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將暮,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
綿綿不息的號角聲從關外響起,正向河西要塞瘋狂進攻的明月大軍霎時就像退潮的潮水般撤了回去,持續了一整天的激戰終於結束了。
孟虎以靴底輕輕拭去戰刀上殘留的血跡,收刀回鞘。
低頭往下望,關前空地上狼藉遍地,滾木擂石還有折斷的雲梯扔得到處都是,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兩軍將士的屍體,還有許多屍首分離、肢體斷裂的屍體,甚至永遠不可能再湊整齊了,空氣裡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中人慾嘔。
回過頭來,關牆上的新兵蛋子們神態各異。
有人相擁而泣,有人站在原地發呆,也有人跳到垛堞上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還有幾個色膽包天的傢伙趁機葷言葷語調戲起青衣衛的女兵來,青衣衛的女兵們卻並不生氣,只是滿臉通紅地跑了開去,她們身後,傳來陣陣愜意的大笑……
死亡的恐懼還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交織在一起,使這些新兵們變得舉止顛狂。
孟虎對此卻絲毫不以爲意,這些新兵蛋子剛剛經歷了生命中第一次血腥的殺戮,原有的法則正從他們內心一點點的崩塌,他們的靈魂正從善良的農夫向冷血的屠夫慢慢蛻變,這是個殘酷的過程,身陷其中的人,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都可以理解。
隱在人羣中,趙青菡的美目卻不可遏止地落在了不遠處,那道雄壯狂野的身影上,今天要不是這個男人,河西要塞只怕早就失守了,趙青菡忽然間很想知道,那個兩眼微眯,臉色凝重的男人此刻正在想些什麼?
此時此刻,孟虎正在擔心,他擔心河西要塞守不了太久。
第五聯隊雖然擋住了明月大軍第一天的猛攻,卻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必等到傷亡統計結果出來,孟虎就敢肯定,第五聯隊的傷亡至少也在八百人以上,照這樣的傷亡速度,不出三天,第五聯隊就會傷亡過半,河西要塞也就守不住了。
“虎子,這樣下去不行呀。”雷鳴也看出問題的嚴重性,憂心沖沖地說道,“照這樣的消耗速度,我們最多堅持三天,可帝國的援軍最快也要五天以後才能趕到哇,得想想辦法,否則河西要塞就守不住了。”
“嗯。”孟虎重重點頭,說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啥?”雷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主動出擊?”
要塞裡原本就只有一個輕步兵聯隊,真正可以上戰場的兵力滿打滿算也就四千五百來號人,而城外的明月帝國軍卻足有三個半聯隊將近兩萬人!兵力相差如此懸殊,固守尚且不足,孟虎卻還要主動出擊?
雷鳴幾乎要懷疑孟虎是不是腦殼燒壞了?
孟虎的腦殼當然沒有燒壞,他有自己的想法。
在孟虎看來,一味固守必然是死路一條,除非發生奇蹟,否則援軍絕不可能在要塞被攻破之前趕到,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孟虎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奇蹟,所以,擺在第五聯隊面前的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條路了,那就是主動出擊!
死守則必死無疑,主動出擊卻好歹還有一線生機!
只有傻瓜纔會坐以待斃,孟虎不是傻瓜,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而且,孟虎敢於主動出擊,也並非全無憑仗,城外的明月大軍雖然佔據着絕對的兵力優勢,而且裝備精良,可第五聯隊也並非毫無優勢,至少第五聯隊擁有更爲出色的體能,以及更加靈活的戰術。
雷鳴很容易就被孟虎說服了,點頭說道:“我們的兵力不及明月帝國軍的四分之一,裝備和訓練更是沒法比,拓跋燾絕不會想到我們還敢主動出擊,單從這一點來說,倒是符合你常說的那個什麼兵法中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不過……”雷鳴說此一頓,接着問道,“虎子你準備帶多少人出擊?”
這是個問題,孟虎帶的人少了,則很難對明月帝國軍造成威脅,要是帶的人多了,則勢必又會嚴重削弱河西要塞的防禦力量,萬一明月帝國軍趁虛前來進攻,河西要塞就很難守住了。
孟虎凝思片刻,說道:“至少兩個大隊。”
“兩個大隊?”雷鳴失聲道,“那要塞裡就只剩下一千餘人了,萬一明月大軍趁虛來攻怎麼辦?”
孟虎道:“只要我帶人突圍出去,我就有辦法讓明月大軍有所忌憚,不敢再來攻城,而且老雷你也不要想太多,就算我們不主動出擊,河西要塞最後也照樣守不住,主動出擊是冒險也好,送死也罷,結果都不會比坐以待斃更糟!”
“幹!”雷鳴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低吼道,“左右都是死,那就聽你的!”
“這就對了。”
孟虎拍拍雷鳴的肩膀,正要下令召集軍隊時,一名眼尖的士兵忽然大叫道:“長官,我們的運輸隊!”
“嗯?”
孟虎和雷鳴聞聲回頭,順着士兵手指的方向往關外望去,果然看到一支四五十人的隊伍正沿着青雲山麓的山谷小道緩緩前行,這支隊伍打的旗號赫然正是第五聯隊的隊旗,可不就是半個月前外出做工的運輸隊?
要塞外的明月大軍很快也發現了這支運輸隊,大約兩個中隊的輕步兵迅速出動,從山谷的兩側悄然包抄了上去,由於山谷兩側的山樑遮擋了視線,運輸隊根本沒有發現包抄過來的明月軍隊,正懵然不知地一步步地踏向死亡。
“壞了。”雷鳴急道,“趕緊以旗語示警,讓他們快跑!”
“晚了。”孟虎搖頭道,“他們未經訓練,根本不懂旗語。”
“完了。”雷鳴慘然道,“這支運輸隊完了,唉……”
很快,完成包抄的明月帝國軍就發起了進攻,那羣甚至沒有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新兵自然談不上什麼抵抗,很快就做了戰俘。
看到明月帝國軍並沒有斬殺俘虜的舉動,孟虎心頭突然一動,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腦海,這支運輸隊的意外返回並且被俘,倒是給他提供了一個主動出擊的絕好理由,而且,孟虎更可以借這件事給這些新兵們好好地上一課,強化他們對第五聯隊的認同感!
想到這裡,孟虎再沒有任何猶豫,起身喝道:“集合,全體集合!”
尖銳的哨聲霎響徹城頭,聽到哨聲,正在休息的士兵們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不管是受了傷的還是沒受傷的,都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哨聲傳來的方向,因爲哨聲代表着熱騰騰的稀飯還有香噴噴的饅頭,要是去晚了就輪不着了。
只有那些身受重傷無法動彈的傷兵還躺在原地乾瞪眼,不過他們也有認人羨慕的地方,青衣衛的女兵們正給他們包紮傷口呢。
很快,第五聯隊所有還能動的士兵已經集結完畢。
迎向全體將士熱切的眼神,孟虎喝道:“綿羊們,今天的晚餐不用搶,每個人兩大碗熱騰騰的稀飯,還有四個玉米麪饅頭,不夠還可以添,管飽!”
“嗷!”
“耶!”
“萬歲!”
第五聯隊的全體將士頓時忘乎所以地歡呼起來。
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殘酷,此時此刻,第五聯隊全體將士心中最大的願望恐怕就是在戰死之前能夠美美地飽餐一頓。
看着一個個振臂歡呼的年輕身影,看着一張張年輕得讓人心疼的面孔,想到他們很可能在今夜或者不久的將來戰死在冰冷的戰場上,孟虎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唸道:“弟兄們,待會就敞開肚子吃吧,這是你們應得的……”
孟虎霍然高舉右手,將士們的歡呼聲猶如刀砍般嘎然而止。
“不過在晚餐之前,本長官還有話說。”
孟虎說此一頓,目光灼灼地掠過全體將士臉上,厲聲喝道,“你們還記得昨天傍晚,本長官對你們說過的話嗎?第五聯隊是個整體,你們每個人都是第五聯隊的一份子!只要是第五聯隊的兵,不管誰受了欺負,整個聯隊都會替他撐腰,替他出頭!記不記得!?”
“記得!”
“記得!”
“記得!”
全體將士轟然迴應。
“就在剛纔,我們的運輸隊在城外被敵軍扣下了!”孟虎伸手一指要塞外黑壓壓的明月帝國軍營,厲聲喝道,“他們雖然是運輸隊的人,他們雖然從未和我們在一起訓練過,可是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我們第五聯隊的人,是不是!?”
“是!”
全體將士再次轟然迴應,一個個眼神開始變得灼熱起來。
孟虎雙手握緊成拳,在空中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接着吼道:“既然他們是我們第五聯隊的人,第五聯隊就得替他們撐腰,替他們出頭!不管他們受了誰的欺負,不管他們被誰抓了去,我們都得把場子找回來,都得把他們救回來,對不對!?”
“對!”
全體將士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
這些士兵大多是些頭腦簡單的粗人,跟他們講戰略戰術,講安邦定國的大道理,根本就是對牛彈琴,可是話又說回來,要想獲得這些大頭兵的認同,其實也很簡單,只要你把他們真正當成人看,他們就能把心掏給你,就能把命賣給你!
在練兵時,孟虎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把士兵當人,可實際上,他卻是爲了手下的士兵們能夠真正活得像人!反觀帝國許多軍官,雖然嘴上從未說過把士兵當成牲口,可實際上在他們心裡,士兵就是一羣會說話的牲口。
孟虎的話是站在士兵的立場吼出來的,所以很容易就煽起了這些大頭兵的情緒,他們纔不管運輸隊是被誰抓了去,他們腦子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有孟虎領着他們,哪怕是衝進百萬大軍中間去救人,他們也照樣敢!
人死卵朝天,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怕他個球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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