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勳章的剎那,回憶就自秦海淵的心間洶涌而出……
那年,他將滿二十五歲,已從公安大學畢業四年。
那天,他被單獨叫回母校,在教官的辦公室裡,在父親和b市公安局長的鑑證下,爲盛銘帶領這枚榮耀的勳章!
他總是忘不了自己當時的心情,激動,喜悅……難以言喻。
雖然勳章不是他的,他卻由衷爲盛銘感到高興!
三個月後,他如願去到t市,於某個夜晚,在海邊親自將勳章交到好友的手裡。
盛銘前一刻還在和他開着漫無邊際的玩笑,打開盒子的那剎,整個人都僵滯了,繼而是眸光閃爍,繼而是心潮澎湃,繼而,是笑中帶淚的狂放大笑!
他高興得瘋了,一手重重搭上秦海淵的肩,一手對着大海將勳章高舉,暢快的大喊:“這就是我送給兒媳婦的見面禮啦,哈哈哈哈哈!”
秦海淵不明所以,好笑又無奈。“兒媳婦,哪兒呢?我怎麼沒見着?叫出來認識一下可好?”
盛銘壞笑,“別瞞了,周家的小姐自願嫁給你的事兒,老師都在電話裡跟我說了,行啊你!秦、周兩家能不能化干戈爲玉帛的重任全在你身上,加油,爲了我的兒媳婦!”
“你怎麼就肯定我的孩子是女孩兒?”
他還是秦家獨子呢,傳宗接代也是重任!
盛銘吊起眼角,渾身溢出痞氣,“你不生女兒,怎麼跟我結親家?”
“阿銘同志,我覺得這事兒咱們得從長計議。”沒說的是,其實在來t市前,秦海淵已經和周舒秘密而低調的把婚結了。
誰先有孩子,是男是女,說不定的。
盛銘掏出煙盒,叼了支香菸在嘴裡,看着夜色裡大海的盡頭,意味深長道:“我和你嫂子好着呢,改天介紹你們認識,我感覺她快有了,你呢……”
話鋒一轉,他眼色裡多出惡意的作弄,“單看面相就是個外公命!”
虧得秦海淵拿出認真的態度洗耳恭聽,結果得到一個最不期望的評價!
來不及發火,盛銘把勳章塞進他懷裡,不由分說,“聘禮,先收着。”
語調裡再無不羈,盡顯真誠。
秦海淵輕愣,聽出那短短數字包涵的所有意義。
身在危險中,每日與罪惡面對面,槍林彈雨,誰知能活到幾時?
結親家,兒媳婦……全當給自己找的希望,隨便什麼都好,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沉默了許久,秦海淵拿不準的問:“你真相信蘇世勳是個好人嗎?”
“當然。”盛銘把煙點燃,深吸了一口,望着大海的目光變得深沉,“他以前做過什麼我不知道,至少我認識他至今,他沒有做過違法的事。”
秦海淵初到t市,心存懷疑,“你不是他,些許事情,你確定能做到心如明鏡?”
盛銘輕鬆一笑,“若真有,我一定會親手將他繩之以法。”
這是早就做下的決定,亦是在正義和情義之間掙扎過後,得出的答案。
“目前t市的情況很複雜,上面把你派來時,應該對你做了充分說明,沒有蘇世勳的配合,掃黑行動不可能進行得那麼順利。我們的兩個目標是季家的季宏凱,還有樂家的樂徵。”
稍適,他語色放緩,“不管你承不承認,他是你姐夫。”
秦海淵臉色微有變化,似想辯駁,盛銘不給他機會,直往他嘴裡塞了支菸,轉道:“熠晨那小子你見過嗎?賊精!模樣生得也好,我一瞧就知道,長大以後肯定是個禍害!不知道得迷倒多少女人,哈!”
時間匆匆流逝,眨眼間就過去了六年。
秦海淵這才恍然,他有很久沒有見到姐姐了,而從未謀面的小外甥,只在相片裡看過,快五歲了吧?
算起來,這正是阿銘臥底在蘇世勳身邊的年頭。
人生能有多少個五年呢?
秦海淵很清楚此次自己前來的目的和任務。
其一,配合當地警方深入調查季、樂兩家;其二,對像盛銘這樣的臥底逐一進行監視和排查,若發現對方有變節的可能性,立刻上報。
最後是父親的交代:保護好你姐姐一家。
毫無疑問,蘇世勳已成爲他的家人,他姐姐的丈夫,他小外甥的父親。
“假如蘇世勳不老實,我會和你一起把他關進監獄。”秦海淵定了定眸,決心道。
他看向身旁的摯友,鄭重而堅持,“假如你有違我們在警校的誓言,我會毫不猶豫的將槍口對準你。”
盛銘回視他,淡淡的笑了,“一樣。”
“勳章還是你自己留着吧。”秦海淵把盒子合起,交還與他,“首先,這是組織對你的表彰,不能你還沒焐熱就給了我;其次,我初來乍道,萬一被人發現身上有這樣東西,身份肯定會泄漏;最後,我不認爲我是外公命!”
潮起潮落,月色明然。
寂寧的海邊響起誰張狂的爆笑……
成爲臥底的盛銘,拋棄了真正的姓名,置生死於度外,唯獨這枚勳章,到底是留下了。
大清洗結束後,他下落不明,秦海淵試着在他留下來的物件中找尋過,最終一無所獲。
當時他便肯定,盛銘將勳章帶走了,那是他的良知,是身爲人民警察的責任!
他沒有忘記。
淡出回憶,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無以復加的沉痛。
怔怔望着手中的勳章,秦海淵晦澀低喃,“他還活着,還活着……”
房間裡沒有開燈,窗簾拉到一半,使得客廳裡半面灰暗,半面明亮。
置身在灰暗地帶,稀薄的光線依稀勾勒出他佝僂的姿態,像一個倒下的巨人,永遠的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
蘇熠晨負手站在落地窗前,陽光照耀着他英俊面龐,驅不散他眉宇間的深深憂慮。
“是的,舅舅,盛銘還活着。”
他們都知道,只是如今,終於確定了而已。
“我想這枚勳章對他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義,他將其當作禮物送給可人,僅僅是想通過這個舉動告訴你,他還活着嗎?”
當然不!
歸還勳章,捨棄榮譽,卸下警察的職責與身份。
他已淪爲一個真正、只爲自己的正義而戰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