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憚年少孤傲,此時聽韓奇虎譏笑甚是刺耳,但他也知道此番不是韓奇虎率部及時趕到相救,他與蘇蕈等人在劫難逃,此時只是閉口不言。
而此行十七人,七人不幸戰死,連屍體都搶不回來,只能扔在戰場之上任由虜兵踐踏,剩下十人,個個血染戰袍,他心裡也別提是什麼滋味了。
鑽入樹林後的小山坳裡,韓奇虎看敵軍未敢倉促追殺過來,先着人給徐憚、蘇蕈等人包紮傷口。
看諸人箭創多在鎧甲遮蔽不到的腿部,不算太嚴重,韓奇虎也是暗暗叫奇——
總兵力高逾二十萬人馬的赤扈東路大軍,雖說主要部署在壽春、楚州以北的徐宿亳泗等地,主要針對駐守楚、壽等州的淮王府軍,但其在西翼(右翼),即潁口地區,猶部署近四萬步騎,窺視南岸的潢川、固始、戈陽等地。
楚山以左司馬院爲首的東線防區在入冬後,自然也是如臨大敵,恨不能日夜都睜大眼睛盯着敵軍的一舉一動。
雖說在殷鵬等部調往西線之後,東線守軍精銳更加捉襟見肘,但統轄東線守戰之事的徐武磧、潘成虎、徐心庵、唐青、韓奇等將猶不想坐守城寨。
東線除了儘可能將有限的精銳,往信陽以東的羅山縣集中,還提前挑選韓奇虎等一批能力較強的年輕將領,率領一部分精銳將卒,分散進入潢川等地以南的淮陽山脈西北麓山區,領導潢川、光山以南、羅山以東山地裡的鄉兵寨勇,利用淮陽山北麓千折百繞的險要地形、地勢,與渡淮而來的敵軍堅持鬥爭,儘可能減少羅山、信陽等城正面所承受的壓力。
韓奇虎十天前才率其部兩百餘精銳,進入虎埭嶺,接任虎埭巡檢司巡檢一職,負責統領光山縣南部山區三鄉二十四寨的兩千餘鄉兵寨勇。
虜兵昨夜大舉渡淮,東線斥候早就察覺,韓奇虎親率小部精銳從山裡出來,摸到虎埭嶺北部邊緣潛伏下來,意圖窺視虜兵大舉進入潢川、光山等地之後的部署,以便左司馬院統領的東線兵馬能有更好的應對。
韓奇虎拂曉時就注意到進入河灣地區的虜騎躁動起來,也猜到極可能是前往壽州送信的徐憚、蘇蕈等人返程時與南渡敵軍撞了一個正着。
不過,韓奇虎進入虎埭嶺,計劃是率領鄉兵寨勇倚持險山深壑牽制敵軍,手下不多的精銳皆是步甲,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地勢開闊的平川或騎兵馳騁無礙的淺丘低崗地帶接援。
他只能窺着徐憚、蘇蕈他們突圍的方向,率領部衆藉助山坡谷坳以及樹林的掩護,在虎埭嶺北部山林裡,往徐憚、蘇蕈他們突圍的正對面快速穿插,最終能成功接援,可以說是相當僥倖。
當然徐憚、蘇蕈僅十數人,在二三百精銳虜騎的圍追堵截下,從十數裡外的河灣地,一路突殺,直至虎埭嶺的山腳下,韓奇虎也是一路都看在眼裡。
特別是徐憚一人斬殺近二十名精銳虜騎,殺得虜兵只敢圍追,不敢貿然死命攔截,而此時看這廝,除了雙腿六處洞穿箭創都沒有傷到骨頭外,身上也僅有三處從甲葉縫隙間穿射的箭創,竟然連一處稍重一些的刀創、槍創都沒有,這樣的武勇,韓奇虎看了也歎爲觀止。
簡單包紮傷口後,韓奇虎使人揹負徐憚等人繼續往深山老林裡鑽。
虎埭嶺位於潢河的東岸,南北綿延三四十里,橫貫光山縣,接入淮陽山的西段主脈,初時多低山淺壑,越往南,山壑愈險,不時還要跨越潢河右岸(東岸)的支系溪河,最後來到虎埭巡檢司所在的虎咬寨。
此地位於虎埭嶺與淮陽山西段主脈交會處,白虎溪從東南深山老林裡流淌而出,於此地匯入潢河——不僅白虎溪兩岸皆險山峭崖,寬逾二三百步的潢河沿岸也皆險坡陡崗,兼之潢河上游灘險礁密,可以說是絕對的易守難攻。
之後數天,赤扈東路軍十數萬步騎全面渡過淮水,進入壽州、泗州境內,右翼(西側)潢川、固始等地敵軍有近三萬步騎進入,還源源不斷驅使民夫,將不計其數的物資運過淮河,於南岸搶修城寨。
一方面要詳細稟報敵軍在虎埭嶺以北的部署,一方面敵軍斥候也滲透進光山、潢川等地南部的山地,韓奇虎決定親率一部精銳爬山涉水,護送徐憚、蘇蕈等人前往羅山新城。
受潁水下游洪泛區的限制,同時確山、青衣嶺、黃羊湖、石門嶺、楚山及明溪河沿岸的防禦體系完善,潁口、淮川一線的敵軍並沒有從北岸淮川方向出兵,往西進逼確山、楚山的跡象,而大舉渡淮南下,因此整個東線的防禦重心,也都轉移到淮水(金牛嶺)與桐柏山南嶺主脈之間的信陽、羅山等地。
特別是羅山新城,既是從溮河下游西進信陽盆地的門戶,同時也遮蔽經九里、武勝、平靖三關南下荊北的通道,守禦形勢最爲嚴峻。
韓奇虎護送徐憚、蘇蕈到羅山新城,左軍統制、左司馬徐武磧以及潘成虎等人,也親自趕到羅山新城坐鎮。
聽徐憚、蘇蕈詳細說起前往壽春送信以及折返途中遇敵的詳情,徐武磧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將這個小畜生拖出去先杖三十軍棍再說!”
“我不服——石齊貪睡誤事,當罰也可罰,但我們怎能棄之不顧而獨逃?”徐憚不服叫道,“義之所在,難道畏懼傷亡,就不去做嗎?”
“你這蠢貨,都不知道錯在哪裡,更要杖打!拖出去,打到他想明白爲止!”徐武磧摘下佩刀,氣得就要當堂拿刀鞘抽打徐憚。
“當罰當罰,但也得徐憚到襄城覆命時,由節帥或王舉將軍來罰!”潘成虎連忙上前抱住徐武磧盛怒之下持鞘揮斬的胳膊,勸道,“徐憚奉節帥之令送信,又是選鋒軍將卒,我們擅自杖他軍棍,算什麼事嘛?”
潘成虎怕拗不過徐武磧,待要下令左右先將徐憚押下去,這時候有人走進衙堂來稟道:“節帥與史長史已到羅山!”
西線精銳沿蜈蚣河,與京西敵軍對峙將近一個月,雖然沒能將京西敵軍擊退,但在過去近一個月的激戰,擊斃萬餘敵軍。
雖說楚山也有五六千傷亡,但楚山有着主場作戰的優勢,無論是糧秣等物資的消耗遠遠低於敵軍外,右軍精銳也能即時從州兵乃至鄉兵之中檢選健銳補充進來。
而州兵以及鄉兵操訓,楚山一直都沒有中斷過,甚至安排經驗豐富的武吏、老卒作爲州兵及鄉兵的骨幹,以保證操訓的效果。
因此,楚山右軍不僅規模沒有下降,戰鬥力還維持在較高的水準。
對京西敵軍而言,萬餘傷亡即便不算重創,也大幅消耗掉他們持續作戰的能力,更嚴重的還是物資的消耗。
剩不到十天就是年節,滍潁汝淮的冰封期很短,通常年節過後半個月或二十天就會解凍——這麼短的時間內,京西敵軍不可能再有充足的物資與人力,在襄城、召陵外圍形成堅如磐石的封鎖連營,並在潁水之上架設穩定的過河通道,支持其主力長期在滍水沿岸作戰。
這時候西線所面臨的軍事壓力大減,而東線軍事壓力驟增,徐懷趕來東線督戰,衆人不會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的地方。
徐懷不喜繁文縟節,徐武磧着其他將吏一切如故,他與潘成虎、徐心庵出去迎接——徐武磧他們剛走出衙堂大院,徐懷就與柳瓊兒、王舉、史軫、韓圭、喻承珍、張雄山等人走了過來。
“我以爲你們還在楚山城,還專門派人過淮河去邀你們一起來羅山呢,沒想到你們都已經先到了!”徐懷笑着說道。
徐懷從召陵出發東進,也同時派出信使快馬加鞭知會徐武磧等人。
不過,徐懷在五百選鋒軍精騎的簇擁下,直接往信陽、羅山趕來,信使先渡河往楚山城報信,信使多繞了一程,走了一個空,結果與徐懷他們差不多同時趕到羅山。
徐懷與徐武磧、潘成虎、徐心庵簡單寒暄過,走進衙堂看到徐憚、蘇蕈等一臉喪氣的站在堂上,問道:“可有將我的親筆信送到淮王、葛伯奕手中?”
“真真叫這小畜生氣死了!”坐下來後,徐武磧將徐憚、蘇蕈送信及折返途中遇險之事相告。
“你們也坐下來說話,”徐懷招呼徐憚、蘇蕈他們都坐下來,問道,“你們可知錯在哪裡?”
徐憚雖然在外人面前,對徐懷都直呼其名,但楚山衆人裡,他連他老子徐武磧都不服庸,卻最服徐懷,站在一旁嚅囁說道:“不敢坐;不知錯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