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過年時,大王會升大家的官,這已經成了樂城的一項傳統。
人人都想看熱鬧,都想自己升官,也想看大王升了誰的官。
無形中,這叫姜旦的聲望變得更高了。
還不到過年的時候,天剛下起了雪,姜旦就在蓮花臺開始舉辦小宴會,只請親信之人。
能夠從現在開始就長伴君側纔是真正的榮耀呢。
今年格外不同一點,因爲姜姬也開小宴會了,專請她的淑媛啊、昭儀啊等等。
她也不專請女子,像龔相、席博士、廖博士、孫博士也都請來了。
有男有女,席上自然熱鬧許多。
白哥就坐在她身側。
她身邊突然多了這麼一個人,還是男的,還不是美男子,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一場宴會過後,白哥的身份來歷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從這時起,姜姬會去鳳凰臺(當皇后)的事纔算是過了明路。
以前只是耳語,現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討論起來了。
於是就有人在宴會上問姜旦,當然是想趁着這個好機會好好的拍拍姜旦的馬屁。
結果姜旦當殿又怒又哭。怒是生氣那人提起公主要去鳳凰臺,哭是難過公主要去鳳凰臺。
所以大家才知道,原來大王不想叫公主去啊。
可是,皇帝傳召,這是非去不可的啊。
唉,大王是姐弟情深,無奈聖旨難違。爲了忠君,大王只能忍痛把摘星公主送去了。
姜旦會當殿痛哭並把提起這個話頭的人大罵一頓還跑回後殿去躲着,實在是叫她想不到。
她一直以爲他很怕她,現在他的聲望也起來了,她要是要走,他多多少少會有一點放鬆的。
沒想到竟然是崩潰。
第二天,姜旦就發燒了。
在這個時代,生病是很嚇人的。姜旦以前身體一直很好,哪怕是在蓮花臺偷飯吃那幾年都沒得過病,這下一生病就來勢洶洶。
姜姬早上得到消息,趕過去看時,他已經快燒到要說胡話了,抱住姜智,拖住姜仁,一個勁的說:“快躲起來……咱們藏得吃的呢?餅還有嗎?”
榻前擺的不是藥,而是一大盤蒸餅,榻上也有,被子裡也有。反正姜旦病糊塗了以後就要餅,其次就是不叫姜智和姜仁離開視線。
然後一切宮女、侍人都不能出現在眼前,他害怕。
都是以前留下的陰影。
他這個樣子,根本不敢叫別人看到。
姜智把宮門都關了,侍人宮女除了親信之外全都鎖了起來。
鄭姬那邊也送了消息,卻是叫她準備接待公卿的女眷,拖住她,不叫她發現姜旦這邊的情況。
姜姬來了以後,先把姜揚支出去了。
她叫蟠兒把姜揚送去給龔香,看先安排他乾點什麼。不能讓姜揚在這裡發現姜旦出問題。
她聽說姜旦不能見宮女,自己便也不靠近,問醫者:“大王這樣要緊嗎?”醫者抖着說:“大王用了藥,也沒用……”他跪下來,實在不敢開口建議公主準備大王的喪事。外人不知,他們這些在宮中的沒有人不知公主是什麼人。這宮裡的大王與太子都是她手中的木偶。
姜姬皺眉,“你用的什麼藥?”
醫者說:“麻黃湯。”
這個她實在是不懂。但大體能看出來,姜旦這是驚懼引起的,需要先讓他放下心來,再治病。
所以纔有這滿牀的餅。
只是,恐怕只有餅還不夠。
她想了想,讓人把姜谷請來了,讓她換上布衣。
“姐姐過去後,唱一唱小時哄他的兒歌。”她道。
姜谷看到姜旦病成這樣,心疼得很,一來就要過去。說也奇怪,姜旦怕宮女,卻不怕姜谷,被她抱在懷裡時還有些茫然發抖,聽她哼了幾遍小曲後,人真的慢慢鎮定下來了。
姜智趁機再餵了一次藥,哄他躺下來睡覺。
姜谷就在一邊陪着,一直哼唱小曲,就像以前哄他睡覺一樣。
姜姬在外殿等着。
睡了兩個時辰後,又喝了一次藥,姜旦才清醒過來。他看到姜谷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轉頭四處找姜智與姜仁。
姜姬等他用過一次粥後才進來。
“姐姐。”姜旦立刻就想起來。“你躺着吧。”姜姬坐到他身邊,“病了就別動了。”她長長的嘆了口氣,裝作發愁道:“本來今天還想交待你幾件事呢,誰想到你就這麼病了呢。我這邊時間可不多了,要不然,我先交待給姜智他們,日後讓他們告訴你。”
姜旦以爲真誤了她的事,更不安了,忙說:“姐姐,我沒事了,你告訴我,我都辦。”
姜姬道:“也沒什麼,就是我這一走,實在放心不下魯國上下,雖然現在來往方便,也能傳信,但我不親眼看着,就怕你們把事情辦壞了,等我回來了,就成爛攤子了。”姜旦心裡先是一鬆,“姐姐,你還要回來啊……”
姜姬瞪他一眼,“我當然要回來的!”姜旦頓時又哭又笑,一邊抹淚,一邊笑着說:“我以爲姐姐去了就當了皇后就不回來了!”那他可怎麼辦?他自己怎麼當得了大王?
姜姬哼了一聲,“別胡說了,那怎麼可能呢?”
姜旦放鬆了,頓時覺得身上到處是力氣,頭雖然還疼,肚子已經餓得快不行了,轉頭看到榻上有餅,不顧是涼的了,拿過來就吃。
姜姬一把奪下來,叫人給他再煮一鍋粥來。
等粥送上來,他一邊吃着,她一邊交待着,什麼濱河那邊的通洲和袁洲要兩城並一城,人都要遷,世家給個虛名遷到樂城附近來,百姓要優待,好好的叫他們安心在本地種地,賣兒賣女都行,樂城要把年輕男女都給買下來,充到二環去當百姓。
“人是不嫌多的。”她道。
姜旦應下。
她又道:“鄭國那邊界碑已經制好了,那十七座城既然已經歸了魯國,就換個名字吧,吉利點的。慢慢換,別一下子全換了叫人說閒話,一年換上一個。那些城裡有不服氣的,愛找事的大家族就都遷到樂城附近來,虛銜隨便給,這個不必客氣。”知道怎麼給虛銜吧?給官名,給食祿,不給實職。食祿不給金銀真錢,只給糧和布。
姜旦再點頭。
姜姬又提起開元城等十幾座城。
趙序和王姻已經幹掉了開元城,開始往剩下的城進發。
他們兩人因爲沒有從屬,所以誰也不服誰,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就互坑。
那些城就以爲可以挑撥這兩人——也確實挑撥成了,兩人你死我活得厲害。但兩人要乾的活是一樣的,就是把這些城給拆散。所以他們彼此互坑,城中世家坑他們,他們同時也坑城中世家。
開元城裡先是所有人一起罵劉家——他們兩人的功勞。劉家掌城七百年,不說罪行罄竹難書,但幹過的壞事也是車載斗量,不用全說出來,挑幾件說一說,就足以挑戰人們的道德底限了。
劉家臭不可聞了,他們兩人各自支持的世家開始分庭抗禮,公開對決。
由於不能真刀真槍的打起來,所以用的也是老招數,就是幹掉劉家的那一招:互揭老底。
揭到最後,沒一家清白的。
然後趙序和王姻“痛心疾首”。
天啊,你們竟然是這樣的人嗎?太叫人失望了!
兩人把這些世家的罪行公諸於世之後,百姓們痛哭流涕了。
天啊,這些世家太骯髒了!
他們不要這些人來治理開元城!
以前開元城某年天火燒屋,某年井水乾涸,某年晴天打雷……都是他們的錯!
百姓們只求大王降下賢明之人治理開元城!不能叫開元城毀在這些奸惡小人的手中!
趙序和王姻把惡人都關起來,家產都抄沒掉後,向百姓們保證一定儘快請大王派賢明之人前來。
然後他們開始向下一個城進發。
這樣搞下去,趙序和王姻勢必有一個人要成爲“罪魁禍首”來安撫世家。世家之間同氣連枝,脣亡齒寒。趙序和王姻雖然都出身世家,但他們乾的事,也是背叛了世家。他們搞一家行,搞上十幾家,幾十家,那就要成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很顯然,最後要麼他們兩個一起去死,要麼死一個,另一個把“罪行”都推到那人身上,那這個人可以“清白”的活下去。
姜姬也是沒想到,把趙序和王姻放在一起,竟然會變成這樣。只能說他們兩個人之間互斗的太厲害,殺氣太重,纔會讓情勢變得不可收拾。開弓沒有回頭箭,兩人之間要鬥個你死我活就不可能留手,連帶着他們的手段都變兇惡了。
迫不得已,只能兩個一起殺掉了。
她告訴姜旦,如果趙序和王姻成了衆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罵他們的話,就先貶官,將這兩人貶到偏遠之地看看情況。
“你不要動手。”她道,“你要裝作盡力保存他們。”
就是讓姜旦站幹岸上光吆喝不伸手。王姻和趙序被貶後,自有仇家去報仇,等人死了,人死債消,就沒事了。
還有,對鄭國,姜旦可以對鄭姬極盡寵愛,還要把這份寵愛召告天下。但對鄭國,還是要做到不賣一粒糧,不賣一塊鐵。
鄭國先王死後,小鄭王繼位,鄭國世家終於敢伸頭了,各城已經漸漸緩了過來。世家並不傻,他們以前任由百姓餓死是怕先王盯上他們,變成第二個刑家。現在先王沒了,他們就開始安撫百姓。
第一步是放糧,第二步是收民爲奴,然後復耕。
給百姓糧,讓他們不會餓死,然後讓他們幹活。
但鄭國疲弱已成現實,各城各自爲政,慢慢的會各城獨大,不再聽逍遙臺的號令,不再視鄭王爲王。
鄭國王權旁落已成現實。
鄭國現在,就是一塊養權臣的沃土。
但權臣不會只有一位。小鄭王身邊一定會有一位權臣,而各自爲政的城池,也會慢慢養出大城,大世族出來。
彼此不相統屬,鄭國必亂。
魯國要做的就是袖手。不派一臣一將,不插手鄭國國事,不在鄭王殿上稱臣,不替鄭王理政問政。
這樣才顯得魯王與趙王不同,對鄭國並無覬覦之念。
趙國派兵進鄭國,魯臣去罵。
趙國要派人當鄭臣,魯臣去罵。
鄭人欺鄭王,魯臣卻不能指手劃腳。但一定會保護小鄭王與趙姬,叫他們不會被人所害。
她一件件的交待着,姜旦的神色也越來越悲傷。她看到天色晚了,起身離開時,他第一次拉住了她的袖子——主動靠近她。
“姐姐……真的會回來嗎?”
姜姬摸摸他的腦袋,笑道:“回啊。”
姜旦期盼的說:“那我先替姐姐看着,姐姐一定要回來拿啊!”
她怔了下,露出個微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本來想給這章起名爲“i will be 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