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且乃是錢雲書的心腹親信,又熟悉青羌、東蠻諸部事務,與羌人接觸甚深,朱芝當然將李且當作苦力使喚,他們在野豬坪歇腳,就着李且帶上兩名隨從先趕往九黎鎮報信。
午時鑄鋒堂假裝收購山貨名義潛伏在九黎鎮的眼線從偏僻野徑趕過來會合,稟道:“兩天前錢雲書就已經遣人趕在你們之前來到九黎鎮,不知所議是何,但九黎鎮暫時看不出有什麼動靜……”
打眼看清楚來人面孔,朱桐高興的上前來招呼道:“蘇求承說你也在邛崍山,卻不想竟然是你親自潛伏在九黎鎮啊!”
徐懷迎娶王萱,王番又在朝中出任參知政事,與京襄互爲奧援,而王氏一族不僅僑置南蔡之初拿出數十萬貫錢糧支持垸寨建設,還舉族遷入南蔡等地開枝散葉,積極參與地方治理,自然成爲京襄頗爲重要的一脈勢力。
王星元的祖父王文衝乃是王氏族主,父親王明啓剛剛提拔爲度支諮議參軍,但在京襄內部,徐懷並無意太偏袒三姓子弟。
誰想得到重用,都得憑藉真功實績說話,即便像王星元這樣的三姓嫡系子弟也概莫能外。
當然,王姓子弟相比較普通將卒,能有更多的表現機會,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王星元作爲王氏少有好舞棒弄槍之人,前兩年進武士齋舍修習,他本人偏好斥候偵察之法,之後就入了軍情司任事,也是出過好幾次兇險任務,提拔爲都
將。
王星元與朱芝、朱桐招呼過,又詳細稟報了九黎鎮最近幾天的勢態。
蘇求承問道:
“張參軍那邊可有什麼新的消息?”
“張參軍信函在此,”王星元從袖囊裡取出密信,遞給蘇求承,他事前看過密函,說道,“張參軍在信裡的意思,還是要我們繼續暗中散佈赤扈人擄掠中原的消息以觀事態變化……”
蘇求承點點頭,接過密函細看一番,又遞給朱芝、朱桐瀏覽,片晌後說道:“青羌諸部,受中原同化有深有淺,也不乏與我輩同仇敵愾之人——我們西進時,使君也叮囑要儘可能爭取更多的人站在同一戰壕以御外侮。除了暗中散佈消息外,大公子到九黎之後,也應該多跟喬冠元等人多多宣講禦侮之大義,等到時機恰當時才挑明赤扈人南下吐蕃高地之事……”
四百年多前,吐蕃諸部纔剛剛融合之時,與中原就幾經和戰,近二百年來吐蕃王朝四分五裂,除了岷山等地一小部分人還與中原保持正常的聯絡、交流外,絕大多數的吐蕃部族對中原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四百年前,還能指望他們對大越有多少認同感?
而這次契丹殘部南遷,觸動的又是朵甘思吐蕃諸部最爲根本的生存利益,因此徐懷沒有想過要去拉攏吐蕃諸部共同抵禦赤扈人,甚至認定四分五裂、實力弱小的吐蕃諸部會很快倒向赤扈人。
不過,西南諸族,西南獠自秦漢以降
,與中原的交流聯絡就沒有中斷過,徐懷不僅現在希望他們能站出來參與到抵禦赤扈人的陣線中來,更長遠的甚至還希望將西南獠徹底納入中原王朝的治下,而非簡單行羈縻之事。
之前京襄並沒有介入邛崍山的正當名義,很多事不能聲張,只能在暗中進行,此時朱芝代表朝廷出任黎州司戶參軍,當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試探、觀察喬冠元等部族首領的傾向。
不過,很多事從來都是知易行難。
就拿滿朝士紳來說,幾乎沒有誰不知道共禦外侮的道理,但京襄希望他們對底層民衆少一些盤剝,多承擔一些納稅的義務,讓戰場浴血奮戰的將卒獲得應有的地位與尊重,卻又有多少人視京襄如仇寇?
卻是河淮等淪陷之地的士儒被赤扈鐵蹄實實在在踐踏過,深刻感受到他們的命運在大難之前有如草芥一樣低賤,並不比底層的泥腿子高貴,也才能更深刻理解京襄推行諸多新政的迫切與必要。
朱芝有些擔心如今的邛崍山裡,會像暫時未受戰火波及、甚至愈發繁華的建鄴城一般,在赤扈人的鐵蹄、戰刀踩到他們的身軀、架到他們的脖子之上,在感受到深入骨髓、被無情踐踏屠戮的痛楚之前,部族首領們或許會更擔憂朝廷對黎州加強管制將侵犯他們的利益。
衆人簡單休整過一番,午後再次動身,一路上王星元更詳細的描述這些日子暗中散佈赤扈
人蹂躪中原的消息,在九黎鎮等地引起的反響。
邛崍山沒有多麼閉塞,赤扈人南侵的消息早就在山裡散播開來了,但青羌諸部下意識裡還是將邛崍山視作世外桃源,並不覺得中原的戰火會波及到他們頭上。
王星元帶着人假扮從中原地區來到九黎鎮的行商,除了跟當地人講赤扈人的殘暴無度外,還重點宣揚赤扈人對入侵之地的肆意掠奪以及滅除一切威脅的決心,着重向當地人描繪赤扈人在突破西秦嶺防線,殺入漢中、成都等地之後、將一路沿青衣水南下直抵嘉州、戰火往邛崍山中蔓延的情形。
望山跑死牛,翻過大相嶺野豬坪,明明看到九黎鎮就在眼鼻底子,但一行人還是到將晚之時,才從松林溪左岸的津口渡河,進入九黎鎮。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反感,在此之前王星元從另一條岔路離開,王星元也計劃着短期內率領扮作行商的手下離開九黎鎮,渡過大渡水到南岸的塢林場去,跟世居那裡的青羌嶺氏部族接觸。
得李且提前報信,青羌喬氏部族的首領,同時也是受朝廷冊封世襲的黎州刺史喬冠元,親自率領一羣族人在松林溪右岸的碼頭前相候。
喬冠元年近五旬,上身穿青羌族傳統的黑色窄袖鑲花右開襟短衫,下着多褶寬腳長褲,頭裹藍色方帕,腰挎鑲銀象牙柄短刀,身材魁梧,臉皮黢黑,頷下無須,青羌族人也沒有蓄鬚的習慣
。
喬冠元身邊七八人與他裝扮相類,應該是喬氏一脈的管事人物,但身後六七十人皆身姿雄武,穿着堅厚的犀皮甲,腰挎彎刀、背身雕弓、手持戰矛,乃是喬氏的精銳族兵。
青羌、東蠻諸部在邛崍山裡大體溫順,對朝廷並沒有什麼不敬,朝貢也大多能如期上進繳,即便有延誤,也多爲暴雨等意外因素所致,但不意味着諸部內部就沒有紛爭,甚至還頗爲頻繁。
朝廷對西南諸羈縻州實施的也是以夷制夷的政策,單一個黎州,除了喬冠元外,還冊封了二三十個刺史等虛銜,就是要他們互相看不順眼,時不時的搞一場,纔不至於威脅到腹地的安全。
喬冠元身邊的這邊族兵一個個頗有些兇悍之氣。
卻是扮作朱家家兵的京襄精銳在登上碼頭,十數人守在朱芝、朱桐、蘇求承三人之後,其他人徑直往碼頭北面的荒坡走去。
這處位於九黎鎮主寨之外,緊挨着松林溪河口,百餘扮作家兵的京襄精銳這次進山每人都揹負大量的補給,一路跋山涉水才行程緩慢,三百里不到的山路足足走了九天。
此時衆人將隨身揹負進山的包袱解下來,取出刀斧砍伐樹木,與鋒利的長矛快速製作幾座簡易木馬,將相對容易進出荒坡的幾個缺口封堵住。
更多的人則是取出鍬鏟等工具着手清理荒坡上雜草、灌木,清理宿營地。
也有數人蒐集乾柴,用隨身攜來的火折
子、木炭引燃,趕在天黑之前在荒坡上點燃數堆篝火。
朱芝僅僅提前一兩個時辰使李且趕到九黎鎮正式通知就任之事,喬氏未必準備好招應之事,道理上也沒有義務給朱芝隨行的這麼多家兵僮僕準備食宿——
在李且介紹過喬冠元等人的身份後,見喬冠元等人看着家兵諸多作爲一臉的驚詫,朱芝風輕雲淡的拱手說道:
“胡虜南侵以來,家父爲先帝所驅,奔走各個戰區溝通聯絡——這些家兵跟着家父南奔北走,經歷不少兇險,不知道半道與敵兵惡鬥過多少回,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已是本能,但凡有一兩百山匪林寇,還真不夠他們瞧的。我此次赴任黎州,家母憂邛崍山裡林深溝險、野獸噬人,堅持派了家兵相護左右,叫州君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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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喬冠元的黎州刺史頭銜,乃是虛封,不值錢,黎州同樣的頭銜有三四十個,但朱芝以州君相稱,卻也不算錯。
喬冠元看着這些家兵,在歷經八九天的長程跋涉後,此時依舊身手矯健的清理宿營地,絲毫不見疲態——在徹底搞清楚朱芝的來意之前,他還不敢輕易放這些虎狼之兵都走進主寨,當即臉色沉毅請朱芝等人進寨用宴,他會另外安排人將酒水菜餚擡出寨子,犒勞這些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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