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河在當天下午就得知白哥又去了那條小巷。
“讓他去吧。可能是不甘心。”黎青河想起來仍忍不住發笑,“對徐公弟子來說,這可能是第一次,他的人還比不上他的衣服。”
白哥坐在乾淨整潔,但同時也是空無一物的房間裡。他的長子坐在他的對面,非常乖巧聽話懂事,只是不敢看他——他是來替“客人”送茶的。
他的次子坐在他的懷裡正在把他的腿當鼓蹦。
自從公主這麼養三寶之後,他回家就把這一手教給了徐家的孩子,徐家的新生兒都很喜歡蹦鼓這個遊戲。
可惜他們匆匆離開鳳凰臺時沒能把鼓帶出來。
青焰在繡花。她和她的姐妹、姑嫂都在做針線活。她們的針線活還真的賣出去了。
不是徐家帶出來的錢太少,而是徐家有一道家訓是:在堂居堂,居井食井。
意思是坐在華堂上的時候就像個公子小姐,蹲在市井討生活時,就要過得像個百姓。
所以徐家人出了鳳凰臺就全體換了衣服,全按排行稱呼。他們自稱姓許,家裡原是鄉民,薄有家產,但遇到強宦,不得不舉家逃走。
這種事在各地都不鮮見,特別是最近幾年。花大將軍“遺禍”不小。在花大將軍“死”後,各地到現在仍有強徵民財的事發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在花大將軍手裡吃了虧的各地著姓大族緩過來後,當然就需要從別處把損失補回來。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家中沒有靠山,卻有點小錢的百姓了。
缺人的就抓人,缺錢的就搶財,地、房、人,最後都會落到別人手裡。百姓們不得不把地和房子都扔下來,舉族而逃,就是爲了不讓家裡的子孫淪爲奴隸。
萬應城比較大,這兩年各地流民有不少都涌進了萬應城。黎青河或多或少的放任了點,並沒有把所有的流民都擋在外面。
因爲一旦真的出現了險情,萬應城臨時徵抓壯丁,這些外來人就是最好的選擇。
徐家四五十口人,老少男女都有,兄弟姐妹夫妻皆備,乍一看,實在是很能唬住人。而且這一家也確實是真的親戚,彼此之間不必做戲。
於是徐家男丁進城後就四處找活幹,有天生看起來像個讀書人的,生得或是清秀,或是俊美,或是文弱,就腆着臉,託着幾篇不入流的文章四處敲門;有生得高大,臉長得又比較樸實厚道的,那就去當力士,背柴推車上街叫賣。
女眷們就在家裡做一些活兒。
徐青焰不想在家裡待着,就索性對外自稱是個寡婦,不打算再嫁,又讀過書,養過孩子,願意到富貴人家當個陪伴的人。白哥聽公主說起過,她當年也有過這樣一個伴婦,把他嚇得不輕:是那個女人把公主教成這樣的嗎?
公主說這其實就是家庭教師。
其實非常貼切了。
徐青焰就這麼做起了“家庭教師”。
間或做幾個媒。
或是替一些深閨寂寞的女人開解、陪她們說話。
因爲生過孩子,也被請到產婦家中去教產婦如何養孩子,或是請神下降,求神保佑平安生產,生個大胖小子之類 。
白哥:“……”
這就是他的妻子在離開他的幾個月裡開創的“事業”。
但正因爲青焰的這番作爲,帶動了徐家女眷們的工作熱情——也打消了外界的諸多懷疑。
估計是沒人想到徐家女眷會當女僕。
白哥來了快半天了,青焰因爲有“工作”,只把兩個兒子送來陪他,自己一直不出來。
等到黃昏了,“客人”終於走了,青焰才端着晚飯進來:非常熟悉的鼎食。
白哥:“……爲什麼你們在這裡也吃這個?”青焰白了他一眼:“你真是不懂!這個現在吃多便宜啊!”
黃豆製成的雲食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傳播開來了。不管世家們怎麼說,百姓們都非常喜歡便宜的食物。黃豆又能存放,又好種,隨便灑在田間地頭都能收。
鼎食的方便之處也在於它簡單、易做,還容易品嚐到美味。普通百姓平時能在飯菜中嚐到的味道最多的就是鹹味,可鼎食偏偏能融匯許多種味道,是一種不管怎麼做都不會難吃的飯食。
它的流行也是順理成章的。
青焰把陶甕放下,再把碗分一分,白哥就伸出手來:“我來吧。”他提起陶甕,一人倒了一滿碗。熱氣和香氣飄出來,白哥也嚥了一口口水。
不得不說,有時方便、便宜就是好東西。
吃完一碗飯後,青焰就指揮白哥去鋪牀上,然後又指揮他帶兩個寶寶去尿尿、便便,再指揮他把兩個兒子都哄睡,最後白哥疲憊的爬進被窩時,青焰滾到他的懷裡,甜蜜地笑着。
白哥有氣無力:“我很累了……”何況昨天他們久別重逢,他已經努力了一下午了。現在真的沒力氣了。
青焰的手在他的腰下打轉:“你就不想我嗎?”
想啊。
白哥到底是忍不住。
然後一夜好睡,第二天睜眼時已經回到黎家了。
黎青河就在外面,聽到他醒了纔拿着書卷進來,一見他在被子裡驚慌失措就發笑:“昨夜遇仙?夢入洛河?”
這說的是大梁開國皇帝在洛水遇仙,被留了九年的香豔典故。
白哥當然氣得不輕。他這是又被青焰給糊弄了!他昨天去本來是想勸他們趕緊出城,搬到公主城去的。
結果正事一句都沒說!
黎青河是來“安慰”他的,他覺得白哥可能是以前太過順風順水,纔會遇到這種事後無法釋懷。他也擔心白哥真的被那種女人騙了——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
黎青河:“那些女人不管前塵如何,現在她們都不是良家女子了。你不要一錯再錯。”
白哥聽到這話,當即反駁:“她不是這樣的女人!”
黎青河嘆氣:“我有一個堂叔,也遇上過跟你一樣的事。最後竟與那個女子離家別居,死後險些不能歸葬祖墳。你如果在這裡出事,我要怎麼給徐公交待?”更別提白哥娶的還是徐家女!他要是真在萬應城迷上這樣的女人,那黎家的名聲也不會好聽!
白哥靈機一動,把黎青河趕了出去後,又跑去找青焰了,進門就說:“你們快隨我去公主城!黎青河現在擔心我被你們欺騙,可能會對你們不利!”青焰登時不樂,“你纔來了兩天!我就是要迷倒你,怎麼着也要把你留下住個十天半月的才說得過去!”白哥:“你不想見公主嗎?”這可奇怪了。
青焰:“我當然願意見公主。但不是在此時。”
白哥還想繼續說服她,青焰搶先道:“我知道一個跟黎青河有關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黎家這麼大,當然不會是鐵板一塊。黎青河的年紀不算大,他的父親、祖父都還在世,早早的讓位把他推上來,就是爲了延續他們這一支的族長之位。
黎家目前有兩個不同的意見在鬥爭。
一個是認爲現在與其繼續把目標放在鳳凰臺上的皇帝身上,不如停下來,好好經營萬應城。
另一個仍是認爲還是從皇帝那邊入手更簡單點,但現在皇帝和權臣鬥得有點厲害,陶然和花萬里都摺進去了,他們黎家可以慢一步,慢慢來——那個魯國公主就可以投資一把嘛,等她當上皇后,生下太子,那他們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黎青河傾向第二個,但也沒有明着反對第一個。事實上他覺得兩個都很有道理,所以他打算雙管齊下,一邊發展萬應城,一邊投資魯國公主。
想的是很好,但就因爲他沒有明確表示支持哪一個,所以現在兩邊的支持者對他都有點不滿。
前段時間,白哥來了以後給他“出主意”說慶王大公子可以一試,黎青河就派人往河谷明着送了一些禮物問候慶王大公子,暗中則是跟王家和祁家聯絡,繼而得知王家族長死了,王家一族以及和王家聯姻的不少家族都開始服喪了。
可正因爲王家這一“退”,慶王大公子的動作突然激烈起來了。
“王令”不在,但慶王大公子手握聖旨,代發王旨,已經命人往各家、各地徵男徵女,一時鄉野之間哭聲不絕。
有人抗旨,或隱瞞丁口,或不肯交丁,不肯相從的,都被慶王大公子給命人鎖拿問罪了。
這種情況下,當然有人混水摸魚,藉着慶王大公子的手鏟除異已,報私仇。
慶王大公子不知是不知情,還是故意藉此生勢,但總得來說,河谷目前是慶王大公子身邊已經聚集了相當一部分世家,剩下的世家哪怕心裡不願意,嘴上也不會明着反對了。
剩下的人就更不會在此時冒頭了。
王家收下了黎家的禮物,卻並不打算替黎家到慶王大公子跟前說話。王家說,他們家要守孝。
等於是要退避一段時間了。
祁家雖然接了禮物,卻說另有一人更能替黎家在大公子面前說話,只是此人有隱衷,不能直言姓名。如果黎家信得過,他們就替黎家找上這人,請他替黎家引見。
黎青河得到這個消息不足五日,正在爲難的時候。
青焰就知道了。
白哥:“……………………”
青焰柔弱的倚在他懷裡,聲音嬌嫩欲滴:“就叫我留下幫你嘛!”
白哥:“……你是不是一定不肯走?”青焰眨着眼睛,說了實話:“現在我怎麼能走?我要親手把黎家送給公主!”
白哥:“你有主意了?”
青焰不肯說,“你肯讓我幫你了?”白哥:“………………”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
突然有那麼一刻,他想起了姜大將軍。不知姜大將軍在面對公主時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時刻?
既愛她,又恨她;想保護她,她卻不需要你的保護;想讓她留在安全的地方,她卻已經衝到了你的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