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裡的護士嚇得驚叫一聲, 黎父略微愣了一下之後反應過來,一把把妻子往邊上拉開,同時, 主治醫生拉住了溫是安, 但是已經晚了, 一杯熱水全潑在溫是安舉起來阻擋的右手上。他倒吸一口氣, 緊皺着眉頭, 咬牙沒叫出聲,故作輕鬆地甩甩手。
這一陣短暫的混亂後,黎母的情緒終於有了稍許舒緩, 但仍舊是怒氣滿滿,瞪着溫是安的眼神一點也不客氣。
“先去處理一下燙傷吧。”主治醫生提議道。
“不用了, 我沒事。”溫是安忍痛說道, “伯父、伯母, 現在無思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我們聽醫生把話說清楚好嗎?”
“是啊, 幹嘛要爲了這種人浪費時間?我們要聽醫生怎麼說。”黎父也對妻子勸道。
黎母重重地呼吸,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清晰的呼吸聲表達自己的憤怒。
主治醫生示意護士出去,等門被帶上了才說道:“我剛纔已經說過了,病人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轉院。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 可以等病情評估報告出來, 看過了再決定。我有義務告訴你們, 不經主治醫生同意, 病人是不能轉院的, 如果你們堅持的話,就要做好全額支付轉院後的醫療費用的準備, 因爲自行轉院的病人是不能享受醫保待遇的。”
“全額?”黎父和黎母對視一眼,愣住了,“醫生,大概要多少錢?”
“這個不好說,我不清楚別的醫院會提出什麼治療方案,再說,我們對於病人的治療方案也是根據病人自身的情況不斷調整的。病人已經在我們醫院進行了一週的治療,按這位先生的要求,所有的藥物、設備和治療方案都是最優的,每天的花費大約在一萬元左右。”主治醫生說着,輕輕朝溫是安擡了擡手。
“一天一萬?”黎父黎母吃了一驚,一時間語塞。
“這也是我不建議病人轉院的原因之一。我們醫院的治療條件在本市已經是最好的了,病人轉院之後,一定會重新制定治療方案,已經取得的治療效果可能受到很大的影響,萬一轉院過程中發生什麼意外,病人的情況可能還會更嚴重。前幾天病人發生過一次感染,差點下病危通知單。”
“這……”一聽說結果會這麼嚴重,黎母也顧不上溫是安了。她無助而恐慌地緊緊靠在丈夫身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溫是安體諒她的心情,柔聲道:“伯父、伯母,現在無思留在新山醫院治療是最保險的,她的情況已經在好轉了,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先等她病情真正穩定下來再說好嗎?你們放心,治療費用由我負責……”
“不用你。”黎父冷冷道,“我們不想欠溫總裁的人情,更不想再和溫總裁產生任何關係。你墊付的費用,我們會盡快還給你的。”
“伯父,我希望你可以冷靜一點。”溫是安無奈而焦急,“以你們的經濟情況,是不可能擔負得起這麼昂貴的醫藥費的。”
“我們就是砸鍋賣鐵賣房子,也不會用你一分錢!”黎母恨恨道。
溫是安也被逼急了,脫口而出,“可以賣掉我建的房子,卻不能接受我來付治療費?”
這話一說出口,三個人都愣住了。溫是安是後悔,黎父黎母是既憤恨心虛,又後悔無奈。他們曾經那樣決絕地說過,要拆掉溫是安的房子,在自己的宅基地上重新建房,可是直到現在,經濟拮据的他們依舊住在那棟房子裡。在事實面前,他們方纔表的決心是多麼的可笑。
因爲面對現實的無可奈何,夫妻倆在覺得自己無能的同時,對溫是安的憤恨更加強烈,雖然他們知道,這是沒道理的。
看到二老神情如此複雜,溫是安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往回補,“對不起,伯父伯母,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拒絕我的幫助。比起過去的恩怨,無思纔是最重要的。”
聽他說得懇切,黎父忽然想起他跪在自己面前請求娶無思的那一天,那時候的他,也是這般真誠,這般深情。其實——如果沒有那場風波,他的確是個不錯的女婿,不錯的丈夫。曾經,他對無思付出的真心任誰都看得清清楚楚。
黎父嘆了口氣,點點頭,“算了,你一心想彌補,我們還受不起嗎?”
黎母想反對,被黎父抓住手,用力按了按。
溫是安鬆了一口氣,面露喜色,“謝謝爸……伯父。”
“你只要按時繳費就行,就不要來醫院了,無思不是沒人照顧,她有父母的。”黎母瞥他一眼,嫌惡道。
溫是安愣了愣,也只好妥協。不過,他心裡馬上想到,他們總不能阻止他來看望叔叔吧?
“你先走吧,我們還要跟醫生談談無思的病情。”黎母毫不猶豫地下了逐客令。
溫是安站起身,朝二老微微俯身示意,離開會議室。
他剛剛走出住院大樓,忽然聽到黎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是安。”
他有些不確信地回過身,看到真的是黎父,不由得很是疑惑,這二老是多麼厭惡見到他啊。
黎父走到他面前,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雙眼,很冷靜地問道:“我一直也沒機會好好問你。”
“什麼事?”溫是安一心繫着黎無思的狀況,以爲他對黎無思的狀況還有什麼不明白。
“我瞭解無思,我的女兒絕對不會做出泄密那樣的事情。”
原來是這件事情。溫是安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輕柔,“我知道,無思她是無心之失,只是當時情況太緊急,一個變故連着一個變故……”頓了頓,他決定不再爲自己找理由,“是我太不冷靜了,我不應該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什麼無心之失?”黎父對這個答案顯然不滿意,“就憑你叔叔的指控和那個什麼傳輸痕跡,還有那張在啓運商廈拍下的照片?這個世界上,人是會撒謊的,東西是可以作假的。”
溫是安一聽就搖搖頭,“我叔叔不會撒謊的,他也沒有指控無思,那張照片是叔叔的朋友無意間拍下來的,當時他幫無思說了許多話,他甚至想過永遠都不說出來,可是他始終是溫家人,站在他的立場上,他也很爲難。更何況,無思和叔叔關係那麼好,他又那麼疼我,他怎麼可能故意陷害無思呢?”
“當時什麼情況,你最清楚。你叔叔怎麼樣我不關心,我只關心無思是怎麼說的。我的女兒性格倔強,自尊心強,她沒做過的事情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黎父把重點拉回到黎無思身上。
溫是安猶豫了一下,蹙眉道:“無思……無思她什麼也沒有說。”
“不可能!”黎父立刻反駁道。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想起當時的情形,溫是安眼中流露出悲痛的神色,“可是當時,面對着所有人的質問和那些證據,無思一句話都沒有說。”
“不可能……不可能……”黎父難以置信地不斷低喃,忽然想到什麼,眼神一亮,充滿刺骨的仇恨。他猛然攥住溫是安的衣領,咬牙切齒道:“所以你才把無思推下河?你報復她?”
溫是安忍着脖子傳來的緊繃着的疼痛,極力否認,“不,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們情緒都很失控,拉扯之間一不小心……”
“不小心?”黎父攥着他的衣領,把他一路推搡到住院大樓的門廊柱上,平日裡的溫和全都不見了,“你知不知道,無思她沒了孩子,差點醒不過來!”
“咳咳咳……”溫是安被勒地有些喘不過氣,“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無思、無思已經懷孕了!”
“那你知道了還堅持跟她離婚?”黎父瞪着的雙眼佈滿血絲。
溫是安眼中掠過一絲絕望,聲音帶了一絲哽咽,“我……還能怎麼辦?我怎麼……能、能讓無思繼續……跟一個親手殺死她孩子的人在一起?而且、而且那個時候我真的身不由己,我、我的情緒完全失控了,然後我就被我爸強行帶到紐約……”
黎父並不知道他是被強行控制起來了,一時間有些錯愕,也沒有方纔那麼激動了。
溫是安卻顯然陷入了巨大的情緒漩渦中,眼淚堆積在眼角,馬上就要流下來了。
“那也是我的孩子啊……爸……”在他不注意的情況下,他竟然叫出了一聲爸。
黎父猛然怔住了。這一聲爸,飽含着刻骨的心酸無奈和絕望,此刻的溫是安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溫總裁,而是個失去孩子的普通父親,懊悔無助得讓人心疼。
他鬆開溫是安,平穩住自己的呼吸,沉聲道:“那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麼辦?你想和無思重新開始?”
溫是安點點頭,眼神堅定,“是的,爸。我保證,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無思傷心了!”
“你父親同意嗎?你們溫家同意嗎?”
“只要爸媽你們同意,就算全世界都反對,我也要和無思再在一起!”
黎父哼道:“如果無思不同意呢?”
溫是安連忙道:“無思會同意的。爸,如果不是無思堅持要和我在一起,我也沒有這個勇氣。都是因爲我的逃避,才讓無思發生車禍……”
黎父的眉頭一下皺緊了,“什麼?無思她——”看到溫是安點頭,他明白過來,心裡不住嘆氣,這個傻丫頭,怎麼失憶了還會重新愛上溫是安呢?難道……這真的是他們兩個的緣分?
“如果無思想起孩子的事情呢?”他想起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這個問題溫是安也沒有百分之百確定的答案,他沉默了一瞬,誠懇道:“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力量,和無思一起來面對這個問題。那是我們共同的孩子,我相信,無思會感受到我對這個孩子的愛和愧疚。”
黎父聽完後,沒有表態,對他依舊抗拒猶豫。
“爸,”溫是安再度開口,“經過這麼多事情,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應該珍惜現在,不要爲了還沒到來的事情患得患失。萬一無思永遠都不會恢復記憶呢?又或許,無思失憶期間得到的幸福快樂足夠多,多到能夠支撐她去面對失去孩子這段痛苦的回憶呢?這樣總比失憶的時候得不到愛情,恢復記憶又要立刻面對這麼殘忍的事實要好得多。”
他說了一大段話,黎父只是聽着,面無表情的臉看不出什麼訊息。良久,他心中翻騰着的希望一點點冷卻,消失。
“我記得你從前話不多的。”黎父忽然說道,眼中的敵意已經沒有了,“還沒謝謝你,救了我女兒。”
溫是安這才鬆了一口氣,嘴角欣喜感激的笑意根本掩藏不住,一直目送黎父到看不見了,才轉身離去。
夜幕降臨,昏睡了很久的黎無思終於被極度的口渴喚醒。她睜開眼睛,發現病房裡只剩她一個人了。她並不知道父母正住在ICU陪護區的房間裡,她只意識到,ICU工作人員應該剛結束了一次查房——溫是安呢?
她再次環視病房,確定溫是安不在,心裡失望極了。失望之餘,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溫是安有他的工作要忙啊,除了父親,她什麼時候對一個男人這麼依賴了?好像自從想起他們之前的關係後,她對他的情感就越發得深了。
哦,她想起來了,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她曾經非常依賴一位來學校進行社會實踐的大學生。不過可惜,當時她眼疾嚴重,根本沒看清他的樣子,找了很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