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旺走了,走的時候臉上帶着滿足的微笑,看起來沒有一點痛苦,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和宋澄,也和陳氏一起正式認可了宋澄這個兒媳婦,在這一天,他還聽到了陳吉的好消息,他的內心再無牽掛。
按照規矩,喪事一連辦了五天,對於陳興旺的喪事整個陳氏家族可以說舉全族之力,將整個喪事辦的熱熱鬧鬧,這一天,陳家的族親也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尊榮,陳泰文回鄉奔喪的消息被傳了出去,第十四航空隊派出了尼克和皮特二人前來弔唁。
在這個小鄉村裡因爲太過偏僻,甚至在整個抗日戰爭爆發期間都沒有遭遇過日本人,更別說洋人了,除了陳友德之外和陳泰文的母親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沒講過這種黃頭髮白皮膚藍眼睛的美國人,因此,皮特和尼克二人便成爲了衆人蔘觀的對象。
再就是廣東的各方勢力也送來了輓聯,最讓意外的是,不僅僅是國民**這邊的輓聯,就連某地委也派人送來了花圈,但是沒有具體署名。
一場喪事,耗盡了陳泰文全部精力,等到喪事結束之後尼克和皮特也找到了陳泰文,他們二人也盡力幫陳泰文招呼着親友,但是他們提供的一個信息卻讓陳泰文眉頭皺了起來。
“陳,你必須注意了,有幾個人一直在外面鬼鬼祟祟的,特地圍着某個花圈看了好久。”尼克朝着陳泰文聳了聳肩膀,對陳泰文說道。
這幾天陳泰文一直在忙裡忙外,根本沒有時間管什麼花圈不花圈的,聽到尼克的話後,陳泰文臉上帶着一絲疑惑。
皮特見狀補充說道:“現在日軍已經開始崩潰了,你們的**已經騰出手來準備搞政治鬥爭了,有些事你必須要清楚的。”
陳泰文和皮特這麼一說,陳泰文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很顯然,有些人已經開始動起了歪腦筋。
“謝謝你們皮特、尼克,你們的假期到了,趕緊回去航空隊吧,聽說航空隊將會有一系列的調整,你們回去晚了不好。”陳泰文衝着二人點點頭,狠狠地擁抱了一下二人之後,便讓皮特和尼克二人趕緊回去。
這不是陳泰文下逐客令,一是因爲二人的假期已經到了,二是因爲航空隊正在面臨整編,整編的具體內容不清楚,但已經有小道消息傳來,說是日本人已經沒有抵抗的能力了,爲了節約預算,國民**準備開始裁軍,他們航空隊也會進行相應的調整,該回國的回國,該放假的放假,該退伍的退伍。
“我們確實該回去了,陳,如果你們有任何需要,我們將是你堅強的後盾,記住,是任何需要,唐將軍說無論什麼情況,只要他不死,你就不會死。”尼克錘了錘陳泰文的胸膛,笑着轉身直接走人了。
而皮特仍舊沒改他逗比的屬性,抱了抱陳泰文後,又直接衝着宋澄索要了一個擁抱,並說道:“陳,你可要好好對待我的天使,喝喜酒的時候千萬要叫上我!”
一直將尼克和皮特送到村口,陳泰文和宋澄才轉身離開,此時親朋已經散盡,小路上再也沒有了人山人海,靜靜地牽着宋澄的手,徘徊在落日下的小村中。
“泰文,我知道你的心願,我想,完婚的事情咱們先不着急,等到日本投降之後再跟你舉辦婚禮怎麼樣?”宋澄將腦袋靠在陳泰文的肩膀上,柔聲問道。
陳泰文轉過腦袋,在宋澄的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對宋澄說道:“我想過了,等回到航空隊後我申請離隊,之前是忠孝不能兩全,現在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摘果子了,我不想捲入到裡面去,更何況,我也是時候回來盡孝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哎。無論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決定,起碼,我現在已經看到了希望。”宋澄緊了緊握着陳泰文的手,慢慢地走着。
陳興旺的喪事辦完了,當棺材蓋蓋上的那一刻,也意味着一個人一輩子的結束,正所謂蓋棺定論。
但是在陳興旺喪事辦完的第二天,陳家又辦起了另外一個喪事,這個喪事是陳友德替陳吉辦的,現在陳吉正名了,家族重新認可了他的存在,他也有資格進入自己宗族的墓地了。
雖然一直沒有找到陳吉的屍體,但是陳友德還是爲陳吉立了個衣冠冢,將陳吉的之前的衣冠給埋了下去。
因爲陳吉生前沒有結婚,也沒有成家立業,再加上白髮人送黑髮人,按照規矩,陳吉的喪事不會辦的特別隆重,僅僅是立個墳,請道士和尚做了一通法事就完了。
站在陳吉的墓前,陳泰文端起酒杯蹲了下來,然後將酒撒在了地上。
“哥,我記得很久沒有叫你哥了吧,說實話,長大以後我看不起你。”陳泰文伸手撫摸着眼前冰冷的墓碑,說道。
“你貪財好色,拈輕怕重,膽子大卻又沒擔當,一輩子都想着不勞而獲。”陳泰文說到這裡的時候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甚至後來,別人有人說你當了漢奸,那個時候我一點都不奇怪,我覺得你還真是塊當漢奸的料。”
如果是旁人在這裡聽了,肯定會認爲陳泰文跟他堂兄的關係不怎麼樣,不然怎麼會這麼損自己的堂兄呢?
說到這裡,陳泰文話鋒一轉,然後又說道:“不過吧,當你的戰友將你的軍裝和軍功章送到我手中的時候,我又覺得你特別爺們!沒有給咱們陳家丟人!”
"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歷了什麼,見過了什麼人,遇到了什麼事,但是你起碼活出了男人的尊嚴,安息吧我的堂兄。"
說完這句話,陳泰文便站了起來,皮特他們的假期結束了,他自己的假期也要到了,雖然大家都知道現在日本人已經沒有了什麼威脅,陳泰文又被禁飛了,但好歹現在還是在戰時,如果留下什麼小辮子被有心人利用的話,那麼就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這一次陳泰文是打定了主意準備離開航空隊了,不僅僅是因爲日本人敗局已定,而是他自己也嗅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味道,從葉老師被監視,到他自己現在也被人盯上了,很顯然,他已經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他也想過自己的出路,自己的路到底在哪裡,打完日本人後自己會怎麼辦,這個問題其實困擾着很多人,所有人都能想到,等收拾完了日本鬼子,國內統一的問題將會被提上日程,那個時候的自己呢?難道真的要中國人打中國人麼?
打日本人是整個國家的事情,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願意當這個匹夫,但是如果要他參加內戰,他是絕對不肯定的,那樣只會成爲一個老匹夫。
處理完家事後,又在家呆了一天,陳泰文特地將自己的母親送到了大伯陳友德家裡,陳友德在廣東有着個酒樓,陳吉在死前已經斷了那名掌櫃的某些年頭,因此這些年來,酒樓的賬目都沒怎麼出過差錯,憑藉着這一份收入,照顧好他們陳家三個老人自然是沒有問題。
對於陳友德來說,陳泰文跟他的救命恩人差不多,他帶回來了陳吉的消息,並且幫陳吉洗脫了漢奸的罪名,這讓他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不過,讓陳吉想不到的是,某些方面的刁難說來就來,陳泰文剛下飛機,他便被人帶走了,對方也很識趣,直接擺明了自己軍統的身份,將宋澄送回西南聯大後,他們一路朝着航空隊駐地走去。
“陳泰文先生,請你記住,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你只能聽,不能說,而且不能告訴任何人,有關於我們對話的內容,如果流傳出去,我們一概不會承認,並且會追究你造謠生事的責任,我們的話只會對你有好處,不會有壞處,你明白了嗎?”
後座上,陳泰文身邊一名身材壯碩的軍統特工對陳泰文認真地說道。
陳泰文看着這名憨憨的特工,忍不住笑道:“這些臺詞你都是從哪裡學來的?是肖青教你的?我知道你是肖青身邊的人,那天在醫院,我們見過,說吧,找我什麼事,不過你們出面,一向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額。”
來人正是肖青身邊的王二愣子,當初王二愣子被肖青從柴房解放出來,又幫他解決了贍養老孃的難題之後,王二愣子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肖青身邊,被陳泰文這麼一嗆聲,王二愣子差點忘了怎麼接話了。
“得了得了,我跟你說吧,有人已經在航空隊等着你了,來者不善,有人給你穿小鞋,你注意着點,另外我們肖站長說了,真有什麼事情你就就航空隊別出來,只要你不出來,別人就拿你沒辦法,畢竟那裡現在還是美國人的地盤。”
王二愣子的話連開車的司機都逗笑了,那司機也是忍笑不住,索性將王二愣子的話都說了出來,王二愣子也只能在一邊連連點頭了。
陳泰文聽了之後苦笑一聲,對王二愣子二人說道:“替我謝謝你們肖站長,到底是誰這麼看重我啊,看來我命裡還真是犯小人,這幾年就沒順利過。”
“是重慶來的人,也是我們這個系統的,具體情況我們肖站長也不清楚,他們這次來直接繞過了咱們昆明站,看來上頭對咱們昆明站也不放心啊。”司機苦笑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車子也在航空隊駐地前停了下來,果不其然,當陳泰文剛下車的時候,立刻就有兩名憲兵走了過來,直接將陳泰文請到了唐老頭子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