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萬樑軍援兵敗了。在這個深秋晴朗的日子裡,用一種最徹底的方式宣告了戰敗。十六萬大軍,頃刻間不復存在。也不知道城中的樑帝蕭銑得知之後,會是怎樣的一種絕望悲涼。
敗的稀裡糊塗,敗的似乎毫無道理。
就在樑軍還佔據着優勢的時候,南征元帥許玄徹還曾經提到過當年李密率領二十幾萬精銳瓦崗軍圍攻洛陽之戰。他不無警醒,也不是沒有提防。但有時候潰敗無法阻止,就好像一場可怕的風暴捲過一樣,令人束手無策。如果所有的提防都有用,這世界上哪裡會有那麼多的失敗??? 將明738
就在樑軍援兵趕回來之前,樑國皇帝蕭銑站在城牆上瞭望遠方的時候也曾經提起過李密慘敗的那一戰,他一直在告誡自己,絕不能做第二個李密。但他卻從來沒有想到過,爲什麼自己不試一試去做一次王世充?
洛陽城下,王世充以兩三千殘兵『自殺』式的進攻,竟然造成了瓦崗軍山崩海嘯一般的潰敗,只怕在進攻之初王世充也想不到勝利會來的如此輕易簡單。
如果蕭銑不是如此謹慎,在秦王軍大營中發生叛『亂』的那天率軍出城進攻的話,那麼站在人羣之中放聲大笑的就不會是李世民,而是他。
李世民在放聲大笑,笑的那般猖狂那般放肆。
他被狂喜的士兵們拋上了半空再接住,李世民享受這這種輝煌的成就感。
十六萬樑軍潰敗,被殺者其實不過兩萬餘人。最讓人覺得諷刺的是,就在樑軍大部分潰逃投降的時候,在樑軍後陣的輜重營裡那上萬重甲步卒還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勝仗,近五千秦王軍騎兵被屠戮。只是還沒有輪到樑軍重甲歡慶勝利,前方潰兵就已經如洪水一般涌了過來。
潰兵衝『亂』了重甲的方陣,卻被嗣十三那區區一千騎兵攔住而不敢再逃!
十六萬樑軍,死傷兩萬多人,逃走者三四萬人。近十萬樑軍就這樣荒唐無稽的跪地投降。同樣都是樑軍,卻和南漳城裡血戰至最後一人的那支隊伍有着天壤之別。南漳守將齊漱名假裝投降,在李世民進城當日率軍突襲,險些擊殺李世民,那一日齊漱名身死,他麾下近兩萬樑軍在南漳城裡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院落中激戰廝殺,直至全部陣亡。
而這一支樑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其中還有蕭銑最爲看重的那萬人重甲。
此番南征,山地險峻,南方之地騎兵本來就不善作戰,所以蕭銑將一萬人的重甲盡數都給了許玄徹。靠着這一萬重甲,許玄徹在南征初期確實戰無不勝。攻佔了十幾座城池,剿平了三四股小的地方勢力。
這本是一支可以寫進史書中的威武之師,卻在襄陽城下留下了一段恥辱。
看着被拋上了半空的李世民,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的尉遲恭心裡卻沒有一絲快意。他身上的傷勢足有三十處,最大一處貫穿左肩,險些被人一槊捅穿了心臟。但這些傷沒有擊倒他,那股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勇氣和毅力支撐着他血戰到了最後一刻。
當勝利來臨的時候,他體會到了的卻只是遲遲纔來但爆發如崩堤一般的疼和心裡的厚厚的憋悶。
他心裡確實很憋得慌,讓他有一種想要仰天大喊一聲的衝動。但他沒有,因爲此時的尉遲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嗣十三找到尉遲恭,將自己的鐵盔摘下來隨手丟在地上。他挨着尉遲恭坐下來,看着不遠處歡慶勝利的秦王李世民,嘴角上帶着一絲不明含義的微笑。
“雖然難以置信,但咱們確實贏了。”
他往後一仰,就在還流淌着血水的地上躺了下來。當脊背接觸到地面的時候,嗣十三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聲。
“確實有點不可思議。”
尉遲恭也笑了笑,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笑容有多難看。?? 將明738
躺在地上的嗣十三看着蔚藍如洗過一樣的天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說,咱們爲什麼能贏,而樑軍爲什麼會輸?”
“運氣吧。”
尉遲恭搖了搖頭,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不對……”
嗣十三將視線轉向尉遲恭,看着那張充滿疲憊憔悴的臉,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今日一戰之所以能贏,是因爲秦王麾下有尉遲……而樑軍中沒有尉遲。我不是拍你的馬屁,實事求是的說,如果你是樑將……今日一戰勝利的一方或許不會是秦王。說句心裡話,我不想與你這樣的人做敵人。”
“秦王……還是會贏的。”
尉遲恭再次搖了搖頭,他只是下意識的說出這句話,或許只是一個屬下在潛意識裡依然維護着主公的尊嚴,可他的回答卻一點力量都沒有。他自己也忍不住去想,如果按照秦王的策略,捨棄前三軍做誘餌……這一仗真的能打贏麼?
“聽說襄陽城裡的樑軍出來了,又退回去了。”
嗣十三問。
“是……樑軍堵塞住了襄陽城的所有城門,等看到援軍到來再想打開已經晚了,樑軍又敗的太快,城中的人馬才衝出來廝殺已經結束,他們不回去還能怎麼辦?”
尉遲恭恢復了一些體力,一邊說話一邊撕下一條衣衫包紮傷口。嗣十三坐起來,接過他手裡的布爲他包紮:“你將成爲秦王麾下第一重臣!”
他說。
頓了一下之後,嗣十三用極低但清晰的聲音在尉遲恭耳邊說道:“就像韓世萼那樣的重臣,秦王之下的第一人。”
聽到這句話,尉遲恭的身子猛的顫抖了一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震撼和恐懼,然後便是『迷』茫。
……
……
數以十萬計的樑軍降兵被分開看守,每一處都聚集有萬餘人。手持着橫刀和連弩弓箭的秦王軍士兵在降兵聚集的地方來回巡視,坐在地上的降兵一個個面無表情。他們或許到了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一戰怎麼就會輸了?
不久之前,秦王李世民帶着麾下幾個得力戰將巡視了一遍所有降兵聚集的地方。然後用最慷慨激昂的語調宣佈他們都無罪,不會被處死,甚至不會被剝奪繼承作爲一名軍人的權利。只要他們肯效忠自己,他們甚至可以不參與進攻襄陽城的戰鬥。
這無疑讓降兵們的心裡產生了動搖。
城中有他們的父老鄉親,不去攻城對他們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壞事。
樑軍南征元帥許玄徹帶着督戰隊阻止潰兵的時候,被冷箭『射』死。一箭貫穿了咽喉,到了現在還不知道那一箭是誰『射』的。長史郭華被『亂』兵踩死,在一地的肉泥中除了能分辨出其中一灘上有他的鎧甲之外,連面貌都分辨不出來。
副帥鄭文秀,先鋒將軍孫應看被俘投降。?? 將明738
在一處聚集着差不多能有一萬五千俘虜的地方,人羣最深處有個樑軍士兵沒有如其他降兵那樣沮喪,他不時坐直了身子往遠處張望,觀察着秦王李世民的所在。他的眼神裡透着一股興奮,壓制不住的興奮。
“檔……老吳,咱們還真的混進來了!”
這個年紀不大的俘虜看見李世民在衆人簇擁下往另一處走去,回過頭用極低的聲音對身邊一個垂着頭似乎要睡着了的俘虜說道:“真神了,就這麼混進來了。”
因爲他們幾個人刻意避開了其他俘虜,所以說話也不會被別人聽了去。坐在他身邊的俘虜應該已經是個三十幾歲的中年漢子,雖然臉上塗抹了不少血跡,但還是看得出來此人的臉『色』格外的白,不是病態的那種白,而是天生小白臉的那種白。他年輕的時候,說不得也是個翩翩佳公子一般的人物。
“費六……你就不能閉嘴?”
白臉老吳,自然便是吳不善。
之前費六險些叫出來一聲檔頭,最終還是自己醒悟過來。
“老吳,你怎麼會猜到樑軍必然會敗的?”
費六壓低着聲音,一臉崇拜的問。
“屁……老子又他孃的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一眼就看得出誰勝誰敗?你笨成這個樣子,還想着日後老子把你放出去獨當一面……”
“老吳……行行好,教教我?”
“唉……”
吳不善嘆了口氣,然後解釋道:“我不是孫武,也不是孔明,不懂天地玄機,也不懂兵法韜略……讓我在開戰之前就看出勝負,這就跟你給我兩個雞蛋,讓我看出來哪隻孵出來是公的哪隻是母的一樣,能看出來才他孃的是怪事!”
“可你想想,咱們想要混進來需要去管誰勝誰敗麼?”
吳不善笑了笑說道:“若是樑軍勝了,李世民被殺……咱們便冒充是秦王軍的俘虜被樑軍抓住。若是李世民勝了,樑軍戰敗,咱們就冒充樑軍的俘虜……不管誰勝誰負,咱們終究是能混進來的。”
“超過二十萬人混戰廝殺,誰會注意到戰場裡多了幾百個人?而且還是從各處滲透進來的,樑軍潰敗的時候,咱們衝進來跟着一塊跑,那個時候誰還會在意身邊的人認識不認識?樑軍有十六萬人,這一場廝殺之後,將領死了不少,誰知道咱們是哪個營的兵?同理,若是李世民敗了,難道樑軍將領就能看得出來咱們是假的?”
“笨蛋!”
他最後用兩個字評價了費六。
費六嘿嘿笑了笑,被罵也沒有一點壞心情:“能重新混進來真好,你還別說……讓咱們密諜的人在外面冷眼旁觀的感覺還真他孃的不好受,還是置身其中的好。這樣一個輝煌的時刻,怎麼能少了咱們密諜攙和?”
“攙和這兩個字用的不錯!”
吳不善瞪了他一眼。
“既然混進來了,老吳……你說我是不是就有第二次機會『射』李世民一箭?要是再有這樣的機會,我絕對不會再瞄準他的心口,我要瞄準他的脖子!”
“或許……輪不到你了。”
吳不善搖了搖頭,看向不遠處走過來的一個人。那個人穿了一身唐軍的甲冑,沒戴頭盔,『露』出一張刀疤密佈的臉,猙獰恐怖。
“我一直在想,這麼狠的人不進咱們軍稽處做事,真是糟蹋了。這個傢伙……天生就應該身處於黑暗之中啊……”
吳不善看着那個刀疤臉自言自語的說道。
“對了!”
費六忽然想到一件事,看向吳不善認真的問道:“老吳,您也是算無遺策了……這麼輕易的混進俘虜裡,肯定也佈置好了後手對吧……那你告訴我,萬一咱們運氣差,勝利的一方要殺俘虜怎麼辦?”
“你也說了……”
吳不善攤了攤手,一臉無辜的說道:“那是咱們運氣差……我有個屁辦法!”
“啊?”
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