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會戰之後,赤扈人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退出河淮已是大勢所趨。
對司空府而言,在潁州會戰之後就不再滿足僅僅將虜兵逐出河淮了事,而是要儘可能多的消滅赤扈在黃河以南的有生力量、精銳力量,要儘可能防止虜兵將大量的民衆擄往黃河以北。
過去四五月裡,軍情參謀司不僅進一步向鄭洛等地派遣密諜刺探情報、蒐集信息,也對後續河淮戰局的發展進行反覆推演,預測到只要京西、京南、河洛行營諸部兵馬,對敵軍粘連、糾纏得足夠緊,而鎮南宗王府又不想從有計劃的撤退直接演變成敗退、潰退,極可能會從河西、隴右等地借調大量的精銳兵馬進入鄭汴,助其在黃河南岸初步穩固陣腳。
同時鎮南宗王府會盡可能將局勢拖延到冬季。
畢竟只有寒冬黃河封凍住,纔有驅趕數百萬民衆直接北上的條件,用渡船或浮橋是不行的——用渡船或浮橋,需要先將數百萬民衆先集中到某地,這對此時的鎮南宗王府來說,已經是無法完成的任務了。
入秋之後,河淮的局勢發展,與軍情參謀司預測的一致。
除了從河西、隴右等地增援過來的四萬虜兵,都經函谷關、虎牢關,東進到新鄭、中牟等地,鎮南宗王府甚至從河洛抽調三萬精兵增援虎牢關以東的地區,重點防範司空府有可能組織大軍從許州直接北上。
前期除了重點安排將吏家小先行北撤外,大規模的民衆遷徙還沒有進行。
而目前河洛兵馬都總管府在洛陽以及周邊孟津、偃師、鞏義等屬縣,總計僅有四萬兵馬堪稱精銳,都還主要駐紮在伊闕、大谷、轘轅三地,與司空府在京西、河洛行營主力對壘。
目前以汝州爲中心的河洛行營,雖說已經完成集結五萬戰兵、五萬州府守軍,但倘若想從正面強攻曹師雄花費數年之久,依山河之險在伊闕、大谷所建設的防禦體系,也是極其困難的。
除了攻城拔寨作戰可能會曠日持久,付出的代價也將是相當慘重的。
而在伊水河上游秘密建造能強行拖拽過險灘的平底戰船,就是爲了這一刻,爲了趁敵軍在洛陽城腹心之地兵力空虛,直接將成千上萬的精銳馬兵經伊水河,投送到伊闕關以北。
伊闕關不僅距離洛陽城更近,同時也是洛陽城正南門戶。
曹成總計率兩萬戰兵駐守伊闕,其中主要駐紮於東岸香山,而輕於西岸龍門山。
這主要也是河洛諸將認定南朝在伊水河之上沒有船,以爲伊水西岸河谷受到的威脅要小得多。
除此之外,守軍在伊闕關、伊水以東的駐守部署,也有南重北輕的特點。
最南側的伊闕城,曹成直接親率一萬精銳駐守,而伊闕城以北、伊闕東岸河谷裡的守軍僅有六千,還分散駐守在七八座寨壘之中;東岸河谷最北側的岐風寨戰兵更是不到千人,其他則是押送糧秣、充當苦役的輜兵、民伕。
河洛兵馬都總管府也沒有專門發展水軍,在偃師、孟津的兩支水營,總計編不到兩千兵馬,平時主要也是在伊洛河下游及黃河上緝私捕盜。
而此時僅有的水營力量,也都集中到孟津、偃師以北的黃河之中,與上千艘徵沒而來的民船,準備趕在黃河冰封之前,先渡一批軍民、驅口北上。
百餘戰船順流而下,守軍在伊水之中僅有十數艘傳遞消息的輕型哨船,二三百人馬,匆匆亂射一通,就狼狽往下游洛陽城方向逃去,完全不敢在伊水之上停留糾纏。
半個時辰後,百餘戰船就繞到岐風寨以北,往岸邊靠過來。
此時僅有數百兵馬從岐風寨殺出,意圖攔截戰船靠岸。
平底戰船除了乘風破浪的速度較慢外,有個好處就是可以直接靠到河灘上。
成百上千甲卒,不等放下棧板,就直接跳入淺水裡,涉水搶灘登岸。
一時間箭矢飛射、刀矛相擊,將數百守軍擊潰後,又將數十輛精鐵盾車經棧板拖上岸,然後往岐風寨殺去。
岐風寨依香山西北坡而建,是伊闕東岸河谷的最北角,最狹窄處峭壁距離河灘地都不到二十丈寬。
孫延觀親率第一批三千甲卒乘戰船,於岐風寨以北搶灘登岸,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利用岐風寨出伊闕東岸河谷北端的峽口地形,將伊闕關及伊闕東岸河谷諸寨逾一萬六千多精銳敵軍拼死堵在岐風寨以南,令其無法出來。
這時候百餘艘戰船分作兩部分
一部分戰船集結到攔截陣地以北的伊水河裡,防止有敵船從伊水河的下游殺過來,河洛敵軍的水營很弱,但也不是沒有。
一部分戰船則即時溯流返回到伊闕南部,繼續接運更多的甲卒以及精鐵盾車等戰械過來會合,進一步加強對岐風寨北峽口的封堵,同時也需要做好分兵北進及迎戰從洛陽、偃師等地敵軍殺來的準備……
…………
…………
曹師雄得知伊水之中突然出現南朝上百艘戰船,三四千汝州兵馬已經乘戰船經伊水繞到伊闕關以北登岸之時,他人在偃師。
聽到這個消息,曹師雄如遭雷殛,手腳都控制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孟儉等隨行將吏聽此消息,心間也頓時間掀起驚天波瀾,完全想不明白伊水之中怎麼可能會出現大量南朝戰船。
不過,他們心裡也清楚叫數千京襄精銳突然間繞到伊闕關以北,會帶來何等災難性的後果。
曹成所部主力被堵在伊闕東岸河谷之中,倘若大谷關、轘轅關的兩萬駐兵不能及時撤回來,他們在洛陽、偃師、鞏義、孟津等城能集結調動的精銳兵馬不足五千。
而孟平率三萬精銳,與東進的河西騎兵以及鎮南宗王府嫡部騎兵主力,更是遠在虎牢關以東的鄭州、汴州……
鄭州相距洛陽城,看似僅有兩百五六十里,汴州距離洛陽也僅有三百五六十里,但鄭、汴兩州的主力兵馬想要回援洛陽,所行經的虎牢關道位於嵩山與黃河之間,驛道狹仄,至少也需要七八日時,纔有可能回援到伊水下游沿岸。
而這七八天時間裡,誰知道洛陽腹地的戰局,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集結所有兵馬,增援伊闕!”
半晌後,曹師雄用陡然嘶啞的聲音下令道。
“督帥,倉促不得啊,”孟儉回過神來,連忙勸阻道,“現在還不知道京襄在伊水之中到底有多少戰船,還不清楚他們會不會派大軍順流而下,奔襲偃師、鞏義,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啊!”
目前南朝汝州兵馬已經進逼到伊闕關前,而從伊闕關南,繞到岐風寨以北,僅有十三四里水路,這麼短的距離裡,南朝在伊水之中只要有十艘舟船,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將兵馬直接輸送到岐風寨以北。
現在他們在偃師,加上曹師雄的侍衛騎兵,也就兩千多點人馬,趕過去能抵什麼大用?
孟儉更擔心的是南朝突然出現在伊水之中的戰船規模,遠遠超乎他們的想象,其精銳兵馬有可能會順流而下,直接奔襲偃師、鞏義。
而只要拿下這兩座城裡的任何一城,南朝就能切斷鄭州兵馬經虎牢關穀道回援洛陽的通道。
在孟儉看來,現在南朝雖然出乎意料的,將一支偏師突如其來的投送到洛陽腹心之地,但他們只要守住偃師、鞏義兩城,確保他們在鄭汴的主力援師能經偃師、鞏義源源不斷西進,進入到伊水下游沿岸,還是有可能全殲孤軍深入的這支南兵,從而解除伊闕關之危。
曹家太多子弟喪命徐懷之手,曹成可以說是曹氏碩果僅存的二代子弟,曹師雄迫切想接援伊闕的心情,孟儉能夠理解,但現在最關鍵的乃是他們不能自亂陣腳。
再說了,曹成在伊闕城及伊闕東岸河谷,有一萬六千精銳可以調動,一時半會也不怕會被吃掉。
“你不懂,宗王不會救曹成的!”曹師雄痛苦的搖了搖頭,苦澀說道,“我們現在不能當機立斷助曹成從伊闕河谷突圍,他們就註定會被放棄掉!”
“怎麼會?”孟儉驚問道。
“我意已決,爾等聽令從事便是!”曹師雄咬緊牙關,不想浪費時間跟孟儉多加解釋,直接下令道,“此時敵軍在岐風寨以北立足未穩,我們集結兵馬趕去,與曹成南北夾攻,滅之不是難事!”
見孟儉還想再勸,曹師雄瞪眼看去,叫他閉嘴。
他這些年與京襄打交道,雖說他此時搞不清楚伊水之中的南朝戰船從何而來,但京襄用兵之縝密,可以說是他平生未見,京襄怎麼可能僅僅派一支孤軍殺入洛陽腹心,而沒有其他部署?
曹師雄首先能想到的,就是京襄一定會使許州、陳州等地的駐兵全力北上,令他們在鄭州、汴州的主力兵馬難以脫身增援洛陽。
鎮南王兀魯烈會冒着鄭汴防線全面崩潰、兵馬不能及時渡河北撤的危險,調派四五萬兵馬經虎牢關西進增援洛陽嗎?
七八天後,京襄少說能將兩三萬精銳經伊水投送到偃師、洛陽與伊闕之間——鎮南王無法從鄭汴抽調大規模的援兵西進,少了只是送菜,那最終的選擇會是什麼?
是不是壯士斷腕,下令他們放棄掉伊闕等地無法回撤的守軍,直接渡河北撤,纔是最正確果斷的選擇?
然而別人能放棄曹成,他卻沒有辦法丟下自己的親侄子不救。
曹家二代就剩下曹成這最後一根獨苗了啊。
曹師雄覺得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南兵在岐風寨北面立足未穩,投送過來的兵馬不可能太多,他與伊闕守軍南北夾攻,極有機會打通伊闕守軍北撤洛陽或偃師的通道……
而且只要他親自統兵南下,大谷、轅轅兩關的駐軍纔有可能穩住陣腳。
要是他留在偃師不動,看似爲了確保汴鄭援軍西進的通道不被切斷,但大谷、轘轅兩關的駐軍會怎麼想?
他們會不會認爲被拋棄了,從而驚慌失措、棄關北逃,到時候南兵主力是不是就可以大肆從這兩個關隘北進,殺到偃師與洛陽之間,而不費吹灰之力?
要知道從岐風寨往東北行二十里,便是偃師城以南三十里處一座名爲丁家源的塢堡,那裡不僅是從伊水右岸北上偃師的必經之路,同時也是大谷、轘轅兩關駐軍回撤洛陽的必經之路。
現在這個情況,曹師雄也實在無法保證大谷、轘轅兩關上萬駐軍人心還能夠不驚慌失措。
曹師雄就算想觀望形勢,也要儘可能多的集結兵馬,進駐到丁家源寨觀望形勢。一旦丁家源寨被南朝突襲兵馬拿下,只會令洛陽腹地的形勢更加岌岌可危………
機立斷助曹成從伊闕河谷突圍,他們就註定會被放棄掉!”
“怎麼會?”孟儉驚問道。
“我意已決,爾等聽令從事便是!”曹師雄咬緊牙關,不想浪費時間跟孟儉多加解釋,直接下令道,“此時敵軍在岐風寨以北立足未穩,我們集結兵馬趕去,與曹成南北夾攻,滅之不是難事!”
見孟儉還想再勸,曹師雄瞪眼看去,叫他閉嘴。
他這些年與京襄打交道,雖說他此時搞不清楚伊水之中的南朝戰船從何而來,但京襄用兵之縝密,可以說是他平生未見,京襄怎麼可能僅僅派一支孤軍殺入洛陽腹心,而沒有其他部署?
曹師雄首先能想到的,就是京襄一定會使許州、陳州等地的駐兵全力北上,令他們在鄭州、汴州的主力兵馬難以脫身增援洛陽。
鎮南王兀魯烈會冒着鄭汴防線全面崩潰、兵馬不能及時渡河北撤的危險,調派四五萬兵馬經虎牢關西進增援洛陽嗎?
七八天後,京襄少說能將兩三萬精銳經伊水投送到偃師、洛陽與伊闕之間——鎮南王無法從鄭汴抽調大規模的援兵西進,少了只是送菜,那最終的選擇會是什麼?
是不是壯士斷腕,下令他們放棄掉伊闕等地無法回撤的守軍,直接渡河北撤,纔是最正確果斷的選擇?
然而別人能放棄曹成,他卻沒有辦法丟下自己的親侄子不救。
曹家二代就剩下曹成這最後一根獨苗了啊。
曹師雄覺得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南兵在岐風寨北面立足未穩,投送過來的兵馬不可能太多,他與伊闕守軍南北夾攻,極有機會打通伊闕守軍北撤洛陽或偃師的通道……
而且只要他親自統兵南下,大谷、轅轅兩關的駐軍纔有可能穩住陣腳。
要是他留在偃師不動,看似爲了確保汴鄭援軍西進的通道不被切斷,但大谷、轘轅兩關的駐軍會怎麼想?
他們會不會認爲被拋棄了,從而驚慌失措、棄關北逃,到時候南兵主力是不是就可以大肆從這兩個關隘北進,殺到偃師與洛陽之間,而不費吹灰之力?
要知道從岐風寨往東北行二十里,便是偃師城以南三十里處一座名爲丁家源的塢堡,那裡不僅是從伊水右岸北上偃師的必經之路,同時也是大谷、轘轅兩關駐軍回撤洛陽的必經之路。
現在這個情況,曹師雄也實在無法保證大谷、轘轅兩關上萬駐軍人心還能夠不驚慌失措。
曹師雄就算想觀望形勢,也要儘可能多的集結兵馬,進駐到丁家源寨觀望形勢。一旦丁家源寨被南朝突襲兵馬拿下,只會令洛陽腹地的形勢更加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