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實在沒想到失敗來的會這麼讓人無語,輕易到讓人覺得這是一場戲,而且還是一場讓人哭笑不得的戲。這失敗也很詭異,混亂從左翼開始蔓延,很快就傳染到了中軍,然後是右翼,除了還剩下的八千灰衣軍保持了陣容完整之外,其他士兵竟然全都因爲一個謠言而潰敗的讓人措手不及。
翟讓曾經想到過或許會戰敗,而且在閒極無聊的時候甚至想過,會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慘烈來結束這場戰爭。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戰爭的結局竟然如此讓人不甘。
他不會想到,擊敗他的不是燕雲寨的精兵,不是那威力驚人的回回炮,竟然是一個謊言,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大當家殺了軍師!”
“軍師欲奪權,被大當家一刀殺了!”
“軍師要撤退,大當家堅持進攻,兩個人起了爭執,大當家一刀將軍師的頭顱割了下來。”
“軍師被亂刀剁成了肉泥!”
謠言越傳越離譜,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隨着傳說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竟然變成了大當家和軍師同歸於盡。還有人一邊跑一邊繪聲繪色的講述:“大當家咬掉了軍師的耳朵,軍師一拳打歪了大當家的鼻子,然後大當家一刀捅進了軍師的心口裡,軍師臨死前一口咬斷了大當家脖子。”
翟讓下令灰衣軍執法,斬殺潰逃的士兵,一連殺了五六百人才勉強將混亂止住,只是這個時候已經晚了,若是趁這機會燕雲寨的人馬不進攻的話,那李閒一定是被豬拱了腦袋。瓦崗寨主力隊伍潰敗之勢已經無可阻止,幸好因爲這些年徐世績練兵的緣故,瓦崗寨的士兵素質還是不俗的,尤其是其中最精銳的灰衣軍,一邊抵抗一邊撤退,匯合斷後的謝英登之後一路往西南方向撤走,這一戰並不如何慘烈,因爲戰爭從開始到結束快的連死太多人的時間都沒有。
翟讓在王伯當,謝英登,張亮等人的保護下,帶着不足一萬人馬殺出血路一路往西南去,燕雲寨的人馬得勢不饒人,騎兵一直在後面黏着,一直殺出去百里,雖然沒能殺傷太多人馬,可卻讓瓦崗寨的隊伍無法停下來整頓。
翟讓無奈,只好暫時放棄了再救單雄信等人打算,帶着殘兵一路返回東郡瓦崗寨。
歷時兩個月的燕雲寨和瓦崗寨之爭終於結束,瓦崗寨損失了兩萬多人馬,跟着翟讓回到瓦崗寨的士兵不足萬人,元氣大傷。還損失了寨中大將單雄信,徐世績,程知節,三人生死不明。那山谷中前後進入的六千餘人馬全軍覆沒,投降者只有一千餘人,大部分被誅殺,尤其是那兩千盾兵和一千長矛手,竟是被一場大火燒了個片甲不留。
後來達溪長儒對李閒說了這樣一番話:“東漢末年三國鼎立,武侯平定南疆的時候一把火燒死了三千藤甲軍。後來在葫蘆谷一把火又險些燒死司馬懿,武侯曾說火攻有違天和,會折陽壽,我卻不怕這個,所以我代你殺人,殺的少了,起不到震懾人心的作用,有這一把火,估計燕雲寨的兇名也算傳了出去。”
李閒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只是搖頭不語,也不知道是覺得燒死人的太多於心不忍,還是心疼那兩千面巨盾。
達溪長儒見他樣子有些奇怪,忍不住追問他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李閒卻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若是再等等,放過單雄信和程知節的騎兵,等瓦崗寨大隊人馬進入山谷再放火燒,會不會燒死的更多一些?”
達溪長儒一怔,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
……
“爲什麼這樣做?”
徐世績的額頭上包紮了一圈,倒不是因爲挨的那一棍打了他個頭破血流,而是因爲趁亂衝出去的時候,擡着他狂奔的幾個士兵因爲跑的太急了些,一不小心讓他的額頭撞在馬鞍上,擦破了皮,可是給他醫治的人又太小題大做了些,包紮的嚴嚴實實,腦袋顯得大了不止一圈。
他臉色有些冷,聲音有些冷,眼神有些冷。
所以坐在他面前被質問的人顯得很侷促不安,不敢和徐世績對視,垂着頭,明明年紀比徐世績要大,輩分比徐世績也要大,可在徐世績眼神的逼視下,他就好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大氣都不敢出。
偶爾擡頭看一眼徐世績,卻立刻眼神閃爍着迅速將頭再低下去。
“李閒給了你多少好處,許了什麼東西,你竟然敲我一悶棍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我還是你侄子嗎!”
徐世績臉色陰沉的問道:“給我一個理由,難道僅僅是因爲李閒曾經救過你一命,你就還他這麼一個人情?”
坐在徐世績面前的,正是他的族叔徐瞎子。
“他……什麼好處都沒給我,也沒許給我什麼條件,懋功,我對天發誓,我若是收了李將軍一個銅板我就遭天打雷劈,你知道的,我騙什麼人也不會騙你。”
“啊?”
徐世績詫異了一下,反而更加生氣了:“一個銅錢都沒收你就幫人家做事,你怎麼現在傻成了這個地步!虧不虧,我問你虧不虧!?”
“不虧……”
徐瞎子小心翼翼的說道:“最起碼我把你抓過來了。”
“你抓我做什麼!”
徐世績往前挪了挪,直視着徐瞎子那對小眼睛怒問:“李閒若是一點好處沒給你,你憑什麼幫他?”
“我是在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
徐瞎子嚥了口吐沫:“我真的沒收好處,我不會出賣你,就算有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就算有人剜了我的眼珠子我也不會出賣你!”
“剜你的眼珠子還真難了些!”
徐世績氣呼呼的說道。
徐瞎子見自己侄兒有心情開了句玩笑,知道他生氣歸生氣倒也不是跟自己沒完沒了。畢竟自己這個侄兒從小就和自己關係最好,而且自己打了他一悶棍,生氣是必然的,不生氣……那是打傻了。
“你別難爲他了。”
李閒笑着走進房間裡,揮揮手讓親兵將飯菜放在桌案上:“還是我自己對你說好了。”
徐世績看見李閒,嘆了口氣。
徐瞎子看見李閒,如釋重負。
“將軍您來了,那我先出去。”
他起身對李閒抱了抱拳,李閒笑着說道:“別,一起喝酒,不幫你解釋清楚,你這親侄子還不得怨恨你一輩子?”
徐瞎子有些畏懼的看了徐世績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我還是先回去吧,您來解釋,比我自己說什麼都強,我這個人嘴笨,我怕解釋不清楚。”
李閒點了點頭道:“也好,我來說,你放心吧。”
他拍了拍徐瞎子的肩膀,笑容平和。
徐瞎子走了之後,李閒將桌案拉到徐世績的牀榻邊上,然後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微笑着說道:“一會兒還有個人來,先別急着喝。我也不急着和你解釋,等人來了再說。不過你確實錯怪了你族叔,他真沒拿過我一個銅板的好處。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也沒騙他……你族叔也是老江湖了,你以爲是我三言兩語就能騙的了的?”
徐世績也不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正說着,門簾再次被撩開,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進來。
“我若不是沒了力氣,會輕易被你砸了那一錘?”
“少吹牛!你就算渾身力氣也不是我對手!”
徐世績擡頭去看,卻見竟然是程知節和裴行儼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兩個人還在爭執,倒是沒有什麼火藥味。裴行儼手裡提着一隻燒鵝,程知節手裡拎着一罈老酒。
“懋功,你好些了吧?”
程知節看了看徐世績腦袋上的繃帶皺了皺眉,似乎是在詫異怎麼今天綁的繃帶比昨天還多了些,看起來徐世績就好像戴了一頂奇怪的帽子一樣。看到程知節的視線定格在自己的頭上,徐世績心裡就變得更加懊惱起來。
……
……
“懋功的傷沒什麼大礙,倒是程大哥你,那天脫了力,要是不好好調養,只怕會留下什麼隱患。”
“奇怪啊!”
程知節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而是揉了揉鼻子嘆道:“明明你我應該有仇的吧,爲什麼我看見你,看見那裴矬子一點都不生氣?”
他喝了一口酒嘆道:“明明應該是仇人的。”
“做仇人有什麼意思,打打殺殺你死我活,怎麼能和坐下來一塊喝酒來的快活?你們抓了我爹我都不恨你們,殺了我裴家軍一個片甲不留我也沒恨你們,戰場上的事生生死死勝負成敗,沒必要掛懷不忘,若是如此的話,那咱們這樣的人,一生豈不是有無數個仇人?那還不愁死?累死?”
裴行儼一口將杯中酒喝乾,說出來一番頗有道理的話。
“好像有點意思。”
程知節笑了笑說道:“就爲了你這番話,幹!”
“幹就幹,怕了你嗎?”
裴行儼又滿了一杯,兩個人同時喝完。
“爲什麼?”
徐世績已經喝得有些醉眼迷離,伏在桌案上有些費力的擡着頭看着李閒。因爲頭頂上包紮的實在太厚道了些,半醉的徐世績似乎有些支不住腦袋上的重量,看起來那如帽冠一樣的繃帶晃啊晃的,裴行儼忍不住伸手幫他扶着,似乎怕他再次磕了鼻子。兩個人都有些醉意,做出這種舉動來自己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
“徐瞎子在我燕雲寨養傷的時候,他手下的人全都被龍庭衛的人殺了。”
李閒喝了一口酒,回憶了一下說道:“當初他是想促使我燕雲寨和瓦崗寨結盟的,我記得他還說過一句文鄒鄒的話,合則雙贏,分則兩害。”
“這話扯淡!”
徐世績晃了晃腦袋,臉色酡紅。
李閒笑了笑說道:“我派了二十個手下給他,讓他帶着回瓦崗寨。我告訴他,這些人自此之後便是你的死士,他們不會幫我做對不起瓦崗寨的事,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
李閒頓了一下說道:“我告訴徐瞎子,我不讓他做什麼奸細,只是讓他自己把握住時機,若是有一天,他覺得他和你在瓦崗寨都無法再立足,已經危險到事關生死的時候,便帶着我給他的死士,把你和他自己,都送到我燕雲寨來。至於什麼時候來,怎麼來,我是不管的,看他自己把握。”
“就這樣?”
徐世績迷濛着眼睛問道。
“就這樣。”
李閒聳了聳肩膀。
“虧了……”
徐世績長長的嘆了口氣:“我族叔賣了我,賣了自己,竟然一個銅錢都沒收……虧了。”
“你覺得應該賣個好價錢?”
裴行儼搖搖晃晃的問道:“賣多少?”
徐世績伸出一根手指比劃了一下道:“最少……十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