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承帝蕭左的罪己詔昭告天下之後,天氣仍然沒有變得晴好。雖然再沒下大雪,但稀稀落落的小雪渣子,隔三差五的還要撲天蓋地的光顧一回。
在這種情況下,蕭左異常忙碌,沒日沒夜的帶着重用的大臣和幾個成年皇子,研究救災和滅匪的良策。其中,有二子蕭中、五子蕭史、七子蕭安、還有九子蕭真。其實十子蕭穆也已經參與過政事。可不知爲何,此次卻受了徹底的冷落。只有知情的人心裡才明白,誰讓德王蕭穆排行第十來着?皇上各應這個數字,聽到這個數字都忍不住光火。
前十王蕭煜之子乃天命真龍的流言,就像荒野上幽異的鬼火,捉摸不定又撲之不滅,現在連街頭行乞的小兒都會哼哼“十王之子,天下之主”的童謠了。偏如今朝中事多,分不出精力大肆追查此流言的源頭。想要強行鎮壓,幾個老臣顫顫巍巍的在朝上哭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哪皇上!不可魯莽!堵不如疏!不可魯莽!
於是皇上心頭的刺,只能明晃晃的擺在那兒,碰不得又拔不得。可憐的德王,完全是被牽累了。好在沒被遷怒,實際上也算幸運。
這天晚上,蕭真很晚才從宮裡回來。正所謂霜前冷,雪後寒,如此冬夜,似乎連空氣都要被凍裂了,可蕭真卻沒坐暖車,而是單人匹馬,踽踽獨行。他的侍衛都遠遠墜在後面,都知道這位殿下最近心情極差,不喜歡別人靠近。
昏沉的天色,悽清的長街,迴音陣陣的馬蹄聲,到處是空落的寂寥感。蕭真深深呼吸着能刺痛肺部的冰冷空氣,只覺得只要安靜下來就陷入煩惱。
琉璃不願意嫁他!當時只感到憤怒和屈辱,以及不解,之後才慢慢心痛。是他錯。先說不娶人家,沒有考慮到初入京女子的自尊。只是後來認定了,就真的沒再改變過心意。
怎麼辦?他不想就這麼放棄,卻明白琉璃不是虛僞的人。那樣說也不是拿喬,是真的要悔婚了。可他要拿什麼挽回?要逼婚嗎?畢竟是父皇親口定的親事,不能說退就退。可那樣太折辱他的驕傲,琉璃會鄙視她,從此他連琉璃對他那點尊重和好感也將失去。
但真的任由琉璃跟了十一?他對自己的心沒辦法交待,他的尊嚴和麪子也受不了這樣的冒犯,他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向父皇提起?
他左右爲難,這時候忽然有些恨琉璃了。爲什麼她把難題丟給他?是她首先移情別戀的不是嗎?應該她來想辦法應付一切一切的結果纔是!
再長的路,走得再慢也會到的。在心煩意亂之中,蕭真終於回到自己的晉王府大門口。只是還沒下馬。迎上來牽馬的門子就低聲道,“回晉王殿下,臨山郡王在那邊侯着。等……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蕭真皺眉,下意識的轉頭望去。
就見王府門前寬闊的車道上,停着一輛裝飾得極爲奢華的馬車。拉車的高頭大馬就足有四匹,名貴的木質車廂外覆蓋着厚氈。車前燈火明亮,車角瓔珞飄飛,於牆邊形成的陰影中,很容易讓人忽視。而一旦注意到,卻又令人無法逼視。
蕭真的心頭火,騰的一下冒了出來。
那天衝動之下對蕭羽動手。之後聽說蕭羽傷得很重,過年時都沒出門,本來他是有一點內疚的。雖然蕭羽是活該,但兩人畢竟交好了十幾年,交情不是一般的深,所以憎恨中。仍有幾分不忍。不過他是打定主意不與這個撬他牆角的不義之人再來往的,連話也懶得說一句,還告訴府裡守門的人,但凡臨山郡王本人或者派人來,都不許踏入晉王府一步。
但令他更着惱的是。整個過年期間,蕭羽還真沒出現,問候的話也沒一句,道歉的話更是欠奉,連往年送拜年禮的下僕都是人影不見。
是,他確實不想再與蕭羽有瓜葛,兩不相見纔是乾淨。可是,這和對方根本不來示好和討饒是不一樣的。這說明蕭羽不思悔改,要和他爭琉璃爭到底。蕭羽做的是什麼好事嗎?怎麼敢如此理直氣壯!那麼今天又爲什麼來?而且連半點負荊請罪的意思也沒有,坐那麼華麗的暖和馬車,那麼大搖大擺,那麼居高臨下,那麼紆尊降貴。再看他自己,自虐得竟然如何可憐!
說到底,他更討厭的是自怨自艾、婆婆媽媽、拿得起卻放不下的自己。此時火冒三丈,也全是因爲情敵的態度,於是索性丟下旁人,大踏步走向郡王府的馬車。
大約早就得了提醒,他一走近,郡王府的車伕和侍衛們都極快的向遠處退去,就好像他是洪水猛獸似的。這下子蕭真更氣,到底誰纔是卑鄙小人,怎麼把他鬧得像惡徒一般?
“蕭十一!”他低喝。
“是十一哥。”蕭羽一如既往的糾正蕭正。
蕭正心中一怒,卻又一酸。這是他們之間最頻繁的對話,沒意思透了,卻代表着深厚友情。
只是現在,這些全沒了!
“你配嗎?”蕭真冷笑。
蕭羽推開車門,因爲寒風突然灌入,令他急劇的咳嗽了幾聲。
這引來了蕭真的幾許驚訝,就算知道蕭羽傷重,也沒料到居然是這麼個虛弱的情形。旁人不知,他卻知道蕭羽武功很高,極少生病。正是這些要瞞他父皇的事,蕭羽卻不瞞他,兩人才彼此交心的。畢竟看似事小,卻關乎着蕭羽的生死。
他那位父皇,雖是雄才偉略,卻多疑的很。可惜,他就是信了這過命的交情,以爲沒什麼不值得信任的,結果……被搶了未婚妻,心中愛。
“宗室排行使然,無關配不配。”蕭羽強忍下肺部劇烈的痛楚,脣角一扯,輕聲道。
蕭真更是火大,到底他看明白了,蕭羽沒有半分歉疚和虧欠,神色間還有些傲慢。這是搶了兄弟女人的人,應該有的態度嗎?這是打算徹底撕破臉。於是不講情面的意思?
只是看蕭羽的樣子瘦了很多,下巴更尖,斜飛的長眉與鳳目更顯凌厲囂張。臉色很差,應該是重傷。而且是內傷未愈的樣子。不過他穿得異常華麗,翠紋織綿的寬袖大袍,頭上的金冠鑲珠,繡了金線的玄色半筒鹿皮靴,腰橫玉帶,蒼白的手上戴着的碩大的紅寶石板指,紅色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整個人雖然病態,神情也平靜,卻有咄咄逼人之感。
這是……示威,還是要明火執仗的搶劫?
蕭真忽然冷靜了下來。一腳踏上車子。
憑什麼?蕭羽高座軟墊的靠着,他卻像個侍衛一樣站在下面說話!
而他的突然舉動,蕭羽似乎早料到了,臉色沒有半點波動。好在馬車不僅外表華麗,裡面也寬大溫暖。隨着車門被不知哪個溜回來的人關上,自成一個不算逼仄的小世界。
“說吧,你到底要怎樣!說完就滾,我不願意看到你,會把隔夜飯也吐出來!”蕭真冷冷的道,到底不能不帶情緒。他是天之驕子,從小連折辱也沒受過。和自幼就一路掙扎着活下來蕭羽在面對挫折時,心態和表現完全不同。
“應該……是我問你要怎麼樣?”蕭羽淡淡的,身子倚着車壁,說話有氣無力,卻字字誅心,“不想見的事。不想做的事,每個人都有很多,但逃避沒有用。佛家說的怨憎會,想必就是這種情形吧?”
他內傷很重,很有些氣短。說了這兩句就喘了一會兒才又道,“是我對不起你,可你暴打了我一頓,我一聲未吭,也半下未有還手。當時我想,你若把我打死,也是命數使然,算還了你的兄弟情意。不過既然沒死,九郎,我不再欠你!這樣也好,以命相陪,此時有些話倒可以直說,不用藏着掖着。”
又用力吸了兩口氣,“所以,你要對琉璃怎麼樣呢?她不喜歡你,你到底要如何處置這件事?躲着她不見,又或拖着不聞不問,再或當縮頭烏龜?”
“縮頭烏龜”這個詞,惹得蕭真差點暴跳,但他忍住了,只是眼神更冷,“你的意思是她喜歡你?還是你覺得,我該成全你?”哈哈大笑了幾聲,又道,“本王不受威脅,也不受嗟來之食。琉璃不喜歡我,我斷不會強求於她,也不會傷害她。只是你,那要另說。本王不接受背叛,不會輕易饒恕無恥之徒。至於我們之間如何,你管得着嗎?”
“是嗎?”蕭羽仍然淡淡的,不急不怒,不過濃重的眼睫和眼下的青影令他半合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深不見底,“本郡王卻與你不同,我要的,就一定會搶到手裡,不管對手是誰,也不管代價多大。”
“你搶得了嗎?”蕭真哼了聲,“我與她解除婚約,以我父皇的做法,必定要把她許給其他皇子。我二哥、五哥、七哥都是娶了正妃的,她再嫁,也只能是側妃。因爲,你父皇斷不會容忍漕幫的力量被他人所用,只能歸於皇家。”說到這兒,鄙視的看了看蕭羽,“甚至,她可能被賜婚爲親王的貴妾,卻也不會下嫁給一個郡王。現在本王再問一句,你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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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感謝緋月霧心打賞的兩塊價值連城和氏壁,外加兩張粉紅。熱烈慶祝咱們月嬪成爲本書的第三位盟主!!!
好吧好開森,於是今兒就定下了,週四雙更吧,哦也!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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