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十一月,溫凝之很“悲傷”。
因爲,他的繼室,霍紅蓮的祭日就快到了。雖然正日子是在二十天之後,但他在月初就帶了情緒,並且府中也開始進行着各項準備。
所以,東京都的人都說寧安侯深情、癡情又長情,因爲霍氏夫人的祭日辦得比侯府過年還要隆重。時間是一連七日,會在貧困的裡坊設粥棚爲夫人積陰德,會爲城外的童子廟捐銀,紀念那未曾有幸出世的孩子。還會在大慈恩寺外頭的空地上搭戲臺子,請了最有名的班子,連着唱三天,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觀看。
戲文,是寧安侯親自編寫的,皇上還給潤過色,講的是霍紅蓮代父上陣,一次次打退韃靼人的故事,頌揚這位巾幗女英雄的偉跡。百姓們很愛看這個,讚美霍將軍之勇武機智,嘆息她英年早逝,最後當然會覺得皇上有義,寧安侯有情。
有句話說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溫凝之就是極其有文化的流氓,那戲文寫得,鏗鏘有力,驚心動魄,文辭華美,足夠天下讀書人拜讀並感嘆溫侯大才的了。
有時候,琉璃真的很佩服溫凝之。要知道僞裝一時是容易的,像他那樣幾十年如一日,還僞裝得那麼到位,矇騙了天下人,那是需要絕佳毅力和表演力的。
他草包?這些事換個普通人來,試試?!
但這種悲慼感並沒有持續多久,整個寧安侯府就因爲另一個消息而興奮起來:三姨娘有孕!
“這下大姨娘該急了吧?”琉璃冷笑,有一種看熱鬧的快感。
“關於逍遙散的事,下僕們之間已經有流傳。”青黛邊說,邊給琉璃換了個腳爐。
琉璃在大趙國的西北部長大,習慣了寒風,又要冬日溼冷的江南過了三年。所以一點也不怕冷。不過,但凡有個傷風感冒,就會手腳冰涼。大白天也得縮在被子裡。
“說起來,大姨娘還真有本事。流言既能傳播。卻還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憶秋廚藝和茶藝都一流,因爲正端了薑糖茶來,主僕三人就慢慢聊着。
“昨天小薇跟我說,看到豆子路過大廚房,但沒進門,在外面站了會兒就走了,倒像是聽了壁角。”青黛道。
豆子是溫凝之的小廝。算不得心腹,但日常雜事卻離不得他,算是溫凝之近身的人。
“真好,寧安侯很快就會懷疑。如今他心尖上的人,可能爲了在府裡掌權,或者還想要一些不該得的位分,想辦法挾迫他呢。”琉璃越說,心情越好。脣角都彎起來了。
有的人,最受不了威脅,尤其還是心虛且變態的人。刺激一下,必定會瘋狂的。
略側頭,卻見青黛欲言又止的樣子。琉璃又問,“還有什麼事?”
青黛卻微微搖頭,“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聽唯唯和青檸說起,不管哪回出門,身後都似跟着尾巴,又不像是府中人。雖然都甩脫了,總有些不舒服的。”
琉璃怔住,隨即就有一張妖孽的臉閃過腦海,不禁惱火:我不惹你,你偏要來惹我?蕭十一啊蕭十一,你一定要與我爲仇嗎?
但,很快她又平靜下來。因爲她已想通,既然站在復仇的火山口上,就要有隨時被噴的覺悟,也要隨時準備反擊的武器。大不了,魚死網破。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擔心的。
因而就道,“你們出來進去都小心些,若鬥智鬥勇起來,別讓男人們小瞧了去。只要不讓對方抓到把柄就好,不用太緊張。”
憶秋就伸出左右手,各比劃了個“1”字,以目光詢問。
琉璃點頭,“就是這個渣!他死咬着我不放,卻暴露了他自己。那麼在意我突然出現,可見他自己在圖謀什麼,生怕出現變數,所以才非要探我的底不可呢。”
這叫什麼?聰明反被聰明誤!
想着,就拿起一直放在手邊的信,讀了起來。那是蕭九寫給她的,兩人最近一直通信。東津府和東津港口的建立,十分的順利,顯示出蕭九卓越的行政能力。相應的,騎馬走官道才半天的路程,蕭九卻沒回來過一次。
琉璃在給他的信裡,總是巧妙而隱晦的提及一些海運的具體事宜,看起來像是無心的、好奇的話,但自然,琉璃是有目的的,尤其是開闢航道的事。而蕭九在認真回答之餘,認爲關心他的事業就是關心他本人,最近來信的措辭都熱烈起來。
琉璃淡淡的回着,若即若離的感覺。或者正是爲此,倒把蕭九的心給吊了起來,但琉璃敢對天保證,她真的是無意的。
其實,她不太會應付男人和感情事。從小到大,她最熟悉的男人就只有石頭而已。至於軍中的軍士和漕幫的漢子,她平時都不怎麼說話。倒不是傲慢,而不羞澀,不知道說什麼。
“哦,對了。”在琉璃看信的時候,青黛本來和憶秋坐在窗邊的短塌上討論花樣子,畢竟這都十一月了,進了臘月就是年,要做新衣給琉璃。
此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琉璃道,“今天早上,奴婢還遇到點事。”
“什麼?”琉璃擡頭。傷風感冒令她看起來懨懨的,平時神情間的銳氣消磨,很是有些溫柔小姑娘的樣子,眉眼都舒展開了。
“其實挺重要的,但是奴婢估計小姐不愛聽,一閃神差點忘記。”青黛道,“今天奴婢去井臺提水煮茶,見到三姨娘在園子裡散步。”
“她明明是故意去等你的。”憶秋哼了聲。
青黛點頭,“我猜也是,但她繞着彎子說了半天話,意思就是問奴婢知不知道她有了孩子的事。奴婢說,滿府都爲這事高興,我們墨玉軒也一樣。只是小姐着了涼,怕過了病氣給三姨娘,這纔沒有去翠院祝賀,過幾天必定人隨禮到。她臉上笑得像朵花似的。說她並不是要挑禮兒,而是有件喜上加喜的事要告訴奴婢。她本身就是前頭霍夫人的大丫頭,侯爺又對霍夫人念念不忘。所以侯爺已經決定,等孩子生下來。就過到霍夫人名下。這樣,霍夫人在地下也有了子嗣供奉,免得淒涼。”
說到這兒,青黛看了看琉璃的面色,見她神情平靜,才鬆了口氣。
“想得真美啊。”過了半晌,琉璃露出輕蔑的笑容道。“踩着我姐姐的屍身上位,現在姐姐都已在九泉之下,還要被她利用嗎?一個賤妾生的怪胎,還想得嫡子之位?到時候做點表面功夫。親孃卻還是她!得利的也是她!還給她兒子謀了好出身和前程……就算老天爺一向不怎麼靠譜,卻也容不得這樣的事。所以,她生不生得出來還要兩說着。至於其他的事,讓那兩個死女人自己掐好了。”小人物,還不配她直接出手。
“可是溫侯最近很寵她啊。什麼都順着她。”憶秋憤然。陪琉璃來複仇,誰不是心中有怒?
“一慣的做戲罷了。”琉璃拿起信來繼續讀,擺明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寧安侯是‘潔身自愛’的人,哪能有庶子呢?再說。在姐姐祭日之前做這樣的表現,更顯可憐啊。”說到底,他不就是博同情?
話說回來,身爲小白花,就一定是女性嗎?
而此時的宣院,含巧果然有點坐不住,已經叫人找來了溫映宣。網,她已經撒出去了,三賤人有孕,正是得意的時候,下手的時間剛剛好。
現在,她只要讓網子緊上一緊,事情八成就成了。其中關鍵,就是沒什麼存在感,卻又是正經主子的溫家小二爺。
他再賴泥扶不上牆,也是宣夫人的親生子。她本不該利用他,但是她們孃兒幾個是綁在一條船上的,多多少少,那孩子也得出些力氣。當然,跟他明說是不行的,他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主兒。所以,只有逼迫這條路。
少不得,他得吃點苦頭。
“姨娘,找我什麼事?”溫映宣直直闖進來,沒一點世家子的禮儀規矩,而且進得門來就直嚷嚷,“有事快說,我約了同窗,要出門去買東西。聽說,書香齋進了幾本絕版書,我打算淘渙來,好好苦讀。”
來了來了!每回都是要錢來!含巧發愁的想。
因爲她管家的緣故,除了明面上兒的月例銀子以外,她都偷偷再給三小姐和小二爺補上一份,就是爲着這二位花錢沒個計劃。就算三賤人管了家,她還是拿出自己的體己銀子貼補。這還不算,小二爺日常大手大腳的花用,她也單獨給他的。
直到她想整治三賤人,需要佈下幾個陷阱,這纔有意的、漸漸減少了給小二爺的銀子。這孩子,已經不滿了好幾次。今天說得好聽,什麼買絕版書,好好苦讀,明明又是和狐朋狗友鬼混去。若不是她每天想盡辦法隱瞞,小二爺又真怕他父親和哥哥生氣,不敢鬧得太過,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的敗家子兒呢。
“你這孩子,我有什麼大事找你,不過囑咐兩句。”含巧咬了咬牙,露出慈愛笑容,“你也知道,三姨娘有了身子,最近侯爺着緊得很,大把珍貴補藥吃着。這個月,又是已故霍夫人的祭日,府裡可忙碌着呢,花用又多。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給我長點心眼兒,乖乖留在府裡讀書,除了學時在,哪兒也別去,也別做你父親容不得的事,安生過了這幾個月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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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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