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還真不好下嘴。”崔淑妃苦笑,“皇上對他大方,錢財上他不缺,如今又誰都捧着他,不缺權勢。而且,他還是個自小沒了家的,連個根都沒有,哪裡有弱點呢?”
“他就不擔心身後事嗎?”那嬤嬤想了想道,“活着,有皇上愛護。死了呢,缺了香火的話,在那邊也不安生啊。”
“倒沒聽說過這個。”崔淑妃眼睛一亮,“這麼多年,他在宮裡從不結交旁的太監,也不曾收徒,難道在外面會有嗎?不過等閒人出不了宮,你既然能出入,乾脆去查查!”
“是。”那嬤嬤道。
……
洪長志最近心事重重,雖然表面上看來,他還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臨山王夫婦對皇上有動作,想讓他幫手,可他早說了,頂多傳傳消息,卻在大事上兩不相幫。縱然皇上對他也很寡情,畢竟還是有點情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毀了。他是個閹人不假,可到底是還是個人,總得有個爲人的根本。
不過,他也有着異於常人的嗅覺,他聞到了大廈傾倒之前,地基腐爛的味道。蕭氏的大趙江山看起來還算安穩,近年來出的那一檔子一檔子的事看似是孤立的,他卻知道其中暗藏的關聯。這就像下棋,黑子無聲無息的漸漸合圍,很快就能剿了白棋的整條大龍。那時白棋再想收拾山河……都破碎了,又怎麼再攏得起來?何況。本來根基就不穩。
想到這兒,他腦海裡就出現了一個少年的形象,不禁心尖子上都暖了起來。好在他還有個小孫子,而且是站對了位置的小孫子。臨山王一諾千金,說過不以狗兒脅迫他,說過將來會留他一命,讓他安享晚年,就都會做到。他只要侍候着皇上到最後,全了君臣主僕的情份。往後就和孫子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去。
“洪公公?”正低頭走着,前面有人喊他。
擡頭望去,不由心頭一凜,因爲來者是認識的,是崔淑妃身邊的得用嬤嬤。這宮裡人人要巴結他,可崔淑妃卻是例外。大約早看透他是收買不了的。所以絕了心思,平日裡冷淡高傲得很,沒事的時候找他,很是古怪。
心裡這麼想,行動上卻不敢半點怠慢,連忙擺起笑臉迎上去。“這不是淑妃娘娘身邊的嬤嬤嗎?難道是淑妃娘娘找老奴有事?”
“正是叫奴婢來請公公。”那嬤嬤笑道,“您現在可有空嗎?”
娘娘召喚。沒空也得有空。何況對方明顯是掐着點兒來的,早打聽好他剛下了差,他哪有理由和膽子拒絕,當下就笑嘻嘻地道,“娘娘有事差遣,當不得請字,老奴隨時聽候吩咐。還請頭前帶路。咱們這就過去。”
那嬤嬤笑盈盈的應了,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金雲宮。見崔淑妃正坐在廊下的搖椅上,手裡擺弄着一隻九連環,玩得還挺得興頭似的。
那嬤嬤上前回話,洪長志行了禮,崔淑妃就叫人拿出個錦盒道,“夏日天長,本宮閒來無事,就給皇上做了雙靴子。可是皇上最近一直沒過來,就麻煩洪公公給送一趟吧。倒不是說皇上沒鞋穿,最主要本宮多年沒有拎針錢了,聽說人年紀長了,腳也會長,不知道還合不合皇上的腳。”
洪長志恭恭敬敬接過錦盒,自然不能越禮,立即就打開看,只小心翼翼地捧着,嘴裡滿口應下差事,心中卻以爲崔淑妃這是怪皇上太久沒來,以此來點醒皇上呢。後宮之中,這種小心機多得是,不然提什麼年紀長不長的話呢?對此事,他也不用放在心上,選個時機把靴子呈上就是。可沒想到接下來的話,卻嚇得他差點跪了,冷汗也順着脊背縫裡冒出來。
“這個也賞你了。”崔淑妃把手上的九連環遞給身邊侍候的宮女道,“也不是金銀玉器的寶貝,不過是紫銅的,勝在精巧好玩,倒有些不同,怕別人家還沒有呢。”
這話點明瞭:一,不貴重,可收。二,心意難得。三,是新鮮東西。
洪長志推辭道,“雖不敢辭了娘娘的賞,但看娘娘還喜歡,不敢奪娘娘所愛。”
“什麼好東西,小孩子愛玩的罷了,本宮也是一時興起。”崔淑妃藉機點正題,“皇上對臨山王夫婦恩寵,總是有賞賜下去,每回還都派了你去,以示隆重。本宮聽說,他們府裡有個小孩子,好像叫狗兒,很是得你的眼。既然喜歡,不如這小玩意兒也給了那孩子吧。說起來你也有了年紀,若真喜歡,不如本宮給你做主,收了進來當個小徒孫,倒也是緣分。”
洪長志心裡如遭重捶,臉都白了,再好的涵養,再深的城府,在事關比自己身家性命還要了不得的事和人時,也會把持不住。到底是人啊,又不是泥胎。
他額頭見汗,也不敢去擦,只做出很熱的樣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還是娘娘心疼老奴。這人哪,一老了就喜歡看見小孩子。民間不都說嗎?人老惜子,貓老吃子。但也不過瞧個熱鬧,可沒動其他的心思,多謝謝娘娘關愛,就不勞您費心了。老奴這都多久沒去過臨山王府了,娘娘一說,老奴都有些忘記了那小子長得什麼模樣了。”
自從出言試探的那刻起,崔淑妃就緊緊盯着洪長志的面色,自然把他的微異神情也收入了眼底,心下了然。不過她是表達善意,給洪長志一個人情,不好說得太深入。若洪長志有那個意思,她就順便開個口,收那個孩子進宮裡來,總比洪長志要方便得多。如此在這老傢伙面前買了好,過些日子再提九郎的事,就不信他不在皇上面前敲敲邊鼓。
“那也賞你了。”崔淑妃示意宮女,把九連環交到洪長志手上,“那個叫狗兒的不喜歡,萬一你今後看上別的孩子呢?拿着吧,就算本宮給的見面禮了,你可別嫌禮輕。”
“老奴謝娘娘關愛。”洪長志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看着是感謝,其實是嚇的。
崔淑妃自以爲是,覺得準備了人情,隨時可以送出去,卻不知在洪長志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抱着東西出的金雲宮,一路上心裡沒有別的,就只剩下一串話:後怕!後怕!後怕!
他都已經很小心了,放着親孫子就在眼前,他也不敢上前相認,爲什麼還是被人看出了端倪?他自是知道皇上在臨山王府安插了不少連他都不知道的暗線,難道崔淑妃是從那些暗線那裡得到了密報?他從來知道這個女人的手伸得非常長,卻不知長到這個地步。
那麼,她知道得有多詳細?還是隻以爲他對狗兒有普通的興趣?事到如今,他真的悔不當初,不該忍不住,非常提前見面。如果他再謹慎些,等大趙換了天再祖孫相俯,那該多好!定然是崔淑妃有什麼事想求他幫忙在皇上面前說,所以要調查他,想抓他的把柄,或者給他甜頭。
崔淑妃已經知道狗兒的真實身份了嗎?那孩子這兩年,可是長得愈發得像他了。看在有心人眼裡,必有不良猜測。不不不,她應該不知情,或者不確定,不然就不會試探。以她的性子來說,若心知肚明,早該抓進宮裡要挾他爲她辦事纔對。而且,狗兒和霍家那位少爺被臨山王妃送去了江南,此時不在王府。
那麼,就是那女人聞到了什麼味兒,以爲他像其他太監一樣,也要找個徒子徒孫,好在自己身後盡孝。那樣就更麻煩了,她會自做主張,把狗兒人弄進宮來。身爲男子,進宮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淨身。狗兒是他惟一的後人,怎麼可以和他一樣成爲殘缺之人!
回到自己的住處,洪長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想了好半天,心下才稍安。好在狗兒如今不在,崔淑妃如果向臨山王夫婦要人,他們必是不給的。可那女人瘋起來沒邊兒,什麼愚蠢的事都做得出來,她若惦記上,狗兒始終有危險。萬一,她看出什麼,在皇上面前透了口風該怎麼辦?皇上此人,那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也絕不讓天下人負我。若有懷疑,總是會先去了自己的疑心病再說,纔不管別人死活。
不行!絕不行!他寧願自己死,寧願做千古罪人,也絕不讓自己親孫,惟一的親孫面臨任何風險。皇上啊,說不得,老奴只有對不起您了。妻賢夫禍少,誰讓您寵了那樣一位妃子三十年,到頭來只能害了您自己。這天,無論如何要快點變,您可……怨不得老奴了!
心裡有了決定,洪長志就趁跟着皇上去月影宮的機會,把信兒透給了月嬪。他只說了一句話:但爲臨山王殿下驅使,萬死不辭!
接到這句話,蕭十一的脣邊勾起笑意。
他早對琉璃說了計劃,因此琉璃知道他是故意讓崔淑妃的人發現狗兒的存在,還誤導了他們,讓他們以爲洪長志有意收徒孫。這相當於把一把根本砍不下來的刀,送到崔淑妃手裡,讓她揮舞着,嚇唬洪長志。
自然,之前月嬪阻止崔淑妃要召回九郎,以及月嬪與洪長志稍嫌親近的關係,且這些信息還被送到崔淑妃面前,也是月嬪的手筆。這樣,好刺激崔淑妃對洪長志動手的。
而只有那女人貿然出手,威脅到狗兒的安全,洪長志纔會完全聽命。遺詔那件事,沒有洪長志,是根本辦不到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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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大家猜得對,琉璃和十一要逼迫洪長志做什麼咩?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