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夙璃蓬頭散發地擡起頭來,望向小店門口,以爲是另外一位顧客上門,正要打招呼的時候,卻正好與掀簾走進來的北宮鵠面對面,那一刻,夙璃莫名的產生了一種北宮鵠是來探監的感覺。
實際上,自從夙璃出了長生派,開了自家小店之後,夙璃再沒有踏出店門一步,尤其是紅葉和小翠來了之後,飯是小翠,送到店裡來,夙璃在店裡吃的,而做小道具的材料是紅葉出門去買來的。
老實說,夙璃都已經記不得外面的天空是什麼樣的顏色了,她也不想知道,只是一味的擺弄着手裡的那些小偶人們,晚上上牀睡覺的時候,小翠和紅葉都知道,夙璃手裡必然握住的是她自己做的北宮鵠的小偶人。
夙璃傻傻地跟北宮鵠對峙着,就像入定了一般,突然,夙璃想起了什麼,對北宮鵠大喊了一聲:“北宮鵠,你等等!”
隨後北宮鵠只見夙璃心急火燎的衝回內室裡,在牀上一通翻找,找出一個已經沒有那麼厚的牛皮紙信封,緊接着再衝到門口,站在北宮鵠的面前大喘氣。
夙璃不安地看着北宮鵠,生怕北宮鵠又會突如其來的消失,她右手將信封遞給北宮鵠,夙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是我做小道具買的錢,趁我還沒有完全花掉,你趕緊收着,我聽說現在通貨膨脹,經營這麼大個教派很辛苦的,各方面費用什麼的又貴……”
夙璃一着急又開始叨叨她那個時代的用語了,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其實她知道北宮鵠不缺錢,長生派在江湖上名頭日顯,自然財源廣進,即使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北宮鵠至少不缺她夙璃這一點錢。
夙璃只是不知道該跟北宮鵠說些什麼,她又想努力表現出自己已經獨立生活了。“你不請我坐坐嗎?”北宮鵠笑着問夙璃,夙璃愣住了,北宮鵠不等夙璃的邀請,繞開夙璃,走進了夙璃、小翠和紅葉共住的內室,熟練地收拾着夙璃亂七八糟的牀上與桌上,彷彿從未離開、一起生活着一樣。
夙璃站在北宮鵠身旁,右手依舊緊緊地攥着那個信封,不知所措,更不知說什麼是好。兩個人終於坐定的時候,夙璃固執地把信封推到北宮鵠面前,出乎意料的,北宮鵠並沒有說什麼,直接收下了。
看着北宮鵠恬淡的笑容,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夙璃的不安迅速消失了,夙璃笑了,北宮鵠也笑了,這時正逢小翠中午過來送飯,只聽得她大喊了一聲:“天哪,大將軍居然也會笑?!”
當內室裡又剩下夙璃與北宮鵠兩個人的時候,一切復歸平靜,夙璃靜靜地望着北宮鵠喝水的樣子,覺得自己好幸福,而她自己的人生又好真實,即使心中一直以來充滿着千百個問題,在這個時候,卻又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了,一切都不成問題。
北宮鵠把夙璃寫給他的絕交書拿出來,放在桌面上,推到夙璃面前,說:“現在你可以好好的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了吧!我與你大師姐之間並沒有什麼,我那麼看重她,只是因爲與她合作實驗的緣故。至於我與你師母之間,還有長生派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連對小翠都沒有告訴過,我現在還不能說,原諒我。”
夙璃徹底沉默了,緊接着在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夙璃就聽見自己哇哇大哭的聲音在說:“我以爲你永遠不會再會來看我了……我只想留在原地等你!”
北宮鵠在夙璃斷斷續續的講述裡得知了她內心裡的委屈,中途偶爾北宮鵠會補充一兩句當時的他自己的具體情況,包括在長生派外面,經歷了些什麼。
最後北宮鵠說他還是想回到夙璃身邊來,即使他現在教務纏身,還有自己的家庭和婚姻,老實說他自己還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到夙璃身邊。
夙璃並不管其他的那麼多,她只是一心想問北宮鵠爲什麼,北宮鵠搖搖頭說,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
“也許,”北宮鵠望着夙璃說:“在這裡,”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說:“有使我北宮鵠覺得安心的成份!”說到這裡,北宮鵠像下了巨大的決心一樣,繼續對夙璃說:“只是爲了我,你會願意留下來嗎?陪我,就單純是爲了陪我。我一直是獨自一人,從來都是我自己照顧我自己,其他人都是需要我必須去照顧的人,甚至連我的族人都是。”
“從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是這麼在想,我想也許連你也只是我一個必須去照顧的人而已,所以那次你交給我絕交書之後,我多少有些自暴自棄,那麼反正都是在照顧,照顧誰對我來說都一樣,而我依舊只是是獨自一人,無論是和誰在一起!”
“這樣,我纔會答應了你大師姐,一心只撲在實驗上,並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處理教務,只是大師姐的野心並不僅僅在於瞭解長生之道,與我之間的關係也並非是各自努力、共同發展,你大師姐的根本用意我還不得而知,老實說,那陣子我內心十分沮喪,這麼多年來,無論我怎麼樣的努力,被我照顧的人還是隻給我安了一個照顧的角色、以爲這樣就算給了我一個位置,長久以來一直受到這樣的所謂恩惠,突然之間,我覺得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都莫名其妙的無聊!”
說到這裡,北宮鵠頓了頓話頭,他又繼續說道:“即使教派裡的事務與實驗確實是我感興趣的,可是也掩蓋不了我內心裡的空洞,最終我還是跟你大師姐分道揚鑣了,她雖然依然留在教派內,只是她跟我各做各的,互不相干,並且她也已經退出了所有的教務,只專心實驗而已。”
“而我則想先來看看你,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你與其他人有所不同,可是一進門來,看到你的樣子,看到你給我的錢,我莫名的感動了,其實我真心想要的,只是一個會與我相互照顧彼此的人,共度一生。”
在北宮鵠的這一番話裡,夙璃漸漸停止了抽泣,眼睛越睜越大,夙璃不敢相信如此堅強淡定的北宮鵠,內心卻如此得敏感,更不敢相信的是,北宮鵠和夙璃的人生真的會產生真正的交集嗎?
爲什麼夙璃的切身現實比夢境還要不真實、可是同時又如此真真切切地擺在眼前?!
北宮鵠和夙璃做了個約定。夙璃以往從未與任何人做過任何約定,事實上也沒有人想要跟夙璃這麼做,人們總是來來去去,說的話也變來變去,甚至這一秒說的是這樣,下一秒說的又是另外一樣,夙璃只能儘量的去習以爲常,或者只是讓自己徹底麻木了,不去想比較好一點。
這樣,北宮鵠向夙璃提起做這個約定的時候,夙璃徹底傻眼了,她發現自己活了這麼多年,甚至連死亡都經歷過了,卻突然什麼都不知道了。
並且夙璃這時才發現,那麼由此她自己也是一個從未履行過約定的人,夙璃不由得開始質疑她自己,她真的是一個能夠履行約定的人嗎?任何承諾在真正做到位之前都是謊言,夙璃在此之前真的能夠堅持下來嗎?而夙璃在此之後,真的能夠保持住嗎?
唉,早知道與人接觸那麼困難,夙璃還是寧願縮在她自己的殼裡。夙璃不由得耷拉着雙肩,心裡飄來這麼一句喪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