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臨仙樓突然的開業和歇業,讓人們有些反應不及,但其實對於臨仙樓來說,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將那些木牌子分發下去。這些古怪的木牌,以及隨後幾日臨仙樓的動靜,讓人們關注了一番。突然間變得古怪的臨仙樓讓人們議論了一陣,但所收穫的依舊是毫無頭緒,因此便暫時熄了熱情。
又是一日,街頭維持着如同往昔的熱鬧。來來去去的人們,臉上或喜、或悲、或平淡的表情,也許他們並不知道各自眼下所做事情最終的目的,但並不妨礙他們進行着彼此的生活。
在臨仙樓的後方,有連着的院落人家。這裡是兩進的院落,同臨仙樓的格局極爲一致,種植了一些‘花’木在其間。此處其實也是屬於李家的產業,爲了照應生意的方便,原先李本正無事的時候更多便會在這邊,因此,也算得是李家的一處偏院了。除此之外,這裡也是小二們和廚子們的居住場所。
院落裡有一方小巧的菜園,所植之物並不多,大抵都是一些普通尋常的瓜果和蔬菜。在旁邊的地方,也養着一些‘雞’、鴨。大概是平素管理的勤快,這些‘雞’、鴨的存在並沒有對菜園造成太大的影響。至多是當有小‘雞’跑進去的時候,被時刻關注的下人們驅趕出來。
“哦~~~噓~~~”“哦~~~噓~~~”的驅趕聲,也算得是一場小小的戰鬥號角了。
“這片菜園子,是前年爹爹領着姐姐開闢出來的。當時我年紀還小,只是依稀記得也在一旁幫忙過。那塊石頭、那塊石頭是我搬來的,雖然現在看起來沒什麼,但當時是累壞了的。這個印象比較深刻。搬來之後,我坐在石頭上,姐姐拿出帕子替我擦汗,‘弄’髒了帕子,她也不惱……大家都是很開心樣子。”
院落裡的菜園邊上,李既安一邊將一隻‘亂’入的小鴨子趕出去,一邊同身邊的人說着話。他的臉上有着同他的年紀稍不相符的神情,說話的聲音或喜或悲的,總讓人覺得不那麼真切。但是不論怎樣,也能知道,他大概還未能從父親與姐姐的事情中走出來。眼下熟悉的院子裡,熟悉的物事,卻再也不見熟悉人的身影,更多的,其實是傷感。
這種感覺,正站在一邊的許宣,自然能覺察出來。但他只是默默地聽着眼前孩子的說話,並沒有‘插’嘴進去安慰之類的舉動。李既安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有些多餘。
有老母‘雞’護着小‘雞’從眼前過去,那邊有隻貓,虎視眈眈地盯了許久了,母‘雞’顯得比較警惕。“咯咯咯咯嘎”、“咯咯咯咯嘎”,聲音裡有着某種警告的意思以及護犢的深情。看着這一幕的時候,李既安猛地擡起頭來看着太陽,過得片刻才低下頭——類似抑制流淚的舉動。
“你讓人做的東西我不懂……”沉默了一下,大概是想轉移一下情緒,李既安朝許宣問了句:“那些木牌拿來做什麼,還有我聽老鄭說的,上面都是鬼話胡……像道觀裡天師們做法時候的福祿,但是又不太像……你卻說是西洋文字,你去過西洋麼?”李既安狐疑地看着許宣:“還有你所要進行的,嗯,培訓……”他偏過腦袋,有些強調似的問道:“有什麼用啊?”
“你不懂?”許宣朝他揚眉笑了笑。
“嗯。”
“不懂就對了!”許宣撿起一粒石子,隨着不遠處望着‘雞’羣有些蠢蠢‘欲’動的老貓扔過去,石頭並沒有找住準頭,自然也沒有砸中那貓。但是依舊把那畜生嚇了一跳,“喵嗚”一聲,朝一旁跑開了。
做完這些之後,許宣拍了拍手,隨後在李既安的頭頂上‘摸’了‘摸’。要真的說起來,眼下這孩子其實並沒有太多地改變對他的印象,但也已經能比較平靜的對待一些事情,不至於像最開始那樣嚷嚷着要他離開。這一方面是因爲持續到現在還不曾結束的,鮑家所發生的事情。這孩子雖小,但是也已經懂事了,身邊又有很多人在評說這些事情,他本能的覺察到許宣是有些厲害的。
另外的,便是在臨仙樓新近的一些事情上,許宣主動投了一大筆錢進去。雖然吃驚於這樣一個普通的書生能夠雖說拿出這樣一筆錢,但是也是因爲如此,魯氏纔打消了最後的顧慮,反正‘婦’道人家對這些也不懂,雖然不明白,但這個叫許宣的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於是暫時將臨仙樓委託給他,隨他去折騰了,他總不至於拿自己的錢來開玩笑的。
“這些木牌算是一個伏筆,本身的意義其實並不大。一切都要眼下的事情能夠做得足夠好,纔有用處的。”許宣說着伸手朝不遠的臨仙樓指了指。
酒樓裡眼下正是某種熱火朝天的樣子,趙大宗的身影時不時得會從那邊半掩的窗子‘露’出來,他手裡拿了紙張,隨時翻看。偶爾臉上‘露’出費解的表情,撓撓頭同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木匠‘交’談一番。其他的木工,也不時會過來向那老人請教一番。
木頭被鋸斷,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發出聲音。鐵錘按照一定地節奏,將釘子敲進木頭裡“咚咚咚”。刨子“滋滋”地從木料上帶起一層層的木衣。
“一二、一二、一二三!”工匠們合力將木樑放下來的聲音,顯得跟有幹勁。也難怪,這一次做的事情,主家不僅在事先就已經預付了全部的工錢,甚至還給每個人委派的任務做了記錄,如果做得足夠好,還會有另外賞錢。
原先臨仙樓所要做的事情很多,所給的時間有短的驚人。要在一個月之內完成這樣的工期,他們起初還有些猶豫,但是事情隨後被人做到了極端的細化,每個人所要做的事情按照一、二、三、四點……分得清清楚楚。於是讓所有人吃驚的事情出現了,沒有人再覺得這是一個多麼難以完成的任務了。
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事情還是原本的事情,但是大家做起來的時候,卻比平素要有基情的多。每一個進度的完成,會取得對應的獎勵,都說得清清楚楚,這些日子,這些工匠們渾身上下似是有使不完的氣力。
趙大宗從窗口望出來,見着許宣,便朝他‘露’出一個笑容。隨後那個老者也過來,衝許宣拱拱手。這老人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偶爾‘露’出來的手筆上根根青筋,便能知道他的硬朗。
那老者正是先前許宣尋上‘門’卻不曾遇到的趙大宗的父親趙四,這次爲了臨仙樓的事情,許宣又特地去將對方請來。老人在木工商浸‘淫’多年,技藝方面已經有了宗師的火候,對許宣所提出一些超前的思路頗感興趣。另外便是因爲在涉及那些來路不能爲外人道哉的金銀之上,許宣替對方保守了秘密,以及本身對李家事情的同情。如此總總,他幾乎沒有多加思索便決定過來幫忙了。
“許公子,這個環節家父與我商量出思路來了,真是妙,不曾想到屋內照這般建造居然還不會塌掉……讀書人就是厲害啊!”
那邊說了一陣,又興致勃勃地過去忙活了。
許宣朝那邊點點頭,轉而對身邊的李既安說道:“這些,以及一些其他的計劃,只要做成了,拿到木牌的人大概就會有驚喜。這樣的驚喜之後,他們或許還會有更多的期待。而對於沒有木牌的人,到時候可能就會羨慕……如此這般,這樣,目的就達到了……”
許宣隨口說着這些,很多地方並沒有特意解釋,因此內裡的意思大概也只有自己才懂,李既安苦惱地想了很久,發現自己還是不明不白的。
“那、那些鬼話胡,會讓人羨慕麼?”
“呃,鬼話胡?”許宣愣了愣,隨後撇撇嘴:“小孩子家不懂事,就不要‘亂’說話,不然你媽要喊你回家場吃飯了。那個明明是鳥語還不好,以前學得很痛苦的……”隨後聲音小小的自言自語:“‘逼’急了我,辦個新東方或者新西方去……”隨後很多關於曾經的記憶就要浮現起來,他閉上眼睛,將這些即將泛起來的情緒強行壓下去,隨後輕輕地笑了笑。
到得這個時代的全部時間裡,他從最初的隨‘波’逐流,到得後來因爲種種原因開始做決定正式融入這個時代,他原本以爲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但是到得李家的慘劇發生之時,特別是李笑顏因爲他的緣故,在他面前香消‘玉’殞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還是太慢了些。
他太弱小了,弱小到遇到事情幾乎也連自保的能力也沒有。對於那個叫李笑顏的剛毅、果敢的‘性’直‘女’子,他有着無以名狀的愧疚。雖然他不曾流過淚,但是,整整七天的時間裡,他將自己鎖在屋內,拷問着自己的內心。其間方元夫、黃於升以及許安綺來過很多次,甚至那個叫范陽的書生也過來慰問他,但是他都不曾見。
七個晝夜,他躺在‘牀’上,目光只是盯着天‘花’板,有極端惡俗的話來表達的話,便是:若目光猶如實質,那天‘花’板大概早已被‘洞’穿不下百次了。
當他再度打開‘門’的時候,便開始帶起了很多事情的變化,但眼下即便他自己也沒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一次和往昔不同。
若是視線從後往前看的時候,人們纔會恍然地發現,歷史原來是在某一個秋日的清冷日光下,開始轟隆隆地朝前碾壓而去的。
……
“許公子,有人找你,來人說是姓令狐……”
有小二的聲音響起來,許宣收回神思,隨後淡淡了‘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