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溫明遠臉色一變,心口又不舒服了。
“爸,其實哥……”
溫明遠擺擺手, 不讓他繼續往下說。他讓溫是聰坐到他身邊去, 伸手按在他肩上, 滿眼期待和懇求, “是聰, 回來吧!”
“爸……”溫是聰有些不忍面對這樣熾熱的眼神。此刻的溫明遠不再是那個偏執乖戾的董事長,而是一個可憐的父親。
“是安爲了那個女人會變成什麼樣,你也清楚得很。遲早有一天, 他會爲了那個女人毀了是真,毀了自己!”溫明遠眼中的懇求已經變成了哀求, “我已經失去了你媽, 你一直在外面, 之前我還差一點失去你哥,我好不容易把他拉回來, 可是現在你看到了,這個兒子,根本就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爸,你、你怎麼會這麼想?”難得看見父親如此悲觀脆弱的樣子,溫是聰很是驚訝, “哥只是想和他愛的人在一起, 只要你不阻攔, 一家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溫明遠冷哼一聲,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黎無思再進溫家的門!”說着, 他又因爲心口難受,臉色難看起來。
不想再刺激父親, 溫是聰微微嘆息,苦笑着低喃道:“只怕你現在同意了,嫂子也不會回頭了。”
溫明遠沒有聽見他的低喃,再次懇求道:“是聰,回來吧,爸爸現在只剩下你了!爸爸需要你,是真也需要你。就當爸求你,回來吧!”
“我……”溫是聰爲難極了。這麼多年他早就適應了國外的生活,他的朋友、理想、事業全都在國外,是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的。而他最害怕的,是真的讓他參與到公司管理中。他是一隻崇尚的飛鳥,只有在簡單純粹的天空,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這麼求你你都不願意?難道這個家是地獄,我是魔鬼嗎?”他的態度讓溫明遠急怒攻心,身子一僵,靠倒在沙發靠背上,一手捂着心口,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臉色差得怕人。
“爸,你沒事吧?”溫是聰連忙確認他的情況。
家裡的保姆張姨慌忙把溫明遠的藥送過來。溫明遠服了藥,喘着粗氣歇息了好一會兒,臉色才緩過來。他讓張姨扶他回臥室休息,別過臉去不看溫是聰,目光冷凝,寫着悲傷。
等張姨出來,溫是聰上前問道:“張姨,爸爸最近身體很差?”
“挺突然的,一直都挺好,就是最近,家庭醫生來得比以前頻繁多了,說是老先生的心臟問題比較嚴重,一定要好好休養,不能受刺激。”
“大哥知道嗎?”
“是安先生一直特別忙,很少在家,老先生也不讓我說。”
溫是聰不由得一聲嘆息。哥哥和父親之間的關係真是令人費解,父親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不讓哥哥擔心,還是對哥哥心死,根本不想說呢?
溫明遠躺在牀上難以入眠。他睜開眼睛看向牀頭櫃上的相框,照片上,他們一家四口笑得多麼幸福。這樣的笑容,他和是安都太過久違了。
深愛一個人的滋味,他怎麼會不懂?他們都以爲他偏執古怪,不近人情,可誰又知道,只有他最明白是安的心情。可惜,這一切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別無選擇。
明義突然發病住院的時候,是安的緊張和恐慌到現在他還歷歷在目,那種強烈的不捨、無助和悲痛,作爲一個父親,他深深地嫉妒着自己的弟弟。明義對是安太重要了,也許比他這個父親還重要。他已經讓是安的人生這麼辛苦了,怎麼還能忍心讓他面對這樣殘忍的真相?
而這個真相的一部分,就是黎無思被陷害。當初明義拿出“有意隱瞞”的監控照片揭發黎無思,是安對他這個叔叔深信不疑,不過事後冷靜下來,還是暗地裡進行調查,希望能找到黎無思口中所說“巧合”的證據。當然,他什麼也查不到,因爲所有的線索都被他這個做父親的消除了。
他雖然瞧不上黎無思的出身,卻也看得出她品性敦良。明義一說話,他就猜到這不過是一場局。爲了保護是安,他只能選擇犧牲黎無思。起初,他存心順水推舟解除這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後來,他無意中聽到黎無思的自言自語,知道她和他一樣,爲了保護是安,幫明義隱瞞了一切。再後來,她又爲這個秘密失去了孩子和記憶。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即便他一改往日的態度,她和是安也不能夠再在一起。
真相只要被揭開一個角,就全都瞞不住了。所以,他一直以爲,黎無思的失憶是最好的結局。可是,他沒想到是安對她的感情居然那麼深,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的生命。事到如今,他真的後悔。從他同意讓是安回國那天起,所有的事情就都錯了,一錯再錯。
既然已經做了壞人,那就讓他來擔負所有,即便他會因此徹底失去是安對他的愛。
“對不起了,是安。”溫明遠看這照片裡的溫是安,輕輕說道。然後,他擡起頭,看這虛空某一處,喃喃道:“對不起了,無思。”
黎無思坐在病牀上,雙目無神,雙耳閉塞。母親在身邊不停地數落她的不安生,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腦子裡亂成一團,一會兒看到她和溫是安相親相愛、情意綿綿,一會兒又看到溫是安面目猙獰地把她推入水中,一會兒看到溫是聰對着她笑,一會兒又看到那張溫暖的臉變了,變成了溫明義的臉,帶着冷笑……
“媽媽,媽媽。”
忽然,她聽到一把稚嫩的童聲,甜甜糯糯地叫媽媽。
她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半米來高,臉頰鼓鼓的寶寶站在牀邊,向她伸出肉肉的小手,不停地叫着媽媽。寶寶長得很漂亮,大眼睛、翹鼻頭,嘴脣像小花瓣,看不出是男是女。寶寶的肚子很大,漲得像一隻巨大的球,球上掛着一圈水草,擋住了屁股和雙腿。
黎無思驚異地瞪大了雙眼,聲音顫抖道:“你、你是我的孩子?”
“媽媽。”寶寶彷彿聽不到她在說話,依舊不停對着她叫喚。不一會兒,寶寶的身影越來越淡,漸漸消失了。
“寶寶!”黎無思心頭一震,本能地撲過去,從牀上跌到地上,把黎母和病房裡的人都嚇得不輕。
病友們都見識過這對母女鬧起來的樣子,生怕又不得安寧,乾脆找了藉口離開病房到外面轉悠。
路星朗正好趕過來,看到這一幕,立刻大步跨進來,迅速把她抱回牀上放好,擔憂道:“無思,你還好吧?”
黎母剛剛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什麼,對着她欲言又止。剛纔沒聽錯的話,她喊的是——寶寶?她該不會已經想起來了吧?
看到路星朗,黎無思卻好像不認識似的,雙目茫然。
“阿姨,她這是怎麼了?”路星朗急了,回頭問黎母。
黎母還在想孩子的事情,被他嚇了一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我去叫醫生。”說着,路星朗馬上跑出病房,把醫生叫過來。
醫生詳細檢查後說道:“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有一些脫水的症狀,病人應該是受了強烈的精神刺激。你們要注意一些,不要再讓她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心中鬱結對於身體的康復是很不利的。”
護士給黎無思掛了點滴,她有些筋疲力盡,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阿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着她憔悴的樣子,路星朗很是心疼。
黎母重重嘆口氣,咬牙道:“還不是爲了那個溫是安。無思不知道爲什麼在街上追着姓溫的跑,姓溫的真是沒良心,眼睜睜看着無思被車撞!”
“溫是安他眼看着無思被車撞?他沒救無思?”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路星朗再次確認道。
“他……”
黎母正要狠狠地罵,被黎無思打斷了,“媽,你先出去一下好嗎?”
“怎麼到現在你還要護着姓溫的?”黎母氣得直跺腳。
“媽,求你了,先出去好不好?”黎無思的聲音帶了哭腔。
路星朗連忙勸道:“阿姨,我看您很累的樣子,要不您去洗把臉?無思這邊有我呢。”
他一向對黎無思很好,黎母對他尚算放心,看無思一臉哀求,她嘆口氣,拿起包轉身離去。
路星朗目送黎母離開,等她關上門,才拖過椅子坐到黎無思跟前,柔聲問道:“好了,阿姨走開了,你想跟我說什麼?”
黎無思原本就拿他當哥哥一樣依賴,此刻,看着他溫暖包容的笑臉,她再也不想逞強,母親不在,她也沒了顧忌,坐起身來撲到他懷裡,放聲痛哭。
“沒事,沒事,哭吧,哭出來就好了。”路星朗耐心地哄着她,任由她發泄。
哭了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時不時抽泣一聲。
“告訴我,怎麼了?”路星朗拿面紙爲她擦去眼淚,輕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