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無思敲了門, 裡面沒有反應。透過門上的玻璃塊,她看到溫明遠靠躺在病牀上,睜着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推門而進, 他還是沒有反應。
她搬了椅子到牀前坐下, 看着他, 輕輕叫了一聲, “爸。”
溫明遠眼睫顫動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他轉過頭來,看到黎無思, 眉頭隨即蹙緊,滿眼疑惑, 不確定這一聲爸是不是在叫他。
“爸。”黎無思又叫了一聲, 看到他嘴脣乾得起皮, 又看到牀頭的杯子裡有水。她伸手探了探杯子,水是溫的。
“爸, 喝點水。”她把杯子遞給他,柔聲說道。
溫明遠原本就對她心存愧疚,此刻,他也確實需要這樣簡單而溫暖的關心,所以, 儘管暗示自己要警覺, 但雙手已經不自覺接過了杯子。
“爸, 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
她的話讓正在喝水的溫明遠差點嗆到。他頓了頓, 把水嚥下去, 戒備地看向她,“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微微一笑, 把聲音放得更輕柔,“爸,你的苦心我全都明白。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願意和你一起保守那個秘密,不讓是安受到傷害。”
聽完她的話,溫明遠面色稍緩,但並沒有立刻有所反應,只是繼續蹙着眉頭,探究得打量着她。
這時,護理進來查房,檢查一番後離開,沒有把門帶死。
“我怎麼確定這不是你報復我的計謀?”確定護理們都離開了,溫明遠纔開口問道。
“爸,不要再說什麼報復,什麼計謀,是安的一輩子都要毀在這些字眼裡了,難道還不夠嗎?”
“你說什麼?”
“是安從前是什麼樣的,爸你比我更清楚。因爲那場鉅變,是安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得我根本認不出來。他擁有過親情、友情、愛情,又一樣一樣失去。難道爸想讓是安孤獨終老嗎?”
“從前?”溫明遠敏感地捉住了這個字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黎無思微微嘆息,慢慢說道:“爸,我知道當初你最忌諱的,就是我會引起是安是聰兩兄弟不和。但其實我們都弄錯了。”
“弄錯了?”
“對,弄錯了。十幾年前,我……”
溫是聰聽說叔叔和父親相繼出事,立刻從外地活動現場趕回來。他正要推門進病房,卻發現門虛掩着。他剛把門推開一點點,黎無思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把過去的一切說出來,黎無思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她真誠地望向溫明遠,問道:“爸,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
溫明遠還在琢磨她說的話,陷入沉思。
“爸,你也累了,我明天再來看你。不管怎麼樣,我愛是安,我和你一樣,願意做任何事情來保護他。”黎無思明白他的糾結,起身離開,給他一個人思考的空間。
溫明遠沒有迴應她。她起身離開,走出病房沒多遠,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她。
她轉過身,看到溫是聰,愣了一下。
“對不起。”溫是聰站在醫院小花園的鵝卵石小道上,真誠地向她道歉。
“爲什麼跟我道歉?”她感到有些奇怪。
“爲我當年的粗魯無禮。我不該把對爸爸的憤怒發泄在你身上,而且現在——這根本就是一個誤會,我卻那麼自戀,以爲你……”他說不下去了,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攤開手掌,抖了抖肩膀。
“不怪你,連我自己都弄錯了。”黎無思微笑着搖搖頭,“對不起,當初給你帶來那麼多困擾。也怪我笨,你根本對那件事毫無印象,我卻固執地認爲你只是忘記了。”
“Anyway,你能和大哥重新開始,我非常高興。祝福你們。”溫是聰向黎無思伸出手來。
黎無思和他握手,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都感到十分輕鬆。
“對了,我想跟嫂子打聽一個人。”溫是聰忽然想起什麼。
“誰啊?”
“我原本是想問大哥的,但是哥最近實在是太忙了。我想嫂子應該多少知道一點。”
“到底是誰啊,你快說吧。”黎無思笑道。
“就是之前代表是真去參加國際大賽的設計師夕霧。”
“夕霧?”黎無思愣住了,“你——你找她幹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和她有一種solemate的感覺,想跟她認識,交個朋友。”
“solemate?”黎無思笑得有些勉強,事情的轉折令她有點措手不及,“是聰你、你都沒見過她,就……”
“這是一種feel,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嫂子,你認識她嗎?”
“哦、不、不認識。”黎無思連忙否認,她已經從是聰的眼神中看出了特別的情愫。還真是人生處處是驚嚇,有些時候,不是你想有秘密,而是你不得不保有秘密。
溫是聰有些失望,但仍舊充滿希望,“沒關係,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相遇。”
“已經相遇很多年了……”黎無思囁嚅着嘴脣,喃喃自語。
“嫂子,你說什麼?”溫是聰疑惑地問道。
“沒什麼,呵呵……沒什麼。你不是要看望爸爸嗎?快去吧。”黎無思慌忙掩飾,找個藉口打發他走。
目送溫是聰離開,她去領了無菌服,到重症室看望溫明義。
溫明義戴着氧氣罩,沉沉昏睡着。
“叔叔,我知道,你做這一切一定由你自己的理由。我不是不怪你,不恨你,但是經歷了這麼多,我知道仇恨根本不能使人解脫,只會讓人越陷越深。叔叔,我答應你,我和爸爸永遠不會把真相說出來,你永遠都是是安最尊敬、最愛的長輩。叔叔,我原諒你,而且我相信,爸也已經原諒你了。我聽是安說,你出意外的時候,是爸不顧一切衝出去叫醫生的。你知道嗎?因爲心臟的原因,爸最近根本站不穩,可是爲了你,他就算一直跌倒,也不放棄。當初他可以阻止你在這裡治療的,但是他沒有。雖然他沒有來看過你,可是他從來沒有不管你。”
溫明義眼皮輕顫。
“叔叔,是安他真的很擔心你。這麼多年來,你實在比爸爸幸福太多了,因爲你擁有是安全部的愛和敬重。其實,爸纔是真正孤家寡人的那一個。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叔叔,一切都過去了,等你醒過來,我們一家人就可以重新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你說好嗎?”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重症室的儀器忽然發出尖銳而急促的叫聲,溫明義的身體開始抽搐,黎無思嚇了一跳,衝出去叫醫生。
“叔叔怎麼了?”溫是聰聞訊感到搶救室外,詢問黎無思。
“我也不知道。”不能讓溫是聰知道那個秘密,黎無思只能隱瞞,“驚動爸了嗎?”
“沒有,爸睡着了。”溫是聰搖搖頭。
“那就好,爸的身體這麼差,不能讓他再受刺激了。”
“要不要通知大哥?”
“不要!”黎無思慌忙阻止,“是安正在處理公司的事情,不能分心。先看看醫生怎麼說。”
四十分鐘後,溫明義被搶救成功,送回重症室。黎無思送了一口氣,這才發覺體力近乎透支,靠着牆壁蹲下來。
“嫂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溫是聰察覺到了什麼。
黎無思腦子飛快地運轉,想到如何應對,回答道:“我是有話想跟你說。”
“你想說什麼?”
“是聰,你回來吧,家裡現在這個狀況,是安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這麼多年來,是安犧牲了自己的自由和一切,讓你過着你想要的生活,難道你真的可以眼睜睜看着他苦苦掙扎而無動於衷嗎?鳥飛得再高再遠,也要回巢的。”
溫是聰被她說得愣住了。爸爸和哥哥讓他回來,卻不敢直接說出這樣的理由,只有她一語中的,讓他無法再逃避這個問題。她說的對,這麼多年來他所擁有的快樂和自由,都是哥哥的犧牲換來的。
看出他在猶豫,黎無思接着說:“我向你保證,以後的溫家,會回到從前的快樂和睦。就算不能,作爲這個家的一份子,從來沒有努力過的你,也該爲這個我們都期望的結果做點什麼了吧?”
“嫂子,你……”溫是聰詫異地看着她,印象中,她是個內斂至極的人,從來不會這樣犀利直接。所以,父親一直嫌棄她小家子氣,不能擔當,怎麼現在——
“你好好想想吧,我和是安等你回家。”說完,黎無思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她身體還未痊癒,現在需要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有力量的前行。
是安努力了這麼久,這一次,換她來努力了。
溫是安和魏董談得不錯,聽說他又有了新的構想,邀請他到加拿大公司總部,做一個項目介紹會。
到醫院看望過父親和叔叔,跟黎無思道別後,他正要出發去機場。
“哥。”
聽到是聰的聲音,他轉過身來,看到是聰穿一身正裝,手裡也拎着行李箱,不覺詫異。
“哥,我聽說這家公司的高層有我國外的校友前輩,我提前做了功課,一定能幫到你。”
“是聰?”因爲太過驚喜,溫是安一時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溫是聰上前搭上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往前走,“哥,我們一起努力吧。”
“是聰你——”
“一切盡在不言中啦。”溫是聰衝他一笑。
溫是安內心一陣激動,眼眶紅了。他用力拍拍弟弟的肩膀,向前跨出的步子更加堅定有力。
趙楊欣慰地看着兄弟倆,心中想到:溫總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叮——”
他收到一條信息,是林雪妮發來的,“別忘了下週末要陪我一起去福利院。”
他回了一個好字,收起手機,嘴角不自覺掛滿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