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望仙城還是一樣的熱鬧、出塵脫俗。但眼以前相比,還是有一些變化的。
比如街上再也不見仰天呼喊、哭號的遇仙之人,也沒有仙風道骨的仙人在兜售自己的仙藥、仙卷。
但街上還是有很多人,縱使寒風刺骨,也要披頭散髮。
一隊馬車駛進王宮。
鄭王聽說是被魯國退回來的陪媵,連忙問:“小君何在?”
下面的人笑着答道:“大王請安心,有我家公子陪着小君呢。”
鄭王就放心了,笑道:“有何兄幫孤,孤自可安枕了。”
他要設宴款待此人,此人卻說不能讓人知道他來了,萬一有人想問喬小君的事就不好了,縱使君王賜宴可能一輩子就這一回,但他也不能爲了自己享受耽誤大事。
鄭王很感動,多多賞賜後,命親信之人把此人給送走了。
宮中內史說:“大王,那些宮侍、宮娥,還有送回來的三位公主要怎麼辦?”
鄭王皺眉道:“……都交給王后處置吧。”
內史來到趙王后宮裡送信,趙王后重禮相謝。內史看趙王后瘦了許多,安慰道:“王后不要心急,大王只是一時氣悶纔不理你,大王心軟呢,等過些日子,王后再徐徐請罪,早晚能把大王給勸得回心轉意。”
趙王后含着淚,大禮相謝,“多謝棼公教我。”
棼公是從鄭王小時候就照顧他的人,亦父亦師,還曾被先王給趕出王宮。等鄭王繼位後就立刻把他找了回來,封爲內史,也有鄭國王宮的內相之稱。
這也算是先王遺留下來的禍患之一。當年鄭國先王一心修仙,當時的王后,也就是鄭王之母時常勸誡,先王不喜,命王后閉宮,不得相擾,至於王后的職責,都被先王給了他身邊的內史。久而久之,內史就有內相之稱。
等鄭王繼位,王后是趙姬,他就還是依循舊例。
棼公不敢受禮,再三還禮後才輕輕搖頭着、嘆着氣,離開王后這裡。
仙姿跟着侍人回到了她的居處,她的母親早在宮人來報信時就聽說了,此時眼睛都哭腫了,一看到她進來,就撲上來抱住她的腿,哭得癱軟在地:“我兒……我兒太苦了……命太苦了……”
仙姿不敢當着宮女的面說什麼,扶起母親後回到屋裡才小聲告訴母親,她還會再回到魯國的。
她的母親連忙擦掉眼淚,驚喜道:“莫非魯王愛你?我兒美麗,魯王必是一見就愛上了你!”
仙姿搖搖頭,不敢告訴母親太多,只道:“我欲見王后。”
她的母親反倒有些猶豫,小聲告訴她:“大王不喜王后,王后已經許久不見人了。”現在人人都躲着王后,她一回來就去見王后,觸怒大王怎麼辦?
但只有王后能送她去見大王。這是喬小君再三叮囑她的,由王后送她去,比別人送她更會令大王相信她的話。
仙姿堅持要去,她母親也無可奈何,掏出幾個錢請侍人去打聽一下王后願不願意見仙姿。
不久,侍人回來,王后竟然願意見仙姿。但是要仙姿悄悄過去,不要驚動別人。
她的母親小聲說:“宮中有兩女,貌美如仙,極受大王喜愛。”連王后都有些怕她們。
仙姿點頭,“是趙氏女吧?我早知道了。母親放心,我會小心的。”
她的母親驚疑不定,仙姿纔回來,怎麼會知道趙氏女的事?
仙姿在侍人的幫助下,溜進了王后的宮殿。這裡比以前看起來要冷清多了,不再有穿梭往來的侍人、宮女,不再有不絕與耳的樂音、歌聲,連庭前的陽光都顯得比別處更冷。
“見過王后。”仙姿跪下,趙王后卻有些等不及了,招手道:“快過來,快告訴我,我兒怎麼樣了?”
仙姿鎮定了一下,擡起頭來時眼淚已經落下來了,哭着說:“不敢欺瞞王后,是魯人硬把公主奪走的!”
趙王后像被人紮了一刀一樣慘號起來,捂住胸口倒在榻上大哭,“我兒、我兒……母親不該讓你去……不該讓你去啊!”
仙姿也跟着一起哭,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的說:“我們還沒到樂城,就有人來接。第一個說是魯王派來的,就是那個丁公子,我們遇上丁公子沒兩天就又來了一夥人,他們兇得很!挾着我們就走,路上也不許多問,不許停留。”
“到了樂城,就被關在一個大房子裡。”仙姿抱住胳膊,瑟瑟發抖,好像還在害怕:“大夫和男人們都被關在別處,侍人也被趕走了,宮女也不見了,我和公主在一起,雲臺和玉液都被人帶走了,只有我一個。後來有一天,外面來人說有吃的送來,讓我去拿,我去了,等我回來公主就不見了,我追到外面,只看到一個人抱着公主走,我上去跟他搶,立刻有人來拉我,他們拉住我,我眼睜睜看着公主被他們搶走了!”
她說完伏地大哭,趙王后更是哭得像失子的母狼,她從上面衝下來,抓住仙姿的頭髮使勁打她:“你怎麼能把她一個人丟下!你怎麼能沒看好她?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趙王后打仙姿,周圍的侍女、侍人沒有一個人阻攔。
仙姿不敢反抗,只能拼命護住臉,就算這樣,脖子上也被指甲抓得一道道都是血痕。
趙王后打累了,繼續坐在地上哭。
仙姿頭髮蓬亂,身上到處都是疼的,卻沒有躲開王后,反倒繼續跪着哀求:“求王后再把我送去吧!我放心不下公主!她還那麼小!”
她淚如滂沱,好像真的那麼關心鄭姬。
趙王后縱使失態,理智仍然還在,她不相信的看着仙姿。
仙姿跪下說:“我情願不以公主陪媵的身份去,哪怕叫我做個侍女,我都願意!求王后再把我送去吧!公主一個人在那裡,誰都不認識,她會不吃飯,不睡覺,一直哭的!”
想起女兒,趙王后悲從中來,她望着仙姿,手放在仙姿肩上,發現手指間還纏着從仙姿頭上拔下來的頭髮,連忙扔掉,輕柔的撫摸仙姿的頭肩。
仙姿恐懼的打了個抖。
“不要怕,不要怕……”趙王后放柔聲音,帶着眼淚,抱歉的說:“疼嗎?都是我不好,你來,我給你換身衣服。”
她親自把仙姿牽進去,替她梳頭、更衣、打扮,用的全是趙王后自己的東西,衣服、首飾也是。
打扮出來後,仙姿顯得光彩照人。
趙王后問她:“你是真心的嗎?”
仙姿點頭:“我是真心的!”
“我沒了孩子,你願意做我的孩子嗎?”趙王后輕聲問她,“只要你像我的孩子一樣愛我,你就可以留下來,我會替你找一個好夫婿……”仙姿大驚失色,她這一刻的震驚不是假的,趙王后看得出來。
仙姿驚叫道:“那公主怎麼辦!我要回去找公主的啊!”
趙王后再三問她:“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當我的孩子?當我的公主嗎?”
“你真的願意以侍女的身份回到魯國嗎?”
仙姿都點頭了。
趙王后仍有一分不敢信,“爲什麼?當公主不好嗎?”
仙姿落淚道:“我放不下公主……她、她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魯國!”
這回,趙王后信了。
趙王后抱住仙姿一起哭起來,“我也想她!我也想她啊!”
仙姿再求王后把她送回魯國,趙王后哭着說:“我不行!我做不到!大王不聽我的……他不見我……只寵愛趙氏姐妹……”
仙姿說:“我去求大王!”
“不見。”鄭王搖頭。
他現在不想見趙王后的人。
棼公道,“大王,還是見見吧。王后剛見過那些陪媵,說不定是有什麼急事。”
鄭王聽棼公這麼說才點了頭。
仙姿低頭縮肩的進來,她穿着華麗,侍人聽說她是大王之女,就稟報是公主拜見。
鄭王有些驚訝,他還以爲是趙王后的侍女,竟然是他的女兒嗎?
他坐直身,看到仙姿,竟然認不出來,還是棼公在他耳邊輕聲提醒,他才知道。
“王后遣你來是何事?”鄭王問。
仙姿跪下說,“還請大王屏退左右。”她擡頭看了一眼周圍的人,“大夫有話託我告訴大王。”
鄭王揮揮手,棼公立刻把殿中的侍人都給帶下去了,只有侍衛留下。
“大夫告訴你了什麼?”鄭王語調輕柔的問。
仙姿身上的汗毛全豎起來了,她莫名覺得害怕。
她抖着聲音說:“……大夫說,魯國將亂,魯王有難。”
鄭王哦了一聲,“什麼難?龔氏還是那兩個養兄?”
姜武和姜奔,雖是魯國先王養子,現在卻都身居高位,一個手握重兵,一個身爲重臣。
鄭王覺得魯王如果聰明的話,最好也不要太放心這兩個養兄。
他覺得喬小君不可能送來什麼有用的消息。
畢竟他纔到魯國不久就被趕回來了,連魯王的面都沒見着,能知道什麼?
仙姿說:“魯國王城外有很多流民。”她加了一句,“很多,一眼望不到邊!”
“流民?”鄭王坐直身。
仙姿像是在背別人教她的話:“大夫說,這些流民都在餓肚子,城裡的人也沒有吃的了,魯王告訴他們到春天就有吃的了,但魯國無糧。”她期待的看着鄭王,“大夫說,只要我們賣糧給魯國,就能換取魯國對我國的忠心!”
這倒的確是個新鮮的點子。
鄭王沒有放仙姿回去,而是把她留在了宮裡。
“去請趙公來。”他對棼公說。
棼公問:“趙公原本就是魯人,他會不會欺瞞大王呢?”
鄭王說:“棼公,最恨魯國的不是孤,正是趙公這種人。他們背棄了他們的大王和百姓,唯一能洗刷這種恥辱的,就是他們的國家消失。”
趙薈很快就來了。
鄭王特意步下榻來迎接,牽着他的手,要讓趙薈跟他同座,經過趙薈再三推辭才放他坐在下面,還不停的說:“離孤近一些,孤不想離趙公太遠!”
趙薈坐下後,先感慨鄭王對他的恩德與深情,然後表示願爲鄭王這樣的知已肝腦塗地,再所不惜。
——所以鄭王你就別做戲了快說吧。
鄭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通。
趙薈大笑,對鄭王說:“大王有所不知,姜氏子孫皆是無能之輩!現在這個大王大概跟他爹、跟他爺爺一樣,只想要一個好名聲,只想着要做好事,半點不知道怎麼當大王!他爺爺當年生爲太子,又娶了帝姬爲妻,都能被人趕出蓮花臺!如今子孫又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是半點也不奇怪的!”
鄭王問:“依趙公看,此事爲真?”真有大王會放任數十萬流民圍城?不怕被流民攻陷城池?
趙薈肯定的點頭:“我信!”他又輕鬆的笑道,“大王何不讓人去看一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鄭王還真想讓人去看看。
如果屬實,他立刻就命人去接回鄭姬。
魯王必定不願,這樣,兩國就可以談一談了。他可以給魯王提供糧食,魯王不但要迎娶鄭姬,還要答應他共抗趙國!
鄭王的人趕到魯國樂城,果然看到了人山人海的流民!
但奇特的是,這些流民看起來不像流民。
流民,該骨瘦如柴、衣不蔽體,該賣兒賣女,自賣自身。
樂城外如果真叫這些流民圍了半年,那這附近早就該冒出許多匪徒了,還有遍地餓殍。
但這些流民卻有着整齊的衣服,有補丁,但衣服的形制看起來卻格外的相似,好像……都是一個人做出來的。
但這不可能!
他們雖然滿面塵土,很多人都在辛苦勞作,但他們步履穩健有力,不見迷茫失措,縱使匆忙,也不減禮儀。
如果真的流民,哪還能顧忌禮儀呢?
這些人冒充鄭商,沒有引起絲毫的懷疑。待了半個月,發現這些人,是在蓋房子!
他們要在樂城城郊,蓋自己的房子!
其中一人面色大變,驚慌道:“趙薈欺騙大王!這些人不是流民!是遷到此地的百姓!魯王是要擴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