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號碼,溫是安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惴惴不安地接了。一般來說,喬醫生給他打電話,就說明……
“喂,喬醫生。”
“溫先生,您叔叔的病情忽然加重,剛剛送進手術室。”
“我馬上過來!”放下手機,溫是安立刻往辦公室外跑,沒跑幾步,差點和一個人迎面撞上。
“這麼急要上哪去?”眼前的老者雙目含威,如鷹眼一般雪亮。
溫是安將急切慌張的情緒收斂一些,恭敬地微微垂首,“爸。叔叔他情況不太好,我正要去看看。”
溫明遠眉頭微蹙,“我跟你一起去。”
聽到這話,溫是安有些詫異,眼中有驚喜之色,“爸,你……”
“走吧。”溫明遠看他一眼,轉身走了。
司機將車子駛向新山私家醫院,溫是安和溫明遠並肩坐在車後座,各自平視前方,一時無話。
只要是和父親在一起,溫是安都是緊張的。父親一直對他非常嚴苛,而這種嚴苛和尋常的嚴苛又不一樣。父親不會對他提出要求,不會稱讚他,也不會批評他。無論他做出什麼結果,父親都只是冷淡待之,別人誇獎他,父親也置若罔聞,完全不顧他在一旁有多尷尬。就像一直往無底洞墜的石頭,在父親這裡,他永遠摸不到底。
父親唯一明確反對的,就是他和黎無思結婚這件事。因爲就連父親都看出她最初心屬是聰,這種可能引起兄弟不和的內部隱患,他是不能容忍的。他這輩子,信奉的守則之一,就是防患於未然。就像他對待叔叔那樣。
關於父親和叔叔之間的嫌隙,溫是安一直都沒有找到答案。叔叔是一個溫良謙遜的人,他從來都甘願成爲父親的副手,爲了是真集團的一切殫精竭慮,甚至爲此獨身了一輩子。而對於溫是安自己來說,叔叔幾乎彌補了所有他幻想中的那種父愛——溫暖的,親近的,充滿理解的。
可是父親一直提防着叔叔,架空他的權力,阻斷他的人脈。叔叔生病住院後,他甚至從未去探望過。
所以,父親這次主動提出去看望叔叔,那是不是說……
發覺溫是安盯着自己看,溫明遠開口道:“最近見你一面還真挺難的。”
“怎麼會呢爸,我們經常在公司見面。”
“十天半個月的高層會議,是挺經常的。”溫明遠哼笑一聲,“家裡的早飯晚飯最近是不是太難吃了?要不我把張嫂辭退了吧?”
溫是安愣了一下,不自然道:“爸,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較多。”
“是黎無思的事情比較多吧?”溫明遠目光一凜。
“爸……”溫是安有些無奈地喚了一聲。
“你應該不用我提醒吧?當初你要求回國的時候答應過我什麼?”
“我記得。”永遠不再和黎無思在一起。想到這句話,溫是安心中如有針錐,疼得眉頭輕跳起來。
當初他剛被強制送到美國,因爲和黎無思分開而大受打擊,終日不吃不喝,暴瘦如紙片,差點死去。他原本是要永遠待在美國的,但父親終究還是心疼他的,應承他,只要他消除泄密風波給紐約分公司帶來的負面影響,讓公司重回正軌,就可以回國和黎無思做最後的了斷。
手機忽然響起,又是喬醫生打來的電話。
“喂,喬醫生,是不是我叔叔……情況穩定了?好,謝謝。”掛斷電話,溫是安不掩喜悅地對溫明遠說道,“爸,叔叔度過危險期了!”
溫明遠沉默片刻,看向司機,“停車。”
“爸?”溫是安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記住你該做的事情。”說完,溫明遠下車走到馬路對面,打車離去。
溫是安一直看着出租車遠去,消失在馬路盡頭,嘆口氣,“走吧。”
手術後的溫明意一直處於昏睡中,溫是安在病房裡守了兩個小時,期間接到趙楊的電話,聽他說完,濃眉皺在一處,心裡卻驟然鬆了口氣。
“你說黎無思對這個相親對象不感興趣?”
“是的,溫總。她反應很冷淡。但是在媒人的撮合下,他們互留了聯繫方式。”
“嗯。”溫是安應一聲,收起手機,看向溫明意。
“叔叔,一切在真正地結束着。我知道,當初你揭露無思泄密,一定經歷了難以想象的艱難。如果沒有你的鼓勵和支持,我和無思連開始都不會有。我知道,我和無思走到現在這一步,最難過的人是你。我們都知道無思不是故意的,可是泄密是事實,是真集團元氣大傷也是事實。所有人都記着事實,只有你看到無思受到的傷害,是你最先勸我原諒和放下,你最理解我對無思的愧疚。叔叔,你得快點好起來。我現在……真的很難過。”
“我跟同事到長髮大廈辦事,現在正要經過你們公司。你什麼時候下班,一起吃個飯怎麼樣?”
黎無思沒想到相親對象還會給她發信息。像他這樣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相親對象,母親是一定不會同意的。爲了不再引起自己和母親間的摩擦,她刻意表現得很冷淡。這個叫葉聰的男人卻一直笑着,笑的時候整個人都有微微發光的感覺,一看就知道是個非常溫暖的人。就像她記憶中那個模糊的人一樣,如同和煦的春陽,暖暖地包圍在身邊。
但是真是見了鬼了,她居然不自覺地就拿他和溫是安比較。
雖然他笑起來很暖,但是眉眼不如溫是安精神;雖然他很有禮貌,但是他個子沒有溫是安高;雖然他手指修長好看,但是他……但是他……
到最後,她甚至連一個敷衍的理由也編不出來了,愣愣地看着溫是安的虛影在眼前晃來晃去,就像現在一樣。
她有些懊惱地伸手把這些虛像驅散,心道:黎無思啊黎無思,你一定是從來沒戀愛過,纔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想到這兒,她愣愣地看了看那條微信,一字一句回道:“好呀。”
既然如此,那就試着開始一場戀愛吧。只是,像葉聰這樣條件不錯的男人,大概最終還是要被母親攪黃了的。這其中的緣由,母親始終諱莫如深。她無數次猜想過,母親是不是受過類似的傷害,才如此執着於感情雙方的條件落差,執着於女方一定要有足夠的話語權和控制力。
可是,如果她真的過得幸福,母親應該也會放下執念吧?她和母親互不相讓的僵持,總要有一個解決的途徑。
“溫總,黎無思答應和葉聰一起吃飯了,繼續跟嗎?”
接到趙楊的電話,溫是安愣了好幾秒,纔回過神來。不是說她態度冷淡的嗎?怎麼……
“溫總?”
“不用了,”他幾不可聞地嘆息,“這是她的隱私。”
掛斷電話,溫是安坐着發了會兒呆,忽然想到什麼,撥出一個號碼,“Arno,老同學,仿真花藝比賽的事情你們考慮得怎麼樣了?嗯……不,不是由是真集團贊助……是誰?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對,絕對不會有黑幕產生……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讓找你們的那位贊助商知道我的介入,贊助費方面,我一定會讓你們滿意的。OK,我等你的消息。”
一通電話講完,他又立刻撥通策劃部內線,“準備得怎麼樣了?”
策劃部經理回答,“風聲已經透露出去了,接下來就等國際比賽的策劃案被捅破。”
“嗯,演得自然點,務必要讓瑞爾集團相信,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撿了大便宜。”溫是安滿意地點點頭。
葉聰帶黎無思去的西餐廳剛好有人在求婚,黎無思一眼就在起鬨的人裡看到了路星朗。
“師兄,這是你朋友?”她上前和他打招呼。
“是啊。噯?這位是?”看到她身邊的葉聰,路星朗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你好,我叫葉聰,是無思的朋友。”葉聰大方地向路星朗伸出手。
“你好,我叫路星朗,是無思的師兄。不好意思,中廳我們已經包下了,只能麻煩你們去包廂,雖然那裡更貴。無思的——朋、友,你不介意的哦?”說完,路星朗擠了下眼睛,繼續加入到起鬨的行列中。
“請你們安靜點可以嗎?”忽然,從人羣外傳來一聲斥責。
所有人都朝那個聲音的主人望過去。
這個人黎無思認識,是藍雪的經紀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會注意的。”路星朗的朋友向藍雪經紀人賠禮道歉,但其實他們的聲音並不算太大。
“這麼沒素質結什麼婚,教出不良下一代嗎?”藍雪經紀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雖然被這句話惹惱了,但是路星朗還是拉住朋友,再次向經紀人道歉,“打擾到你了,對不起,我們是太開心了。”
“有什麼好開心的,不結婚怎麼離婚?”
這一句徹底點燃了路星朗朋友們的怒火,性子急的蹭一下就竄上前,對着她就推了一把,沉着臉喝道:“你衝誰黴頭呢?”
這一把有點用力過猛,經紀人一個踉蹌,撞在旁邊的裝飾雕塑上,磕到鼻子,瞬間,一道鼻血緩緩流下來。
“穎姐!”藍雪從包廂門邊衝過來,扶住經紀人,“你沒事吧?”
經紀人一看見她,頓時顧不上鼻血,小聲急切地埋怨道:“你出來幹什麼?快回去!”
“這不是藍雪嗎?怪不得過氣得這麼快,有這麼一個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經紀人,有前途就有鬼了!”
周圍開始有人用手機錄視頻。
“不好意思,穎姐她喝多了亂說話,我替她向你們道歉,對不起!”藍雪一臉真誠地道歉,深深鞠躬。
她又走到那對情侶面前,說道:“雖然我已經沒有什麼名氣了,但是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會在你們婚禮當天,微博公開道歉並送祝福,我還會送你們一份結婚禮物,祝你們百年好合。今天真的對不起了。”說着,她又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時,眼裡已經有了淚光。
她這樣的態度,頓時讓大家怒意全消,原本懷着幸災樂禍的心態錄視頻的人也轉而表示出讚賞的意思。
路星朗看着眼前這個面容豔麗的年輕女人,她眼中閃爍着淚光,如同一隻帶着露水的紅玫瑰,卻是一支假玫瑰。有人說娛樂圈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在他看來,明明是吞噬靈魂的地方纔對。可是她還這麼年輕,靈魂還是可以找回來的。
得到大家的原諒,藍雪轉身往回走,經過黎無思身邊時,她注意到了葉聰,不由得愣了一下。這個人怎麼有點像溫是聰?她知道黎無思和溫是聰曾經那一段,這麼看來,黎無思是真的有對象了?
她不禁笑了笑,走到經紀人身邊,扶着她往回走。
“無思,對不起,本想帶你吃點兒好吃的,卻……”葉聰抱歉地看着黎無思。
“這怎麼能怪你呢?”黎無思笑道,“我們快進包廂點菜吧,我都餓了。”
路星朗去洗手間方便,一時走岔了路。他也不介意,微微一笑,心想,繞一圈就是了。經過防火門,他忽然聽到有說話聲。
“穎姐,你爲什麼要跟那個小屁孩玩真心話大冒險?”
是藍雪的聲音,原來方纔經紀人那般無理取鬧是在做大冒險的遊戲。
“你忘了小屁孩是誰?他是張希霖最疼愛的小兒子!只要他撒撒嬌,這部電視劇的女一號非你莫屬。我可是請人在DNF釣了他好幾個月,他才同意見面的。”
張希霖,橡膠大鱷。他的確是有個老年才得來的小兒子,今年十六歲。這經紀人也算是另闢蹊徑了。路星朗無聲哼笑。
“可是……”
“藍雪,你剛纔開竅了,做得非常棒。這一次,你的形象是正面的。”
路星朗微微一笑,搖搖頭。看到又有人朝這邊走來,他故意加重腳步聲往前走。
聽到腳步聲,藍雪和經紀人立刻噤聲。
處理了一堆郵件,溫是安揉了揉太陽穴。忽然,電腦電腦右下角跳出一條視頻資訊。他打算關閉,卻不小心點開了。
畫面上,藍雪很顯眼。但是,他還是立刻看到了人羣中的黎無思。雖然只是閃過兩秒的人肉背景,但他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倒播。
那個葉聰站在她身邊,兩個人看上去是那麼的般配。
終於,他不再拖動進度條,也無心再處理郵件,站起身走到背後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在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