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裝病已經有了心得,徐家人也都習慣了,所以青焰過了好幾天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還是白哥回來跟她說花家如何如何不好,她胸中就有一股氣,不知要衝誰發。
姜姬這裡卻是早就知道了。
段小情連驚帶嚇,病倒不起,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姜姬去探病,被他抓住手懇求不要把魯國給葬送了。
姜姬三言兩語套出來,哭笑不得。原來段小情以爲她會傾盡魯國之力來滿足花家和徐家——這種事在歷史上是有的,諸侯國把國庫都花空了,就爲了給皇帝送貢品,後來民不聊生,國中如何如何悽慘之類的,段小情聲淚俱下的給她形容。
她安慰他:“彼時我從商城回樂城,可有將手中的商城、浦合拱手於人?”段小情茫然回憶半晌,遲疑的搖頭。
“那你就該懂了。”她叫他好好養病,暫時不必出去了,不過閒着也是閒着,可以從現在開始思考一篇文章了。
段小情半副心神還牽在剛纔的話題上,問:“什麼文章?”
“薦我爲皇后的文章。”她道。
段小情幾乎以爲他聽錯了!難道不該是大家力薦,他來寫辭謝的文章嗎?
姜姬:“你先薦了,我纔好辭啊。”
她覺得現在可以推一把了。
段小情很擔心他寫完吹捧自家公主的文章後,公主不會辭,會直接拿這個去鳳凰臺自薦,那他的臉就要丟盡了……
不過這也不是在魯國,鳳凰臺也沒幾個人認識段家。
段小情自我安慰着,開始打起腹稿來。
他已經聽懂公主的話了。彼時她沒有讓出商城,今日也不會讓出魯國。
他突然覺得安心了不少。
公主心中是有魯國的。
姜姬回去當然是裝着不知情,繼續跟青焰上課,認識鳳凰臺百家。直到今天,青焰上到一半,突然說起了花家,恨得咬牙切齒。
她聽了,笑了。
青焰覺得花家太貪婪,太不要臉,簡直叫人想像不出來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公然要錢,公然以皇后之位做爲交換。難道這皇后的位子是花家要給誰就給誰的嗎?!
在她眼中,皇后之位授命於天,乃是跟皇帝一樣,是臣子要崇敬、拜服的。花家說出這種話已經不能算忠臣了,是逆臣,可殺。
姜姬問:“依你之見,此事該怎麼辦?”
怎麼辦?
青焰很想把花家的不臣之舉公諸於世,叫天下人共誅之。
——好歹沒說出教化花家這樣的話來。
姜姬覺得自己應該滿意。不能要求青焰這麼快就跳出自身的限制,她畢竟受了一輩子的忠君教育。這裡的人能悟出不必忠君,皇帝跟他們沒兩樣的,都是積年老賊,像徐公,這是活久了,看透了;像龔香,這是家族遺傳。
姜姬想一想,叫青焰今天就講一講皇帝,不用講太遠,從現在這個皇帝往前講吧,講到哪裡算哪裡。
徐青焰就開始說皇帝。這也是她教育的一部分,從小就當故事聽大的。
姜姬都有點嫉妒了。徐家還真是什麼都肯教給孩子啊。
大概就是太周到了纔沒幾個成才的。
現在這個皇帝沒什麼可說的,往前數,他爹也沒什麼可說的,他爺爺除了荒唐也沒什麼可說的,他高祖爺爺就有點功績可以說了。
高祖爺爺號神宗,這個號當時還有點爭執,最後定下來的是神宗。
因爲神宗有點得罪臣子了。
不過在徐青焰的嘴裡,神宗得此廟號不是得罪的臣子,而是得罪了老天爺。
神宗在位不到二十年,十九還是十八年這個沒記得太清楚。
不過他在位時間已經算是達到了標準的。
在這不到二十年裡,大梁經歷了兩次天災,兩次**。
兩次天災,從當時的祭文中看,應該一次是大地震,一次是乾旱。
天災只是災,災後,神宗要祭祀,這就是姜姬眼中的**了。
天災越嚴重,祭祀就要越盛大,這是慣例。
盛大意味着花錢。神宗要祭祀,就要多收稅,這樣纔能有錢去祭啊。於是他聽到地震了,乾旱了,就伸手找各城要錢,多加稅賦。
這個是不會把受災的地界給隔過去的,你這裡地震了,不就說明你們這裡才需要祭祀嗎?
所以當時除了神宗要搞大祭之外,遭災的地方也要祭,民間自己還要私祭。
祭來祭去的,受災的地方就更窮了,人也更少了。
等兩次大災過後,神宗祭夠了,安心了,覺得以後不會再有災了,回頭發現,怎麼回事?國庫收入減少了呢。
姜姬覺得這很正常。
神宗發現錢不夠花了,也發現百姓變少了,種地的少了,糧食不夠吃了,顯然加稅是不可能了。怎麼辦呢?
那就少花點吧。
可他不會省自己。他的寵臣、他的愛妃、他自己的享受是不會省的。
他看了看,覺得國中唯一花錢太多的就是各個大將軍了。他要裁軍。
然後神宗的後半輩子就一直在努力把朝中將軍給幹掉。直到他死,他都一直在幹這個。
一個皇帝,努力做一件事,總不會失敗。何況破壞比建設更容易,他是想撤幾個將軍,省得再養他們手裡的兵,又不是要培養能征善戰的將軍,很簡單的。
他的第一招就是把武職改成文官。在神宗的後期,很多軍中職位都變成了半文半武的,這個習慣也流傳到了現在,很多官職到底算哪一邊的,只看當事人需要幹什麼,需要幹文官的活,那他就是文官,需要帶兵打仗,那這就是武官了。
第二招就是用文職擠掉武職。比如這個人是將軍,神宗又給他封一個大夫,然後就讓他去幹大夫的活,這個將軍慢慢的就不能再領兵了,神宗再想辦法讓他把手中的兵給別人或直接放了。
這一招現在也流傳下來了,不過是用來兼任的,一人身兼數官,就是從這個皇帝這裡學來的。
神宗死後,留給他兒子的就是一個文武混亂的朝廷。
不過他兒子不在乎。他兒子只記得他爹跟大臣們擰了一輩子的勁,他繼承了這個傳統:跟大臣們擰着幹。
大臣們不讓他寵歌女,他就把歌女寵得能跟皇后叫板。
這個皇帝就是朝陽公主的爹了。
他的“功績”,勉強可以算是力挽狂瀾,沒在位時被大臣們奪了權柄。
他荒唐半輩子,後半輩子發現自己快因爲無子被大臣們給推下去了,於是先用女兒拉攏,嫁出去無數個女兒之後,他勉強大權在握,開始集火朝中跟他不對付的人,是人都有敵人,又有皇帝站在身後搖旗,於是朝中不少人掉了腦袋。
這個皇帝死後,留給他兒子,朝陽公主的弟弟,也就是先帝的朝廷是一個被皇帝的喜怒無常給搞得有點戰戰兢兢的朝廷。
如果不是先帝死太早,他的一生應該也會在後半段陷入跟臣子的鬥爭中。
等他死後,鳳凰臺的大臣們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於是,就開始撒歡了,畢竟能扛過上面三個皇帝的世家底蘊都不淺,不是一句命大能說完的,應該說,他們的底子都夠厚,扛得住三個皇帝的折騰,等把皇帝給熬死了,就該他們伸腿了。
徐青焰講到晚上,講到天都黑了,才懂公主爲什麼今天選擇聽皇帝的故事。
姜姬已經開始享用晚飯了,吃得很香,徐家的廚子不錯。
徐青焰:“……你是想告訴我,皇帝與公卿是此消彼漲的關係嗎?”
姜姬笑一笑,讓她也坐過來吃。
花家所做所爲不算錯。如果今日的皇帝不是這個,是他爹,他爺爺,他祖爺爺,再借花家兩個膽子他都不敢這麼幹。正因爲皇帝是現在的皇帝,花家纔會肆無忌憚。
因爲沒有人管他嘛。
指望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能叫花家退卻,就有點想得太美了。
現在叫徐青焰吃什麼她都吃不出滋味來。發現自己蠢,不是一個好滋味,特別是現在想透之後,發現這道理如此淺顯,她之前竟然會沒想到!
這叫她受不了。
“那公主對花家可有應對?”她問姜姬。
現在是徐家在擋着,如果沒有徐家呢?花家找魯國要錢,她有辦法對付花家嗎?姜姬還是隻是笑笑,不肯告訴她。
可徐青焰就是知道,公主早就有了對策。這叫她更想知道公主會怎麼對花家了。
公主不告訴她,她就自己想!
幾天後,她還沒有想明白,已經聽說了花家有魯商登門的事。
白哥告訴她的,因爲她最近總是找他說這些事,他就拿這個來討好愛妻,“好幾個大商都去花家了。”
徐青焰:“商人去找花家幹什麼?”
白哥道:“當然是賣糧給花家啊!”
花家不是要糧嗎?商人就去賣糧啊。多麼清楚的供需關係!
花家。
花萬里送走商人,去見花千降,“爹,我們答應了吧!”
魯商登門,道有糧可賣。
但魯商不是魯國公主,不是魯王——他們不需要花家把魯國公主送上皇后的寶座,他們是要賺錢的。
花家沒錢?
這沒關係,用別的東西換也行啊。
你們要糧食,什麼糧食我們都能給你們運來;我們要貨物,什麼都行,金銀銅鐵、美女嬌童,你們有什麼,我們要什麼,哪怕荒山白地都行啊,不產糧食的我們都要。
要來幹什麼?
蓋房子住人,種地,挖坑,這種用處就多了,就不一一給你列舉了。
花萬里道:“我看了,那一片沒有城,也沒有山,就是一大片荒地,以前有村莊,現在沒了。白給他們都行啊。”
花千降:“那他們要那塊地幹什麼,你知道嗎?”花萬里:“能幹什麼?他們還能把地揹着跑啊?如果想做什麼壞事,詛咒惡祭,到時一把火燒了就行。”
公主城。
王姻指着地圖上的一個點說:“就在這裡設一道關卡,周圍無村無鎮,一片坦途。”
日後大將軍帶兵來了,在這裡停駐歇腳正好。此地至少可藏十五萬到二十萬兵馬。
從這裡直取鳳凰臺,也不過十日路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