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實在奇怪,方纔還見着光亮亮的一片,可轉瞬間就陰了一片,天空裡厚厚的積着雲層,雖然颳起了大風,可依舊吹不散那些雲彩,眼見着便有雪花珠子慢慢的灑了下來。起先還只是細小的砂粒,打着明當瓦“叮叮咚咚”響了個不停,敲了一會子,那響聲便慢慢的越來越小,最終再也聽不到。
“姑娘,外邊下大雪了。”綠柳掀開了門簾,從那縫隙裡往外邊看,只見潔白的雪片如鵝毛般飄飄灑灑的從天而降,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冰面,雪花落到上邊便倏忽不見,可牆角那邊去看着有淺淺的一層白色。
有幾個人正在朝內室這邊走了過來,走在前邊的是管着開門的飛花,後邊跟着的是幾個男子,走在前邊的披着一件耀眼的大氅,黑色的狐狸毛油光發亮,沒有一絲兒雜色毛在上邊,頭上束髮的小金冠不住的閃着人的眼睛。
“姑娘,大姑爺過來了。”綠柳的說話聲裡透着驚詫:“不見大小姐來,就只見着姑爺!”
“打起簾子罷!”秋華聽着心裡也覺奇怪,這許允褘怎麼就這般冒冒失失的跑到隨雲苑裡來了?她搖頭嘆氣,看來大姐姐相勸也沒有用,這是個根本就不聽勸告的主兒。
“三妹妹!”一陣冷風從掀起的門簾子底下鑽了進來,秋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站起身來朝大步跨進來的許允褘笑了笑:“姐夫,你怎麼過隨雲苑這邊來了?大姐姐呢,她最近可好?”
聽到提起春華,許允褘咧了咧嘴,笑得牙齒都露在了外邊:“你大姐姐現在身子沉重,不方便出來,等再過一兩個月,孩子生出來了,她便能帶着孩子回長寧侯府來看你們了。到時候你們這些姨媽可得準備好荷包兒,可別小氣,多裝幾個金錠子到裡頭!”
見許允褘擺出一副“有妻有子萬事足”的的得意臉孔,秋華不禁也覺得好笑:“今日虧得大姐姐沒有來,原本看着天色晴好,沒成想竟然就下雪了,這天寒地凍的,她好好兒的呆在香蘭院便是了。”
許允褘點了點頭:“可不是,還是三妹妹想得周到!”一邊說着一邊到荷包裡摸出了一樣東西:“三妹妹,給你的!”
“姐夫,你還單獨送我節禮?”秋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將那盒子接了過來,見着盒子上金玉坊的表記,微微一笑:“這裡邊可是首飾——姐夫你實在太好了,下回我得向大姐姐結實誇讚你幾句!”
“咦,你怎麼知道是首飾?”許允褘撓了撓頭:“莫非你未卜先知?”
綠柳在旁邊伸出手笑嘻嘻的點了點盒子上那處表記:“許大姑爺,這上邊不是金玉坊的表記?”
“還是你們女子心細。”許允褘朝秋華笑了笑:“我可不敢竊了人家的功勞,這不是我送的簪子,是另外一個人託我送來的。”
“另外一個人?”秋華心裡“砰砰”的跳了兩下,高祥人已經返京,今年的節禮也已經託嘉懋送了過來,怎麼他還讓許允褘也帶了份節禮來?低下頭去將盒子打開,見那紅色的絨布上靜靜的躺着一支滴露多寶簪,簪子一頭是用各種寶石瑪瑙雕出的花朵,枝葉絞在一處慢慢合成了一支長簪,十分別致。
許允褘看着秋華看得仔細,心裡頭也高興:“三妹妹,你還記得那個陸景行嗎?這就是他託我給你捎過來的。”
秋華手一顫,那盒子差點沒有拿住,幸虧旁邊綠柳眼疾手快的將盒子托住。秋華將盒子關上,遞給了許允褘:“姐夫,這個我不能收。”
“這是爲什麼?”許允褘很是奇怪:“景行人品與家世都好,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你怎麼就斷然拒絕了呢?你放心,我絕不會將這事情透露出去,沒有人會知道你暗地裡接了他的簪子。”
“謝謝姐夫這般爲我考慮,可是這親事卻不是我們能自己做主的。”說到這句話,秋華心裡頭有些難受,以後自己還不知道會落到哪裡呢,雖然現在收到高祥的禮物心中歡喜,高祥也隱約透出他會向父親說明,託人來求娶,可畢竟家裡一日不答應,她便一日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迷惘。
“三妹妹,從平常你說話做事來看,我還以爲你不該是哪種死板的人,沒想到你也這般膽小。”許允褘無可奈何的接過那個首飾盒子,搖了搖頭:“景行還在府外等着我呢,想必他定然會很失望。”
秋華無奈的笑了笑,眼睛望向了牆上掛着的那幅寒梅圖,說得堅決:“還請姐夫幫我退還給那陸公子罷,替我向他說聲對不住,這親事不是我和他能做主的,這簪子還是留着給他將來的娘子罷。”
見秋華如此堅決,許允褘有些泄氣,接過首飾盒子便轉身走了出去,秋華將他送到院子門口,看着許允褘帶着幾個長隨大步往角門那邊走了去,心裡忽然有些惆悵了起來。一年年過去,很快就到了議親的時候,祖母病重,大伯孃事務繁忙,二伯孃恐怕明年就在忙着給夏華議親,而她的親事呢?等着那位賈家嫁過來的三少奶奶替她去相看不成?
一想到這裡,秋華就覺得一陣揪心,手指握住了門上的扣環,一種刺骨的寒冷鑽到了她的四肢五骸,有種說不出的絕望將她包圍,彷彿喘不過氣來一般。
許允褘走到角門外邊,地上的雪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上邊一串腳印清晰可見。他擡頭望了望御前街的口子,有幾分躊躇,不知道見了陸景行該怎麼和他說。
“景行肯定會失望。”許允褘心裡頭思量着,或許說不定還會怪自己沒有能力,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沒由得讓陸景行看輕了自己——虧得自己拍着胸膛打了包票兒!這下可真是丟臉到家了!
“爺,我覺得方纔是你說話的法子不對。”許安慶見許允褘站在那裡不往前邊走,自然知道他是覺得拉不下面子,笑着安慰他:“哪有你這般直截了當的替別人送東西的?三小姐是待字閨中的女子,聽着你這麼叫叫嚷嚷的說,自然不好意思,肯定會回絕,若是咱們家奶奶替陸公子轉這首飾,斷然能成。”
“咦,你說的倒是實話!”許允褘眼睛轉了轉,又高興了起來:“我倒沒想到這個!說得沒錯,我將簪子交給春華,讓她去幫景行轉便是了!”
大步走到御道街口子上,見陸景行站在雪地裡拉長着脖子往府門口張望,身上已經薄薄的落了一層雪花。許允褘走了過去,拍了拍陸景行的肩膀:“景行,下雪了你都沒有回去?還以爲你走了!”
陸景行聽着聲音轉過頭來,急切的看着許允褘:“交給她了嗎?”
許允褘點了點頭:“你便放心罷!”
陸景行心中高興不已,一雙眼睛裡透出了歡喜的神色來:“允褘,真是太感謝你了!”
“下這麼大的雪了,你還不快些回去?”許允褘心裡有些愧疚,伸手拍了拍陸景行的肩膀,將一層雪花替他拍了下來,陸景行心裡頭熱乎乎的一片,指了指御前街:“沒多遠,我回府你你回去要近,你還是趕緊回去罷,這雪越下越大了!”
許允褘翻身上馬帶着長隨慢慢的望那邊去了,陸景行快活得恨不能在地上打幾個滾,一想着秋華接受了他送的簪子,心裡邊便熱乎乎的一片,說不定以後還能見她的頭髮上插着這簪子呢!看着許允褘的身影越來越小,慢慢的消失不見,陸景行抖了抖衣裳,搓了搓被凍紅的手,邁步朝家裡走了去。
回到鎮國將軍府,許允褘直接奔去了香蘭院,春華正坐在椅子上,身後豎着一個大靠枕,將腿擱在一個架子上,架子下邊放着一個銅炭盆兒,裡邊旺旺的燃了一堆銀霜炭,烤得整間屋子都暖暖的一片。
“娘子,有件事兒非得你出馬不可。”許允褘走進內室便撲到了春華面前,蹲□子,伸手摸了摸她圓溜溜的肚子:“兒子今日動了沒有?”
春華指着肚子笑道:“怎麼沒有,方纔還在踢我呢,我撩起衣裳還看見了他的小腳丫子!印在那裡很是明顯!”
許允褘將耳朵貼在春華肚子上聽了聽,伸手輕輕點了點那圓圓的頂部,一本正經道:“兒子,你可別折騰你娘,要是不聽話,你一鑽出出你孃的肚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春華聽了撲哧一笑,拉了拉許允褘的耳朵:“方纔你說什麼?什麼事情非得我出馬?我這模樣兒,別說是出馬,就是出門也不行呀!”
許允褘嘻嘻一笑,從荷包裡摸出了那個盒子來:“要是娘子出馬成了,那可是積了大德!俗話說做成一門親,積了十年善!剛剛我去長寧侯府送節禮,路上遇着了陸景行,他眼巴巴的想要我替他送支簪子進去。”
“送簪子?給誰?夏華還是秋華?”春華有些緊張,挺直了背望着許允褘,這簪子若是給夏華的,那倒也皆大歡喜,因着夏華有次曾經與自己羞答答的提起過這事兒,說她對那陸景行一見鍾情,希望自己能幫點忙,在旁邊敲敲邊鼓,讓那陸景行明白她的心意。
可自己因着有了身子,許老夫人和許大夫人不讓她出去參加宴會,一直也沒有見着陸景行的機會,本來想託許允褘去說,可總覺得女方這邊先開口不大好。許允褘說那陸景行似乎對夏華或者是秋華有點意思,總歸得讓他先表了態纔是。若是自己主動去說,反而顯得夏華有點輕浮。
現兒這位陸公子究竟是說出口來了,就不知道他喜歡的是誰,春華着急的攀着許允褘的胳膊,將那盒子拿到手裡,見着金玉坊的表記,不由得微微一笑:“是你帶了他去金玉坊買簪子的?這倒是好,知道幫我孃家做生意。”
聽到春華誇獎,許允褘更是得意:“娘子,那陸景行想要我幫他將這簪子送給秋華,可我送到隨雲苑裡去,秋華卻拒絕了。我想該是我不大會說話,秋華不好意思接這禮物,你比我口齒伶俐,哪日喊了秋華來咱們府裡玩耍,將着簪子送給她罷。”
“送給秋華?”春華的眉頭皺了起來,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