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裡的內容並不複雜,但是即便不復雜,在知道了之後,許宣還是覺得有些麻煩。先前在巖鎮的時候,就知道劉餘帆在杭州這邊的事情有些狀況。過來杭州之後,他也偶爾提起來,但是劉餘帆則表示問題不大,再加上許宣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也就將事情放了過去。
但是此時才知道,有些壓力還是依舊在的。即便從巖鎮回來之後,劉餘帆的心態有些改變,對一些原本狠不下心來的事情也能夠真的狠下來了。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光靠狠勁也就可以的。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並不能假設,寄希望於一方狠,而另一番束手待斃這也不可能。劉家的情況很複雜,暗地裡劉餘帆這一輩的幾個兄弟的鬥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原本或許還能拖上一陣,但是到得劉餘帆開始狠辣起來之後,原本積累的一些矛盾,登時就爆發開了。
都不是省油的燈。
簡單來說,就是劉餘帆在一些事情上被人擺了一道。說到底狠辣是有了,但是經驗上還差一些。畢竟同是杭州劉家的人,即便是心狠,但是他在有些事情上還是考慮到給對方一些臉面。但是在他這裡算是比較穩妥的做法,其他人就不這麼想了。
近來的事情,便是他被人栽贓了。
事情還要從一年以前說起,去年夏天的時候,錢塘潮水氾濫,杭州這邊有些人家受了災。當時劉餘帆出於好心,安置了一些人。這原本也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問題是有時候也會出現白眼狼。有幾戶受了他恩情的人家,因爲利益趨勢,做了一些很過分的事情。拿了一些好處之後,居然反倒指責劉餘帆進行人口販賣。
說到底也是劉餘帆自己不小心,近來劉餘帆需要集中力量對家裡的兄弟做一次狙擊,因此重心都放在了這邊,對於背後陰謀詭計之類的就忽視了。
在眼下的時代,暗地裡的人口買賣其實是有的。尤其是女人和小孩,畢竟是法律和執法都跟不上的年代,作爲弱者,這兩種人隨時都可能面臨這樣那樣的風險,面臨着很悲慘的命運。
眼下青樓妓館之內,被強行擄掠來做幾女的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一些富貴人家的長工和下人,也是被人販子賣給牙婆,隨後轉賣的。不過即便如此,在傳統觀念之中,買賣人口都是極大的罪過。人們說起來,都是會戳着脊樑骨罵祖宗的。因此雖然法律和執法跟不上,但是若是一旦有這樣的事情暴露出來,那麼便會導致民怨沸騰。
劉餘帆這一次的情況便是這樣,家裡面的幾個兄弟聯合起來下陰招,將一些證據都做足了,基本上已經沒有翻盤的可能。劉家方面對於這樣的事情,其實也很無奈,幾個兄弟之間的鬥爭是有的,但是這樣的鬥爭在哪個大家族沒有呢,何況只有競爭才能突顯出個人的能力,讓家裡的老一輩有一個明確的判斷。但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眼下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抑制已經是不可能了。雖說劉家在杭州很有面子,但是奈何沸騰的民怨在眼下就代表着壓力。官府即便有心將事情壓一壓,也是很難辦到的。於是一切就都攤開到面上來做,如果要怪,就怪劉餘帆運氣不好了。
這當然也是劉餘帆的幾個兄弟在背後推波助瀾的結果,但終究是很難辦。劉家以後還是要靠下一輩來延續,眼下後輩羽翼豐滿,已經能夠將老一輩不放在眼裡,即便生氣也沒有用。因此,便有了棄車保帥的念頭。
在書房之內看完信,那邊黃於升沉默了片刻,有些無奈地“嘖”了一聲。一般意義上的鬥爭,他並不陌生,先前黃家也是這樣子的。但是到得你死我活的程度,他也覺得事情有些束手無策。
“漢,這事情……該如何事好?”
夏日的窗外傳來蟬鳴的聲音,格局不大的書房之內,處於其間的二人都是複雜的情緒。
對於許宣而言,眼下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段,他一直在刻意保持的低調,積累一些資本。若是牽扯到麻煩的事情裡,那麼很可能就將自己提前暴露了。這樣之後,很多原本的計劃就全部砸掉了。如果事情能夠緩和的話,他當然不想這麼快將自己暴露在人前,畢竟還完全沒有準備好呢。
不過出了事情眼下不管也不行,先前在巖鎮的時候,自己遇到了很大的危機,當時是劉餘帆出手解圍的。這種情分,他自然是無法忘記了。在他這裡,輕易不想欠人情,何況還是這般大的人情,如果能找到一個還掉機會,自然再好不過。
沉默了一陣,許宣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有些嘆息地說了一句:“這麼熱的天,還在鬧騰……真是不省心啊。”
……
既然做出了決定,便不要再考慮太多的後果了,這世上的事情很多都是無法預料的,遇到的時候,也就有相應的應對辦法。接下來的幾天,所有的精力就朝着這個方向去了。劉餘帆眼下已經被收押了起來,許宣原本是想見他一面的,但是看起來他的那些兄弟在背後也上下打點了一些關係,令得一次普通的探監也變得極爲艱難。
這一日傍晚黃於升從外面回來,許宣正坐在庭院之中乘涼。
“真是入他孃的……直娘賊,這般狗官……”
黃於升在那邊罵罵咧咧地進來,很熱的天氣,他伸手將胸前的扣子解開,情緒看起來有些煩躁。
這幾日他利用黃家在杭州的關係,上下走動了一番。錢也花出去不少了,但依舊沒有什麼結果。說起來,黃家雖然厲害,但是終究也只是一介商賈,同劉家這樣的士大夫家族是無法比的。對方能夠見他一面,也已經是足夠給面子了。
黃於升性子比較急躁,那邊許宣還是淡淡的表情不曾說話,他就已經不停地罵了起來。劉餘帆同黃於升的關係比較遠,總共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也不多。但是他此時爲了劉餘帆的事情,還是出了大力氣的。一方面,劉餘帆對於許宣有救命之恩,他也是替許宣承了對方的情。另外的原因便是近來人力拉車的生意已經成爲他的一個奔頭,劉餘帆在杭州,如果安然無恙的話,對於他是有幫助的。還有便是李家的事情還擺在眼前,多一個人的,就多一分力量。
“銀子都送了幾千兩了,事情還是不曾辦成……漢,要不繼續砸錢?那些狗官,就是見錢眼開的主,眼下一定是送的錢還不夠。”
稍稍緩解了暑氣,黃於升在一旁提意見。
許宣聞言,皺了皺眉頭,砸錢雖然不失爲一種方法,但是結果其實也不能保證。隨後搖了搖頭:“我們的資金也有限,接下來用錢的地方很多……”
“那怎麼辦?”黃於升聞言站起身:“再這樣拖下去,劉兄就要廢了……我聽說大牢之內,有很多腌臢的事情。甚至酷愛男風的……也不知道劉兄的後庭保住了沒有。”
許宣聞言,眼角抽搐一番,隨後笑起來:“你懂得東西倒是不少。”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才接着說道:“事情說複雜,也並不複雜。如果在平時,這事確實有些麻煩,但眼下來說,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他說着,嘴角微微牽出一抹笑容。
“呃……”許宣的笑意讓黃於升覺得有些古怪,偏頭想了想才疑惑地說道:“漢此話怎講?”
許宣拿起身前的茶盞,稍稍抿了一口,隨後才從容地說道:“當官的其實也不是沒有懼怕的東西,說起這個,你能想到什麼?”
那邊黃於升稍稍愣了愣,隨後纔像是反應過來:“你指的是……”遲疑了一下,隨後陡然拍了拍手:“是了,我居然不曾想到。”
有些事情,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二人眼下都知道彼此的意思。杭州的這些被人事先打點過得官員本身就代表着手腳不乾淨,因此也就是有了把柄。雖然貪污受賄在眼下的大明朝是很普遍的,所謂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便是這麼來的,但是即便再普遍,有些事情也不可能擺到明面上來說。貪污受賄之類的事情既然做出來,那麼就有了把柄……這些貪官污吏麼,最怕的是什麼?
“錦衣衛……嘿嘿。”黃於升在那邊樂呵呵地笑起來。
這些天上下打點,裝成孫子一般,其實心中已經積累了極大的怨氣。這時候看到了發泄的可能,自然是心頭暗爽。
這般笑了一陣,隨後又皺着眉頭說道:“可是哪裡去找他?”
眼下的“他”,自然是指令狐楚。先前許宣在無意中遇到對方一次,這事情黃於升已經聽說了。當時對於令狐楚所謂的“暗中探查”其實是有些不以爲然的,但是隨後發現對方真的如同消失了一般。
“這些事情,我已經做了準備了……”許宣笑了笑,看那神情,似乎對一些事情也有些滿意:“隨着人力拉車的鋪開,很多的車伕都在本身不曾意識的情況下成了我們的眼線。從這幾日彙總上來的信息來看,令狐楚那廝還是露出了馬腳,被我發現了所在……”說到後來,他“哈哈”地笑起來。
“既然有了準備,你早先爲何不說……讓我白白地擔心。”黃於升在那邊頗爲怨念地說了一句。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的那些準備也不是沒有意義。”許宣身子朝身後的椅背靠了靠:“眼下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件事情之上,那邊大概也是知道劉餘帆不會坐以待斃的。因此你在明面上做出的舉動,那邊一定能在第一時間知道。這樣子,我們就等於放了一個煙霧彈。”
“煙霧彈?”黃於升疑惑地重複了一句,這古怪的詞語讓他有些不解。
許宣摸了摸額頭,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個詞,過得片刻才笑了笑:“總之就是迷惑對方的意思。明面上讓人覺得所有事情不過如此,完全被對方看在眼裡,我們才能在暗中做些事情……”
……
夏日的夜晚,杭州城內有很多不準備早睡的人們。熱鬧的氣氛瀰漫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便是在這樣的氛圍裡,幾輛拉車穿越街巷,朝着某個安靜地角落過去。車上幾個人說着話,指手畫腳的,頗有幾分躊躇滿志。
“老二這一次是怪不到我們身上的。”
“說的不錯,原本大家都在鬥爭,所有的東西都是壓在私底下的。但是這一次老二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從徽州府回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如果不是他做得過分,我們這邊哪裡會這樣子?”
二人說這話,第三個人插話進來:“本來麼,手足兄弟,若不是被逼急了,誰願意這樣?不過老二暗地裡積攢的產業,真的是太過嚇人了……若是能夠全盤接手……”那人正這般說着,身邊第一個說話的人稍稍咳嗽了一聲:“老四,慎言……”
那邊劉家的老四聞言閉起嘴,擡頭看了看身前正賣力拉車的車伕,撇了撇嘴。但是也不曾再說下去。
幾輛人力拉車在杭州這邊的監獄門前停了下來。幾個貴公子隨手付了錢,對於匆匆離開的車伕們也沒有在意。隨後幾人擡頭看了看監獄前的匾額,有些意味莫名地笑了笑,一齊走了進去。
監獄在那個時代都不是好地方,在眼下的大明朝就更加不堪了。潮溼的環境裡,一些已經腐爛的稻草混合着排泄物,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一些剛受了刑的犯人正在呻吟,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惡鬼。也有的牢房裡,一些腌臢的事情正在上演。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感情麼……
門口的地方,幾個獄卒不知道從何處弄了幾個小菜,正在酒着濁臭的空氣喝酒。對於牢房裡所有事情,都不怎麼關心。 Www▲ тt kān▲ C〇
正喝着酒,幾個貴公子便走進這樣的環境裡。才一進來,那邊幾人便捂着嘴,顯然是對於這樣的環境極爲嫌棄。
那邊幾個獄卒見狀連忙迎了上來,口中笑眯眯的。
“航少,哈哈……”
“什麼風將幾位少爺吹來了?”
那邊被稱作航少的,正是劉家眼下後輩之中的老大劉餘航。此時他一臉嫌棄的表情,一面從袖口之中抽出幾張銀票朝那邊的獄卒遞過去。
“在下過來看望一番我家老二……畢竟是一家人麼,自家人怎麼能不關心自家人呢?你們說是。”
“航少是懂道理的人,你們說是,自然就是了。”幾個獄卒嬉皮笑臉地接過銀票這般說道。
其實他們心中對於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個明鏡是的,當然也不會覺得劉餘航是對的。只是對方畢竟給了錢的,給錢就是爺,那不對的事情自然也是對的。
“呵,前方帶路。”劉餘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夜色之中腌臢的環境了發生的腌臢事情,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但身處其間的所有人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這番舉動在不多時之後就被許宣知道了。
彼時他正同人喝着酒。
那邊相貌粗獷地年輕男子一臉古怪地看着許宣:“你怎麼找到我的?最近我的行蹤莫非很公開?”
許宣聞言笑道:“本公子幾層樓高的本事,找你還不簡單?”
那邊令狐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什麼事?”
“也不算什麼大事。”許宣笑着搖搖頭。
“放屁。”令狐楚聞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沒事你這個時候找我?你不知道我最近很忙麼?”
這一巴掌拍得很用力,桌面上的一些盤盞被拍得連連跳躍。倒是將一旁正在吃菜的黃於升嚇了一跳,手中的筷子跌落在桌子上。不過一旁的地方,許宣倒是淡淡地笑了笑。他同令狐楚接觸過很久了,知道對方這時候只是做出樣子,算不上真的生氣。
“好,先喝完這一杯酒……喝完這一杯就告訴你真的有事。”
“這纔像話嘛。”令狐楚聞言伸手在許宣的肩膀上拍了拍,也是毫不留情。即便許宣眼下的身體素質比以前好了很多,但這一下子下去,也依舊痛得咧咧嘴。
“簡單地說,今日是找你救命的。”喝完一杯酒,許宣組織了一下語言:“如果你不出手,我可能會恨你一輩子。”
“哦?這倒是有些奇了……”令狐楚挑了挑眉頭:“倒是有些好奇,對方同你什麼關係?”
許宣認真地望着令狐楚,一字一頓地說道:“救、命、恩、人……”
“劉餘帆?”許宣在巖鎮的一些事情,先前見面的時候已經同令狐楚說起過,這時候他想了想,也就知道許宣要救之人的身份了:“不過,我還是沒有理由出手的。他同我又沒什麼關係。”“是的,剛纔得到的消息,他現在已經危在旦夕了……如果你敢、不出手,我殺了你。”許宣拍着桌子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