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黎無思一醒來就看到父母坐在牀邊,一時驚訝,嗆出一連串咳嗽。
黎母趕忙上前微微扶起她, 輕拍她的背。黎父到一邊去給她到水喝。
喝了水, 黎無思平靜下來, 情緒複雜地叫他們, “爸……媽。”此時看到至親在身旁, 她既高興又內疚,既輕鬆又委屈,擔心溫是安和父母起了衝突, 又不敢直接問。
黎母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地在她肩上輕捶了幾下,帶着哭腔埋怨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出了這麼大的事, 你竟然瞞了我們這麼久!你是要把我氣死才高興!你太不像話了, 你!”黎母一口氣堵住了喉嚨, 臉色頓時一陣漲紅。
“媽,媽!你別急,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黎無思連忙抱住母親。黎父也上前來幫妻子順氣,一邊說道:“無思啊,你這次錯得太離譜了。你們這些做兒女的,不能太折騰父母的一片心啊!”
“爸, 媽, 對不起, 對不起!我錯了,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我發誓!”黎無思急着舉起手發誓,這一急之下, 剛剛有點力氣的身體差點又虛脫了,整個人跌回牀上,不斷地喘息。
看她這樣,黎母顧不上自己,馬上查看她的情況,等她氣喘勻了,才鬆了一口氣。
“好了,事情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追究了。”黎父說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無思能儘快好起來。”
黎母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道:“無思,你跟溫是安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他害你?”
黎無思愣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說出來,“爸,媽,我全都知道了。”
“知道?”黎母疑惑地瞪了瞪眼睛,“知道什麼?”
“溫是安是我的前夫,對吧?”
單單一個問句,在黎父黎母心中卻不亞於投下了一顆□□,夫妻倆震驚了好一會兒,對視一眼,臉上都顯出慌亂的神色。
“無思你……你想起來了?你……還好吧?”黎母小心翼翼地問道,仔細查看她的神情。
黎無思對他們寬慰道:“我沒事。不過爸、媽,當年做錯事的人是我,溫是安跟我離婚並不過分,爲什麼你們……你們那麼仇視他?”
一聽這話,黎母的情緒再次被點燃,她脫口而出,“他這麼跟你說的?呸,他可真不要臉!別人說你泄密你就泄密了?他作爲你的丈夫,不相信你就算了,他還……”
看着黎無思一臉茫然的表情,黎父心裡一動,連忙拉了妻子一把,搶了她的話,“無思,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有沒有泄密?”
黎無思努力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起來,我和溫是安曾經是夫妻。泄密和離婚的事情,我都是聽相關的人說的。”
也就是說,她並沒有記起孩子的事情。黎父鬆了一口氣。他朝黎母使眼色,黎母心裡明白,別過眼去不說話了。
黎無思心裡正想着另一件事情,沒有注意到父母的異樣。她在考慮要不要跟父母說她和溫是安重新在一起的事情,看父母對溫是安的態度,現在說這件事顯然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溫明遠打算再次把溫是安調回紐約,卻沒想到國內正在進行的項目最大投資商點名要求溫是安全程跟進,否則便撤資。
他轉過老闆椅,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出神。是真集團是怎樣落入他們父子手中的,他最清楚不過。他這個兒子,商業天賦和才華遠遠在他之上,就連他這個董事長,也是佔了他是溫是安的父親這個身份的便宜。當初他能把是安強制留在紐約,是因爲他羽翼未豐,也從來沒想過建立只屬於自己的人脈網絡。曾經,他在他這個父親面前是完全透明的,但是現在,他再也不是那個用父子情義就能牢牢綁住的溫是安了。
溫明遠長長地嘆了口氣。其實他對於黎無思並沒有太過強烈的喜惡,某種程度上,他對她甚至是感激和愧疚的。他對她不滿,只是因爲不能容忍是安會爲了她,輕易動搖自己的冷靜和果決,那是他經歷了親人的背叛和傷害之後,修煉而來安身立命的東西。
如果……沒有明義那件事,他也不會那般無情地強迫他和黎無思分開,也不會阻止他們重新開始。可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作爲父親,他是失敗的,既沒能保護兒子,也沒能幫他留住母愛,至於父愛,因爲他本身的性格,才讓是安難以感受和依賴。是安從小就和明義這個叔叔親近,甚至在心裡對他寄託了對父親的情感,如果讓他知道,他一直以來信賴、尊敬和深愛着的叔叔,居然是害死他的母親、陷害他最愛之人的罪魁禍首,他怎麼能承受得住?
所以,他不能再和黎無思在一起,因爲黎無思也很清楚這件事情,只不過她暫時忘記了。當初她選擇隱瞞真相,也是懷着和他這個父親一樣的想法吧?所以,她一定會諒解他的。
無思,對不起了。溫明遠又長嘆一口氣,慢慢閉上雙眼,眉宇間佈滿了疲憊——儘管這樣想,可事到如今,他是越來越不能控制這一切的走向了。
“溫總,黎小姐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三天了,情況還不錯。趙醫生說,現在黎小姐的父母不在病房,他們去漓沂山的清源寺求平安符了。”趙楊向溫是安彙報,他知道總裁這段時間控制自己控制得很痛苦。黎無思的父母把黎無思的手機沒收了,就連溫總請的看護都換了人,這麼多天,溫總和黎無思真的是一點聯繫也沒有。
“嗯。”溫是安裝作淡定地點點頭,“下午我還有什麼行程安排?”
“沒有了。”
溫是安正在批閱文件的筆頓住,他擡起頭來,挑眉道:“沒了?我也有這麼空的時候?”
趙楊微微垂首,沒說話。是他把總裁的行程改了,反正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項。
溫是安心裡明白,他微微一笑,把筆套套上,合起文件,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發現趙楊沒有跟上來,他回頭看看他,使了個眼色。
趙楊心領神會地笑笑,快步跟上。
在牀上沒完沒了地躺,黎無思覺得自己都快發黴了。其實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下地活動活動了,但是母親說什麼也不讓,連醫生髮話都沒用。今天父母不在,她終於逮到機會下牀走動了。
看護扶着她走出病房。平時不覺得,現在身上有傷才發現,住院大樓的走廊還挺長的。終於走到住院大樓後面的院子裡,被陽光烘得暖暖的空氣裡滿是這個世界的味道,外面的世界。黎無思深深地呼吸,心裡悶溼的感覺一掃而空。
不過是小小的一片院子,她卻饒有興趣地環視四周,連尋常的小草,此刻都顯得無比可愛。在院子裡散步和休息的病人明明和她穿着一樣的病號服,她卻覺得很有生氣,好像終於又重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熱鬧了。
不遠處,護士推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病人朝她的方向走過來。看到那個神情呆滯的男人,黎無思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眉心一陣一陣地發暈。
這個男人看上去很是蒼老,死氣沉沉的,彷彿能看見生命一寸一寸從他的身軀上流逝。明明是一張陌生的臉,但不知爲何,她卻能感受到一種無法說清的熟悉感。
男人看見她,好像已經不會再動的眼睛居然眨了一下,一道光迅速從眼中閃過,然後,一切恢復如常。
黎無思不能控制自己,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個輪椅上的男人,看着他一點一點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的腦袋更加暈眩了,眼前有若有似乎地飄着什麼東西,抓不住,看不清。
“無思,原來你在這兒。”溫是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黎無思剛轉過頭去,就被他攬在懷裡。看護在他的示意下暫時離開。
“怎麼不聽話好好躺着?”他溫柔而關切地看着她,滿眼裡都是她,直到護士推着輪椅到了跟前,他才注意到那個男人。
“叔叔。”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欣喜地向黎無思介紹,“無思,還記得嗎?這是叔叔,除了我爸,我最尊敬的人。”說着,他走到溫明義身邊,俯下身輕聲說道,“叔叔,你看誰來了?是無思啊,我們重新開始了。叔叔,你一定在爲我高興吧?”
溫明義眼睛既不可查地顫抖了幾下,還是一臉呆滯的樣子。
看到黎無思一臉疑惑,溫是安解釋道:“我叔叔病了很久,神志不太清楚,別說你,他連我都認不出來。”
黎無思點點頭,腦子裡的暈眩還在繼續,心裡釋然許多。怪不得她會覺得這個男人眼熟,原來他是溫是安的叔叔,而且應該曾經和他們夫妻非常親近。
“叔叔。”她禮貌地叫道。
溫明義依舊沒有反應。護士推着他回病房,溫是安想扶着黎無思跟上去,卻發現她有些無力,雙腿發軟走不動路。
“無思,你怎麼了?”溫是安立刻緊張不已。
“沒事,我坐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黎無思微微笑道,讓他別擔心。
溫是安把她扶到一邊的長椅上坐下,還是很緊張。
“我真的沒事。”黎無思故意裝出無奈的樣子,攬住他的胳膊,親暱地靠在他身上,“這麼多天不見,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