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姓劉,大號劉啓春。退休前官居副處級,某街道辦副主任。
劉啓春乃深圳土著,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發展。也是第一批受到改革紅利的人。比如他老宅拆遷,一夜之間讓他從一個小公務員搖身一變,成爲身價千萬之人。
閒聊幾句,得知他認識的人不在少數,居然連邱光也熟。
煙是管教幹警提供的,在一間小房子裡吞雲吐霧。一支菸抽罷,劉啓春提議去喝點什麼,彷彿他身處街市般自由,讓我吃驚不小。
事實確實如他所說,除了酒,他想喝什麼,還真的一叫便到。
我大惑不解他進來的緣由,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在拘留所裡呆。可是看老劉的樣子,似乎很享受,疑惑之餘,老劉一番笑談,釋了我的疑竇。
蓋因老劉現在煩他的女友,又沒辦法將之驅逐出去。兩人在一起,基本是你眼不看我眼,三句話後,必定烽煙四起。老劉畢竟是做過官的人,修養還是有一點的,再說,女友溫柔起來的時候,也讓他流連難返。由此以來,煩透了,便動手。一動手,女友便報警。一報警,老劉就主動要求拘留自己。
我聽完這些,啞然失笑。想起人生在世,無可奈何之事還真如過江之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劉的疑惑我也不瞞他,乾脆告訴他王常舉就是我結拜的兄弟。
劉啓春沉吟一會,嘆口氣說:“這個老王,還真是條漢子。”
我自豪地說:“當然,我王者的兄弟,誰不頂天立地。”
老劉皺着眉,輕輕嘆息說:“要說這個老王,可能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所以他對我說的話,原來我還認爲是吹牛的,現在看來,還真有那麼一回事了。”
我心情沉重,想起王常舉家破人亡的慘境,差點掉下淚來。
“你認了樑鬆做乾爹,是也不是?”他突然問我,眼神開始漂浮。
“你認識他?”我狐疑地問。像老劉這樣級別的幹部,一般情況很難與樑鬆這樣的人物打交道。樑鬆是廳級,與他隔着幾乎有一座山的距離。
老劉搖搖頭說:“人我不認識,不過,聽說過這個人。也是深圳本地的,有一套。可惜命運乖張,祖宗沒葬到一塊好地。”
我想笑,從小接受的無神論,讓我從來不相信鬼神與命運。
“你的這個王兄弟的事,其實就是與樑鬆有莫大的干係的。”劉啓春猶豫片刻說:“小兄弟,我們是萍水相逢,不過認識了你,還認識你的兄弟,也算是我們之間有緣分。緣分這東西,是要幾千年才能修來的啊。”
我知道他有話要說,便閉了嘴不再出聲,等着他細細道來。
果然,劉啓春好不隱瞞地將王常舉與他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我。
當初王常舉送孫玉回家,孫玉卻不讓他送回去,而是拐了一個道,去了辦公室。
孫玉一進辦公室,便丟下王常舉去了洗手間,半天認不出來。王常舉是個認真的人,等了半天不見人出來,以爲孫玉出了事,便起身想去看看。這一起身,眼光便落在了孫玉桌子上攤開的一本日記本上。
看到一個日記本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在孫玉的筆記本上看到了我的名字,便留了
一個心,匆匆瀏覽下去,越看心越緊,到了後來,差點要跳起來。
筆記本里記載的不光是我的事,讓王常舉惶恐的是裡面有大量的關於樑鬆的東西。
樑鬆是孫玉的頂頭上司,關鍵是收了我做他的兒子。作爲好兄弟的王常舉,焉能不關心?
筆記本里關於樑鬆的事,大多是涉及到經濟問題,比如樑鬆在哪裡收了多少錢,經手人是誰,記載得清清楚楚。這樣的東西一旦流露出去,樑鬆就只能死路一條。
樑鬆出事,對我自然是很大的問題。王常舉幾乎是毫不猶豫將筆記本偷偷藏了起來。等到孫玉歪歪倒到回到辦公室,跌坐在沙發上暈暈欲睡之際,王常舉便拿了孫玉的鑰匙,去了庫房打開了樑大地的保險櫃門,拿了我經常在他面前唸叨着的協議書,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劉啓春說完這些事,心情無比沉重地說:“你的這個兄弟,還是掂得清輕重。明知盜竊銀行保險櫃是死路一條,還要幫着你去做,你說,世界上這樣的兄弟有幾個?”
我被他說得差點要痛苦失聲。但身在拘留所,我只能強忍着不掉下淚來。
“不過,據說這個樑鬆已經去了國外,消失了?”老劉問我,眼光變得開始有神起來,嘖嘖讚道:“人老了,去國外過日子,這個辦法倒是很不錯。聽說外國環境好,空氣更好,在國外生活,要比在國內多活好多年。”
我還沒從他說的故事裡回過味來,只能機械地附和他說:“確實是,人家社會制度與我們不同。”
“我要有機會,也出國去。”老劉一副神往的樣子,整個人似乎都沉浸在其中了。
我打趣着他說:“你去了國外,你女朋友怎麼辦?”
老劉笑道:“老子還管得了她死活?去了國外,還怕沒有外國老太婆麼?”
我一樂,笑道:“老劉,你比我們年輕人想得還多。”
抽了煙,喝了水,管教幹警進來,提醒我們該回去監室了。在外面呆太久,影響不好。
我們便起身,一前一後往監室走。
劉啓春走了幾步,站住腳對我說:“今天我說的這些事,未必都是真的。也許你的王兄弟,編了個故事說。”
我被他這麼一提起,本來尋思着不想的事,又轟轟烈烈在腦海裡跳出來。
我說:“老劉,放心,我只把他當故事聽。”
“這樣就好。”他寬慰着自己說:“老子可不想捲進這個事裡去。聽說,樑鬆的事,現在不得了了,大得很。”
我不置可否地笑,樑鬆怎麼樣,我管不着。反正我與他的距離,也是一座山那麼遠。
我現在只擔心翁美玲下步該怎麼辦?沒有了老宅,我們要去哪裡住!還有就是徐小婷她們,到現在還沒個音訊,是死是活,天才曉得。
不過,經老劉這麼一說,我更堅信美心沒說假話。她手裡還真有一個筆記本。至於這個筆記本在哪裡?裡面究竟藏着什麼秘密,我一概不知。
同時,我在心裡暗暗爲王常舉傷心,他拿筆記本,並不是幫樑鬆,而是間接幫我。在他看來,樑鬆不出事,我的日子一定過得很好。
王常舉這個人,我與他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我們是屬於不打不相
識的兩個人,沒想到一場架之後,收穫了他這麼一個願意以生命來換我太平的兄弟。
我的鼻子一酸,心情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你是叫王者啊,我聽王兄弟提起過你。”老劉說:“我當時還以爲你們是親兄弟呢。只有這個親兄弟,危難時機伸出一把手還有可能。不過現在的社會啊,這樣的兄弟也少了哦!”
我淡淡一笑說:“老劉,謝謝你。”
他擺擺手說:“不用客氣,我們也是緣分。”
進了監室,發現裡面多了一個人,手臂上雕龍秀鳳的,看到我們進來,不屑地撇着嘴巴說:“你們兩個,過來給大爺按按肩。”
劉啓春白他一眼,顧自走回到自己鋪位上坐下,招招手讓我過去。
我正要過去,被雕龍秀鳳的人伸手攔住,盯着我看了半天,遲疑地問:“喂,你是不是叫王者?”
我心裡咯噔一聲,老子有那麼大的名聲嗎?怎麼個個都像認識我一樣呢?還能直接叫出我的名字來?
“你是誰?”我毫不客氣地問。
“你不用問我!”雕龍秀鳳者說:“反正我是認識你的。”
“你認識我?”我疑惑地去看他,還真覺得似曾相識。
“你還記得徐老闆吧?”他冷笑着對我說:“你害得他很慘,我不能不管。”
我心裡一頓,突然想起來這個人過去就是跟着徐源的。當即心裡暗暗叫苦,奶奶的個熊,冤家路窄啊!
“想起我是誰了吧?”雕龍秀鳳的人說:“我們兄弟還到處找你呢。”
“你認錯了人!”我當即否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承認我是,未必有好日子過。
“你就別不認了。”雕龍男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說:“不信,你燒成灰,老子一樣認得出是你。”
我厭惡地去撥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毫不客氣地說:“對不起,手不要亂來。”
雕龍男楞了一下,笑道:“你不敢承認是不是?”
我梗着脖子說:“我怕毛線啊!老子就是,你能怎麼樣?”
他沒料到我的口氣會這麼衝,頓時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我並不是麻着膽子說話,當初面對徐源手下十幾個人,老子一樣毫無懼色。現在他一個落單的小嘍囉,算根毛線!
“站開!”我低喝一聲,將他甩在一邊,徑直往劉啓春面前走。
他似乎反應過來了,伸手就來拉我。
監視不大,僅能容十來個人。監室裡已經擠滿了拘留的,空間自然不多。
他的手一搭上我的胳膊,小腹裡的玉露丸便像充了血一樣跳了起來。一股熱流迅速在周身流走。
我反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處,大拇指與中指暗暗一用力,他便嚎叫一聲,偌大的一個人便往地上溜。
這是雕蟲小技,當年老子在練習祖宗留下來的推拿絕技時,就知道這地方拿捏住,基本就能將一個人玩弄於鼓掌了。
“就憑你?”我冷笑着說:“你想替徐源報仇是吧?”
雕龍男被我拿捏住了,臉上開始冒汗,面色逐漸變得慘白起來。
他沒有掙扎,虛弱地對我說:“王哥,王哥,你誤會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