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人相互攙扶的背影,柴紹眼中的嫉色更重,冷冷的哼了一聲,這才邁步跟上。進到店中,只見無心正獨據一桌,端然而坐。滿面祥和之下,倒真如一位有道高僧。
幾人到他身邊坐下,莊見不由的歪頭斜眼的看着他,面上滿是嘲諷之色。他被擄之後,爲了混出城,早被柴紹給換了一身土布衣衫,此刻跟無心坐在一起,眼見他月白僧袍飄飄,一副高人模樣,這心頭就不由的來氣。
無心眼見他吊兒郎當的閉起一隻眼來看自己,心中不由惱怒。只是此刻身處鬧市之中,卻是不想惹事。當下擡手喚小二過來,吩咐上四碗素面,兩個小菜,小二應聲去了。
莊見大怒道:“喂,賊禿,你怎麼如此無禮!只給自己點上,咱們吃什麼,你怎麼不管?”
無心奇道:“老衲不是點了四碗素面嗎,怎麼沒管你們?”
莊見愈發惱怒,叫道:“呸!你是個賊禿,自然吃素面。可咱們你看看哪裡像賊禿了?你嫉妒少爺我比你英俊瀟灑,裝作看不到也就罷了,但咱們秀兒姑娘天香國色,沉魚落雁的這麼一個大美人在這,難道你也裝看不見嗎?好吧,就算你選擇性失明,但像柴紹兄這麼大隻俊俏的,你總該能看到吧。就算他是你的徒弟,但據我所知,蛤蟆也是吃葷的,如何能吃的素面?趕緊換肉食來!”
旁邊李秀兒聽他讚自己美貌,心中羞澀,美眸輕嗔了他一眼。只是聽他將柴紹叫做俊俏的蛤蟆,不由的哭笑不得。以柴紹現在的樣子,倒也是真跟那蛤蟆差不多,這人的口舌直是刁毒。當下不由的搖頭莞爾不已。
無心垂目而坐,面上並無變化,只是那扶在案上的袍袖,卻是忍不住微微的顫抖。眼見對面柴紹面色大變,目眥欲裂的樣子,不由擡眼冷冷的瞪了瞪他。這才儘量用平緩的語氣道:“咱們還要趕路,且湊合着稍微用點就是。你要大魚大肉,等到了地頭,定然遂你心意就是。”
莊見滿面惱怒,呸呸連聲道:“放屁!放屁!你這賊禿分明是小氣吝嗇!你自吃你的素面,咱們吃個肉面又哪裡會耽誤時間了?你一晚上能接連盜了十幾家大戶,不知得了多少金銀,一碗肉面又能值得多少錢?你白活這麼大歲數,怎麼恁的不通人情?咱們被你下了藥,若是沒有點肉食進補,哪有力氣趕路?不管不管,沒有肉食,打死我也不吃。”
他這般大聲嚷嚷,只把個無心說成了小氣吝嗇的賊盜。店中衆客人都是紛紛側目,低低議論不休。他們幾人坐在一起,一個和尚,一個醜漢,一個小孩,一個美女,本就顯得甚是怪異。此刻被莊見這麼一嚷嚷,衆人再看向無心的目光中,便大生警惕懷疑之色,有人甚至將包裹之類的,趕緊往自己身邊攏了攏,唯恐被這個賊和尚惦記了去。
無心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擡眼恨恨的盯着他,要是目光能殺人的話,只怕莊公爺此刻定然已是通身窟窿了。只是他白浪費這麼多表情,莊大少卻依然是滿面悻悻,吵鬧不休。
無心心底哀嘆一聲,壓低了嗓音怒道:“你要吃便自己叫,只是若再胡言亂語,休怪老僧撕破面皮,咱們兩下誰也得不了好去。”
莊見聞言頓時回嗔轉喜,眉花眼笑的連連點頭道:“瞭解,瞭解!低調嘛,這個我懂。我這人最是低調,只要你滿足我的要求,我自然順着你的。”說罷,也不管無心那張愈發黑了的臭臉,轉頭對秀兒道:“秀兒妹子,你想吃啥,儘管點來。今個兒無心大和尚做東,他老人家家中自有金山銀山,不怕吃窮了他的。來來,點菜點菜。那啥,小二~~小二~~~”
這廝一邊囑咐着秀兒,一邊回頭大叫。桌上無心和柴紹只聽的豆大的汗珠掛在額頭,這小無賴真把自己當客了,這還要大擺筵席是怎麼着。有心要攔,但想想這廝那無賴氣,二人不由的同時輕嘆一聲,都是選擇默然了。只是心中暗暗發狠,等到到了地頭後,決不能讓這小子好過了。
李秀兒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幕,肚子裡簡直快要笑抽了。這人要氣人時,只怕就是佛祖也坐不穩蓮花臺!這哪裡還有半分被人擄了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副被人供着的架勢嘛。做俘虜做到了這份上,這位莊兄絕對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了。
小二此時將四碗素面已是端了上來,弓腰等着莊見吩咐。莊見拉風的將手一揮道:“那啥,小二啊,把你們店的拿手菜,給咱整幾個來,再燙上一壺好酒,配幾個冷碟兒,嗯嗯,速度要快哈,咱可還急着趕路呢。啊,對了,你們這店裡有後門沒?”
小二聽他要點酒菜,登時滿面喜色,不迭聲的應着,將他一番吩咐高聲報了出去。只是聽到他問起後門,不由的一鄂,滿面狐疑。旁邊無心和柴紹也是心中一凜,慢慢的往嘴裡扒着面,豎起耳朵聽着。
小二遲疑了下,這才點頭道:“客官,這哪個店裡能沒個後門啊,咱這裡自然也是有的,但不知客官要做什麼?”
莊見點點頭,面色鄭重的道:“哦,有後門啊。那,你啊,趕緊讓人去守住咯。我聽說現在不太平,有很多無恥之徒,出來騙吃騙喝,尤其是一些禿驢禿頭什麼的,化妝成佛門高人的模樣出來吃白食。你別看他們外表上道貌岸然啊,其實背地裡,一肚子男盜女娼呢。唉,敗類啊!簡直就是佛門的不幸,人間的污垢啊。唉,我佛慈悲,阿門。”
在場衆人都正豎着耳朵聽呢,不知道他問後門的意思,就連李秀兒也以爲他問這個,是和剛纔在外面那一番大鬧有關。這會兒突然聽到他這麼一番話,先是一呆,接着就是忍俊不住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中對莊兄這張嘴,直是大大的敬服。旁邊小二滿面的古怪,卻是斜眼偷看着無心。看看這一桌人的怪異,對莊見的提議大是心動,點頭哈腰的去了。
無心卻是咳聲連連。他方纔也自疑心莊見搗鬼,手中筷子雖是往嘴裡扒着面,但心神卻是放在莊見那兒。此刻乍聞此言,一呆之下,不由氣的渾身冰涼。一口氣沒緩過來,剛剛夾入口中的一箸子面,登時嗆到了喉嚨裡。只氣的雙眉一陣軒動,渾身抖顫。
太欺負人了!髮指啊!這無賴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臨了還要糟蹋自己。這還有天理沒了?佛祖啊,你就收了這個妖孽吧。無心大和尚悲忿的禱告着。
正自悲忿之時,卻見旁邊探過來一張小臉,滿是關懷的問道:“大和尚,你咋了?慢點慢點,那四碗麪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唉,可憐見的,想來小時候,也定是個沒撈着吃飽過的。看這吃相,嘖嘖,簡直就是餓死鬼投胎,怕是連豬看到了,都要自愧弗如啊。”
他滿面的悲憫,搖頭晃腦的嘆息着,只是那雙靈動的眸子,卻是滴溜溜的直轉,滿是狡黠作弄之色。無心看着面前這張小臉,直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口歪手顫的半響,方纔長長吁出一口氣,將筷子放下,也不吃了,只顧閉目闇誦佛經。這個無賴,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無視他,否則一旦搭上話頭,便是泥捏的人兒,也會變作金剛怒目的。
莊見眼見無心不理他,伸手摸摸鼻子,大感無趣,不由的轉頭又看向柴紹。饒是柴紹對他恨之入骨,此刻一見他望來,也是不由的激靈靈一個冷戰。慌忙低下頭,只顧吃麪,眼光卻是絕不肯去看他一眼的。
好在這小店上菜甚快,莊大少點的大席,不多時就已陸陸續續送了上來。那小無賴這才熄了惹事的心思,眉花眼笑的不斷給秀兒布着菜,絮絮叨叨的賣弄着他那點烹飪方面的學問。李秀兒耳中聽着,嘴中吃着,倒也是覺得樂趣橫生。
就在無心和柴紹二人的忍耐快要到了臨界點的時候,莊大少終於是拖拖拉拉的結束了這一頓歡宴。伸個懶腰,拍拍自己肚皮,轉頭對無心道:“我說大和尚,這裡還剩很多呢,你要不要打包帶走?我知道你一向節儉慣了,放心,我不會笑你的,你只管讓小二來收拾好了。”
無心看着那滿盤子的魚刺菜湯,強忍着要吐血的衝動,緩緩起身道:“既是公爺用完了,咱們這邊走吧。”說着,也不看莊見,轉頭往櫃上結了帳,扭頭便出了大門。那櫃上的小二和掌櫃對望一眼,都是長出一口氣兒,將心放下。話說他們聽了莊大少的警告,還真是大爲擔心這位大和尚賴賬呢。只是這般想法,若讓無心知曉,會不會抓狂的將他們直接生撕了,卻未可知了。
柴紹陰沉着臉,站在一邊瞅着莊見二人,等他們磨磨蹭蹭的爬起來,這纔跟在身後看着,一起出了店門。只是到了馬車前,莊大少卻又出了問題,怎麼也不肯往馬車上坐去,只道剛剛吃完飯,這會兒便去坐馬車,怕得了什麼胃下垂。一定要自己走走,消消食再說。
無心鐵青着臉,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止住了柴紹的發怒,當先大步而行。莊見這才衝着火冒三丈的柴紹扮個鬼臉,施施然的拉着秀兒跟上。只是那步伐卻哪裡有一絲像是趕路的,一邊走着,一邊指指點點左右的景物,和秀兒評頭論足的胡扯着,直如閒庭信步,倒真個是消食來着。
秀兒何等聰慧,既得了他的暗示,又見他這會兒只是拖延,心下明白,只是抿着嘴兒微笑着隨他而走。耳中聽着他信口胡言着,評論之際倒也不全然是胡說八道,往往粗言俚語之間,大見真知灼見。自開始的只是爲了配合,到了後來,卻是聽得津津有味了。
幾人緩步而行,半個時辰後,已是早已出了商縣。一路向北而來,前面已是現出一片林子,就在那林子的邊上,此時卻有十幾個人,散亂的坐着。眼見他們一行過來,目光轉動間,已是同時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