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
儘管這一天的宗族大會一波三折,但直到徐勳撂出這樣的話來,那纔是真正的石破天驚。機關算盡如徐大老爺等人,一個個又驚又怒,哪怕城府深沉的趙欽亦是臉色鐵青。事不關己如那些旁支抑或不得勢的族人,那議論喧譁的聲音彷彿能把這院子四周的屋子瓦片都給掀翻了。就連事先已經得知過徐邊當年留書所言的徐迢,亦是隻猜到經過沒猜到結尾,此時亦僵在了那兒。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徐大老爺只覺得怒火直衝腦際,甚至忘了徐勳這話的利害,那巴掌彷彿是不知道疼痛似的重重拍在了桌子上,“誰給你的權力處置你爹留下的財產,誰給你的……”
“誰給我的權力?我爹把這些地契都留給了我,自然是任憑我做主!既然你們誰都把當年那個樂善好施的徐二老爺忘得乾乾淨淨,那我來找!”徐勳不給暴跳如雷的徐大老爺再次喝罵發火的機會,就這麼笑呵呵地信手一拋,將手中的一把紙片撒向了天空,“這是官府的回執,各位叔伯兄弟不妨好好看看,想來不少人都很想知道,我爹究竟有多少產業!”
長房等等的如意算盤雖說是自己打得響,但世上無不透風的牆,再加上這幾天慧通和尚狠狠散佈了一回消息,幾乎就沒人不知道二房那點家產招人惦記。此時此刻,眼看那幾張紙片在空中飛舞,那幾位平日裡道貌岸然的尊長們呆若木雞,底下那些旁系子弟們甭提多幸災樂禍了,甚至有好事饒舌的躲在後頭起了哄。
“徐七少好樣的!”
“這纔是大忠大孝!”
只不過,這零零碎碎的聲音卻很快就被一聲怒喝打斷了。就只見徐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徐大老爺身後衝了出來,衝着徐勳厲聲喝道:“別他孃的裝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爲了昧下二叔多年的積蓄,拿這些亂七八糟的紙片糊弄族中親長!”
好!
哪怕是向來看不上幼子的徐大老爺,這會兒也忍不住在心裡爲徐勁的突然攪局喝一聲彩。瞅見趙欽亦是面色轉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主意,他當即也厲聲喝道:“徐勳,就憑你身份未明之際擅做主張,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胡言亂語,我這個族長就萬萬容不得你!來人哪……”
仍舊是在這近乎節骨眼的時刻,外間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衝了進來,幾乎是踉蹌跪倒在地,聲線竟是又急又快:“族……族長大老爺,外頭……外頭魏國公府派人來了!”
魏國公!
今天這宗族大會前前後後來的人實在是太多,因而這會兒聽到魏國公三個字,除了昨晚上在傅容來之前和王世坤商議停當,一大早拿到了王世坤送來這幾張紙片的徐勳,其餘人等全都只覺得說不出的意外。就連徐迢這種和魏國公徐俌輾轉攀上了叔侄關係的也覺得不可思議。須知他認了魏國公徐俌爲叔父以來,魏國公府都少有派過人見他,這會兒怎會如此?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頭戴小帽身着皁色圓領衫的漢子進了門,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廝。他旁若無人地大步進來,左右一看便高聲問道:“誰是徐七公子?”
“小子正是!”
見徐勳整整衣衫上了前來,那漢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勳好一陣,面上突然滿是笑容,從懷中取出一物便雙手送了上去:“在下是國公府總管萬全。我家國公爺說,若是天底下爲人子女者都有徐七公子這份心意,何愁孝道不弘?貢院重修有徐七公子爲表率,滿城那些家境殷實卻出一丁點錢還不樂意的實在是該羞死了,應天士子也都會感念徐七公子的仗義疏財!至於興修水利,原本就是利民惠民的事,這等善舉更應該表彰。所以,國公爺一定替徐七公子上書表彰令尊,另外就是這張帖子。”
說到這裡,那萬全彷彿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四周衆人,這才笑吟吟地說:“我家國公爺說想見見徐七公子這難得的孝子,所以特意下帖子,請七公子明日赴國公府。”
最初的寂靜過後,四周圍又是好一陣譁然驚歎。然而,相對於那些看熱鬧的族人們那種上上下下的激盪心情,徐大老爺簡直連一頭撞死的心情都有了。一旁扶着他的徐動最能體會到父親這種憤恨懊惱不甘,因爲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這才勉強讓父親站在那兒,而不是在人前丟醜一屁股癱坐下來。
看着笑吟吟行禮答應的徐勳,趙欽的臉上再也維持不住起初的儒雅溫和。起頭在裡頭屋子注意外頭情形時,他還覺得徐家上下太沒用,竟是連一場原本十拿九穩的戲也演不好。誰知道他自己出來纔剛剛佔得上風,那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世伯就突然語出驚人把他駁得灰頭土臉,隨即徐勳更來了這完全出人意料的一招,還居然有魏國公府出面爲其撐腰!
只是,句容那幾塊地並不僅僅是他對人所提的風水,還有另一重緣由,就這麼白白丟了,他又怎麼吞得下這口氣,捨得下背後的大利!只恨他嫌羅先生之前那點子過於小家子氣,不屑一顧地否了,否則這會兒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可這會兒要是再提出來……
彷彿是老天爺爲了彌補他心頭的驚怒,剛剛跳出來質疑了徐勳,緊跟着卻因爲魏國公府來人而被人遺忘的長房三少爺徐勁,此時突然冷笑了起來,隨即大聲嚷嚷道:“什麼孝子,什麼善舉,竟然敢僭越在身邊使用閹人,光是這一條你就罪該萬死!”
閹人!
這短短一會兒,場中便幾次風雲突變,興奮多了也就變成了麻木,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言語卻能讓已經麻木的人也陡然之間清醒了過來。剛剛還對徐勳滿臉堆笑說話的那魏國公府總管萬全,此時此刻也一下子斂去了笑容。只他雖是家奴,可在豪門內早已歷練得處變不驚,一見徐勳面色紋絲不動,他就立時反應了過來,當即彷彿沒聽見似的再次滿臉笑容。
“閹人?”趙欽舉目四顧,眼角餘光終於瞥見了隱在人羣中衝着自己微微點頭的羅先生,心頭一鬆的同時,他不禁對這個知心識意的清客更生賞識,當即看着徐勁道,“什麼閹人?”
眼見得剛剛都忽視了自己的一衆人等又把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徐勁得意地掃了老子徐大老爺一眼,這才清了清嗓子說:“趙大人只問徐勳,他身邊那瑞生是不是閹人?朝廷向來有禁令,那小子的老子居然敢把人送去悄悄閹割了,事有不成把兒子往徐勳那兒一送,自己則畏罪潛逃,這事情有是沒有?誰要是不信,立馬把那瑞生拿來一查驗,是真是假立見分明!”
“三哥想說的就是這些?”
一直等到徐勁一口氣嚷嚷完這些,徐勳才搶在所有人前面,開口問了這麼一句。見徐勁也不答話,滿臉輕蔑地看着他,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他老子既然已經畏罪潛逃,那我想問一句,是誰告訴三哥你,瑞生是閹人?”
徐勁一下子面色一變,低頭看了看左手捏着的紙條,旋即方纔突然醒悟了過來,立時色厲內荏地瞪着徐勳道:“你管我從哪兒聽說的,只說有還是沒有!”
徐大老爺這會兒也終於回過神來,立時端出了族長的氣派,厲聲喝道:“徐勳,你不要打岔,只說此事有還是沒有!”
眼見此情此景,趙欽心裡只慶幸羅先生找對了人,竟完全沒有注意到起初那乘青布小轎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當即沉下臉道:“朝廷律例森嚴,要是你真敢膽大包天收留自宮閹人,就連魏國公也庇護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