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機場爲是聰接機的途中, 溫是安接到趙醫生的電話。
“溫總,黎小姐辦完轉院手續,剛剛已經離開醫院了。這件事情很突然, 我勸說了很久, 但是……”
溫是安故意沉默了片刻, 才嘆口氣, 道:“我知道了, 趙醫生。謝謝你這麼費心了。”掛斷電話,他眉眼舒展開來,輕鬆不少的樣子。
趙楊從後視鏡裡看他一眼, 心裡一時感慨不已。溫總爲了黎無思,真是花盡了心思。偏偏上天總是捉弄人, 每次有轉機的時候, 就會出現新的問題。這一次是是聰。雖然他長年在外, 可是現在他離婚了,以單身的身份回國, 而且時間還不短,這中間不知道又會出什麼變故。
“哥!”
在接機大廳等了一段時間,隨着一聲熟悉的呼喚,溫是安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的弟弟。這麼久不見,他還是那樣渾身散發着溫暖爽朗的氣息, 好像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不, 還是留下痕跡了, 他比以前更加成熟鎮定, 舉手投足間頗有當年爺爺在世時的大氣風範。只是他性格溫柔恬淡, 這種大氣並不令他充滿氣場,而是沉穩如海, 令人看一眼就覺得安心。
比起鋒芒外露、氣場凌厲的自己,無思會愛上是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Hey,哥。”正想着,是聰已經推着行李箱走到了跟前,向他張開雙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能聞到是聰身上被農場的風和太陽浸潤留下的清新而實在的味道,那就是生活的味道,無思所喜歡的,簡單的生活。
“坐這麼久飛機,累了吧?一會兒你在車上先眯一會兒,爸爸已經在家等着你了,你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歡別人跟他說話的時候沒精神。”他用力拍拍是聰的肩膀,傳達來自兄長的關愛。
溫是聰看着他愣住了。
“怎麼了?”他有些不解。
“哥,你笑了。”溫是聰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
溫是安噗嗤一笑,“哥哥看見久別的弟弟,難道不應該笑嗎?還是說,我平時從來沒對你笑過?不能吧?”
“笑是笑,不過感覺不同。而且——哥,你話也變多了哎。”溫是聰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溫是安,哥哥好像真的變了,在他身上好像又有了小時候那種令人親近的感覺,這種感覺,在他追求黎無思的那段時間,也曾出現過。
說實話,當年他一直爲自己一時衝動傷害無思而內疚,後來他聽說她和哥哥在一起了,回國參加婚禮時,看到她幸福心安的模樣,他才放下心理負擔。可是沒想到,短短兩年,她和哥哥就走到決裂的地步,還鬧得那麼大。哥哥經歷家中鉅變,性格本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過又一次的刺激,他原本擔憂哥哥的性格會朝更加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現在看來,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了。只是不知道,無思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呢?
溫是安哪知道他這短短十幾秒間居然想了這麼多,只疑惑地蹙眉,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明顯的變化,順口問道:“有嗎?”
“溫總,你們兩兄弟別站在這裡說話,有話可以回家慢慢說嘛。”看到兄弟倆其樂融融,趙楊也很高興。他拿過溫是聰的行李,提議他們趕緊回家。
溫是安和溫是聰相視一笑,大步走出機場,上車回家。
“哥,你那個仿真花藝國際賽的點子簡直perfect。”溫是聰說道。
“嗯?你不是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嗎?怎麼會——”溫是安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
“我也沒有特別關注啦,”溫是聰微微一笑,“但是這件事情實在太轟動了,很多認識的朋友不斷在我耳邊提起,我想不知道都難。”
溫是安也笑了,他很享受此時車裡的氛圍。
“比起這場商戰,我更感興趣的是那位設計師夕霧,她的作品很有感染力,有時候我看着她的作品,甚至覺得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都被她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這太amazing了!我和Anni感情最好的時候都沒有這種默契的感覺!”
這話一出,溫是安和趙楊都是背後一緊,心跳頓時密集起來。
怎麼會這樣?是聰不是對無思沒有感覺嗎?他從前明明那麼果斷地說過,黎無思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怎麼現在……溫是安盯着弟弟,對他此刻滿眼興奮的光亮感到心慌不已,簡直如臨大敵。
“What\'s happend?我說錯什麼了嗎?你們這是什麼反應?”察覺到他們的異常,溫是聰也愣住了。
“沒什麼。”溫是安連忙用笑容掩飾過去,繼而試探道,“這麼說,你這次回國除了參加活動之外,還爲了夕霧?”
溫是聰笑着搖搖頭,“那倒沒有。不過,如果哥願意介紹夕霧給我認識,那當然再好不過啦,畢竟遇到理解彼此內心的朋友是很難得的。”
溫是安眉頭一下一下地跳,面上不動聲色道:“可惜她自從比賽之後就離開這裡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說完,他生怕是聰不信,又補充道,“她畢竟只是代表是真參賽,我們只是簡單的合作關係,她沒有理由告訴我,我也沒理由關注她所有的動向對不對?”
“你緊張什麼?就算不能見到夕霧,我也不會生氣啊。”溫是聰對他的反應感到好笑,隨即遺憾道,“那還蠻可惜的。”
“是啊。”溫是安有些心虛地應着,別過臉去。
回到家,溫明遠一看到溫是聰,整張臉都變得柔和親切,對是聰說話都賠着小心,生怕惹是聰不高興。
溫是安在一邊看着,雖然有些失落,卻是滿心理解。站在陰影裡,就更渴望親近陽光和溫暖。父親看到他,就會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只有在不曾沾染一絲恩怨情仇的是聰身上,父親才能感受到輕鬆。
吃過晚飯,溫是聰被溫明遠叫進書房去陪他下棋,到晚上十點多才從樓下上來。經過溫是安的房間,見房門虛掩着,知道哥哥還沒睡,便敲門進去。
“哥,我和以前的同學約好了,明天去C市拜訪一位老師,我們會在銘齊山景區待幾天,回來之後,你陪我一起去醫院看叔叔怎麼樣?”
溫是安笑道:“爲什麼每次和叔叔在一起,你都要我陪?叔叔性子那麼溫和,還那麼疼我們。”
溫是聰摸摸腦後,也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習慣了吧。”
黎母百般遮掩,黎無思還是在同病房病友家屬的閒聊中聽說了溫是安和趙萱茹的緋聞。她下意識看向門口,母親接熱水去了。
怪不得那天在新山醫院母親看上去怪怪的,又重提轉院的事,一連在趙醫生辦公室鬧了三天,終於讓她轉院了。
正想着,黎母拎着熱水瓶走進來,看到女兒目光怪異地盯着自己,她疑惑道:“怎麼了,這麼看着我?”
“媽,那天你在醫院看到溫是安和那個女明星了對吧?”黎無思一把拉過牀與牀之間的簾子,問得很直接。爲了不讓病房裡其他人聽到,她聲音不大。
黎母頓時怔住了,別過臉去不說話,想着對策。
“媽,別瞞我了,我都知道了。”
黎母爲難地看她幾眼,乾脆攤牌,“我怎麼說的?那個姓溫的根本就是個人渣。哦,一面在我們面前演得多麼愛你,一面又在外面亂搞。這種人,你怎麼還能對他有希望呢?你現在知道媽沒有騙你了吧?你也別難過,正好,他墊的醫藥費我們不還了,反正是他欠你的。”
黎無思嘆口氣,把語氣放緩,“媽,你別這麼說,事情還沒弄清楚。是安的公司經常投資影視行業,有時候也會配合炒作。”
“你……你啊!”黎母急得說不出話來,氣得直跺腳。
“把我手機給我。我要給是安打電話。”黎無思向母親伸出手。
“我不給。”黎母立刻拒絕,“他姓溫的狗改不了吃屎,你還要當那坨屎啊?”黎母的高喝令整個病房都安靜了。
“你不給,我直接去找是安。”黎無思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她霍地掀開被子下牀。她的腿還沒有痊癒,衝動之下,剛走了兩步,就失去平衡,撲倒在地。
“啊呀,無思!”黎母趕緊上前去扶。
“給我手機。”黎無思看着母親,眼神堅決。
黎母猶豫着不說話。
黎無思掙開母親的手,剛站起身,又跌倒了,反覆幾次,她乾脆直接趴在地上往外爬。病房裡的其他人看着眼前這一幕,詫異地竊竊私語。
“我給你手機,我給!”黎母心疼女兒,終於妥協,無奈地大叫起來,一時氣急攻心,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出不來,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媽,媽!媽你沒事吧?醫生,護士,醫生!”黎無思嚇到了,試圖去扶母親,但自己身上也有傷,使不上力。所幸病友的家屬們七手八腳上前來幫忙,一番混亂之後,黎母終於安然無恙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黎無思不敢再刺激母親,只好拿起手邊的仿真花藝書籍來看,好打發這漫長的時間。可是不知是剛纔餘驚未消,還是爲了溫是安的事情心煩意亂,她根本看不進去,不一會兒就覺得腦袋昏沉,乾脆躺下去睡覺。
“黎無思,你敢說這張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嗎?”
“是……是我、可是、可是我和這個人真的不認識。”
“哼,不認識?這麼巧你的U盤裡有標書文本,這麼巧你的U盤掉在啓運大廈,又這麼巧你和吳天集團的總經理吳昊陽跳了一支莫名其妙的舞。”
“那天啓運大廈一樓大廳有某個機構舉辦活動,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那位先生會邀請我跳舞,是因爲跳一支舞就可以發動大家爲公益捐款,我纔會同意……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吳昊陽!”
“如果你不是心虛,你爲什麼刪掉U盤裡的標書文本?你的標書文本又是哪裡來的?”
“我沒有刪除任何東西,我不知道爲什麼標書文本會在我的U盤裡!”
“黎無思,你不要再狡辯了!難道叔叔會冤枉你嗎?”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黎無思大叫着驚醒,從牀上彈坐起來,滿頭冷汗。窗外的天已經黑了,還好病友們沒有被她吵醒,母親也回家休息去了。
這真是個讓人害怕的夢。在夢裡,她什麼也看不清,只能聽到質問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凌厲,每問一聲,就像是又多了一雙無形的手勒住她的脖子,一點一點扼住她的呼吸。那個被稱作叔叔的人就站在她身邊,可是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那質問聲是溫是安的,雖然陌生到她根本不敢認。直到現在,她的心還狂跳不止。看來當年一場泄密風波,她真的把他傷得很深很深。
可是——
黎無思忽然想到什麼,心中的內疚暫時消去,轉而涌上一股難以明說的情緒。
U盤?啓運大廈……叔叔?溫是安的叔叔?
黎無思想起在醫院看到的那個男人,霎時間,猶如深沉的夜空被耀眼的閃電照亮,她模糊的夢境也被照亮了。夢裡的叔叔,就是那個男人。
與此同時,她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感覺,雖然她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她的心告訴自己,她是被冤枉的。
這種想法毫無根據,但是卻如此真切,好像就是真相一般!
好幾天後,黎無思身體康復速度開始加快,不用柺杖也能慢慢行走。她找了個藉口,非要母親回家給她燉湯。等母親離開後,她立刻換上自己的衣服,跟病友借了錢,跑出醫院,打車趕去新山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