺,許漢文在那邊……”他說着,伸手朝好酒樓的一個角落指過去。
曹功英聞言,稍稍愣了愣,隨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個時候,二貴又在一旁補充着說了一句:“先前聽說有人也見到了胡莒南,去了二樓的地方……大概也是要請客。”
“他們來做什麼?”曹功英狐疑地看着二貴。先前自己正忙着迎客,大概也不曾注意。不過總歸是沒有遇到,有些話也就不急着說。
“此事我心中有數了,你且去忙……待會而我去同那邊說幾句話。”不過是在一個場合吃餐飯,這個也是比較平常的事情,曹功英很快回過神來,笑了笑:“今日原本就是想要熱鬧一點的,眼下他們二人過來,正合我意……呦,張老哥過來了啊……裡邊請、裡邊請。”
又忙着去迎接客人去了。
待到暮‘色’鋪過來,水邊的風吹來幾許涼意。金風樓的檐下,點起了燈火。而酒樓之中,早已經是燈火通明瞭。
曹功英忙活了好一陣,終於可以坐下來歇息一下。剩下的還有一些人,不過比較重要的一些都已經到了,他也就暫時‘抽’身離開,將餘下的事情叫給家中的管事去做。
吃吃喝喝,無非是這樣的節奏。
筵席正式開始,曹功英舉着手中的酒杯,站起身:“這幾日的事情實在是麻煩諸位了,因此略備薄酒,表示感謝……多餘的話,且不去說,今日大家喝好、喝盡興。”
“曹兄謙虛了,這酒可不算薄咯。”有人打趣地說了一句,引來衆人的一片附和。
曹功英搖頭笑笑:“無論如何,曹家有今天,各位都是幫了大忙的……”
一杯酒喝下去,隨後做下來說些話,氣氛變得越來越融洽了。席間有人問起事情的大概經過,曹功英略一沉‘吟’,隨後說道:“倒也沒什麼好忌諱的。諸位知道我曹家原本在徽州府墨業之中,是說得上話的。後來因爲那許家將事情做得太絕,將我們這邊‘逼’到了這一步。因此,我曹家做出了一些迴應。”
“說起來,這事還得感謝嚴大人。畢竟是父母大人有眼光,看得清一些事情。眼下在曹家後面撐了一把……我曹家也沒有讓他失望。今日上午,已經拿到了許家的墨方。”曹功英說聲,伸手捋了捋鬍鬚:“此事在座的有一些人已經知道了,還有一些不清楚情況……但基本上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曹家勝了?許家敗了?”
席間有人這般問了一句。
“勝了,應該算是勝了。”曹功英淡淡的點點頭。
……
一衆大聲說着話,眼下算是包場的氛圍裡,也沒有什麼顧忌的。聲音隨後也傳到了許宣這邊。
“呵。”許宣笑了笑,也沒有去理會這些。眼下自己這邊一桌人的心態都有些古怪。黃於升帶來的人,都是已經知道了情況的,眼下喝着酒,滿臉都是想笑而不敢笑出來的樣子。憋得有些辛苦。
“想笑就笑吧。”許宣微微撇撇嘴,那邊黃於升咧開嘴,但身邊的管事還是保持必要的嚴肅。
“對了,漢文,我今日見到沈家小姐了……”
“哦?”許宣聞言挑了挑眉頭:“如何?”
黃於升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地說道:“人是個美人,算是……嗯,很美了。”以黃於升以前逛便****的經歷而言,在他眼中能得到“極美”的評價,那應該算是很不錯了。
“只是……”他說着低下頭,聲音降了下去:“她真的是那般麼?”
“我怎麼知道。”
黃於升聞言,臉上的表情微微一窒,隨後正準備說話,餘光瞥見了廳堂‘門’口那邊,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許宣見他原本已經張開的嘴巴又合起來,覺得奇怪,隨後偏頭朝他目光的方向看過去。那邊佘文義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模樣看起來有些惶恐。在宴池的入口處,他被人攔下來,隨後滿臉焦急的同曹家的管事解釋着,不斷地伸手比劃着一些東西。
二貴走過去,稍稍問了一句,明顯的感受他的身形猛的一震,隨後急急地朝宴池中心的地方走過去。
“張老哥,來,我敬你……”
“老爺。”
曹功英正同一個看起來頗有些身份商賈觥籌‘交’錯,二貴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來,他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來,隨後有些不滿地朝身邊看了一眼:“這種場合,有沒有規矩?”
“老爺,佘掌櫃要見你。”二貴退了半步,將頭低下去。
“佘文義?”曹功英怔了怔,隨後衝他揮揮手:“有什麼事情,讓他稍後再說,也不分場合麼……”隨後一臉歉然的朝身邊的張姓商賈笑了笑:“這些下人,不太懂規矩。”
“佘掌櫃說……事情恐怕有變。”
曹功英聞言,再次將酒杯放下來,壓抑了心頭微微的怒意,沉聲說道:“讓他過來。”
佘文義這個時候經過一番奔‘波’,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一路過來,身邊的一衆商賈好奇地看着他。心情也是極爲複雜的。
雖然是投靠了曹家,但是看起來根本不被重視。今日曹家會有宴請的消息他先前已經從曹正口中得知了。但曹家並沒有通知他,因此也就不知道地點。這個時候找過來,頗費了一番功夫。
不過心中雖然不滿,但佘文義畢竟經歷過一些事情,心態上還勉強把持得住。曹功英笑着同身邊的商賈說道:“諸位,這是曹家如今功臣……”他說着,笑着拉過佘文義:“佘掌櫃,來,認識一下……”
雖說心中對佘文義看得並不重,但眼下的場合,一些表面上的態度還是需要的。但是他的話才說出來,那邊佘文義一臉肅然地將他打斷了。
“老爺……”佘文義搖了搖頭,隨後朝身邊看了一眼,俯身朝曹功英靠過去。
曹功英被他打斷了話,臉上‘露’出幾分不悅:“佘掌櫃,你不必如此,眼下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直接說出來便可以了。”
這話說出來,已經帶着幾分火氣了,佘文義聞言,有些尷尬地僵住身子,但隨後還是咬咬牙,用只有曹功英能聽到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不懂規矩,都是自己人,你有什麼不能說的,你……”曹功英一臉不滿地說道,隨後大概是聽清楚了佘文義的話,聲音猛得頓住,一臉驚駭望過去,壓低了聲音:“你說什麼?”
佘文義直起身,望着曹功英嚴肅地點點頭。
曹功英愣了半晌,隨後下意識地朝許宣的方向看過去,那邊的一桌人,正一臉淡定地朝這邊看着。
他的目光同許宣略一‘交’匯,隨後轉過來,低頭望着身前的酒杯。
“假的吧?”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地響起來,但意識到眼下的場合,隨後猛得壓住翻涌的心緒,衝佘文義道:“嗯,我知道了。”聲音裡聽不出異樣,隨後便還是打起‘精’神招呼着商賈們。
佘文義聞言,看了曹功英一眼,微微地嘆了口氣,隨後一拱手,退了出去。在他這裡而言,橫豎已經將消息帶到了,剩下的就不是他的責任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筵席的熱鬧還在繼續,但是曹功英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先前佘文義帶來的消息,一直盤亙在他的腦子裡。他在心中不斷去想……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似乎有些不敢朝這個方向想下去了。
“曹兄!”身邊有商賈過來敬酒,喊了他一句,見他沒有反應,隨後又喊了一句:“曹兄?!”
“啊?哦……是孔兄。”曹功英回過神,舉起身邊的酒杯。餘光瞥見角落之中,許宣正同身邊的人說着話,一直沒有再關注過自己這邊。
大概……是假的吧?
他在心中做出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