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雕鞍駿馬,一早便出了府門。
順着大道向東行,至前門大街,再往前行數裡,勒繮停在了京城最熱鬧之地,大柵欄。
身着青色長衫的小廝,對另匹馬上端坐的俊俏小公子道:"小格格,咱們到了!"
懷袖黛眉微蹙,扶了扶頭上嵌着正冠玉的小帽,沉聲道:"仔細着你的稱呼!"
雪雁縮着脖子吐了吐舌頭,溜下了馬,將馬繮交給旁側的茶坊活計。
懷袖擡眼打量,見眼前是座三層樓的茶舍。茶館正門硃紅柱子上書一副對聯。
上聯書:忙什麼?喝我這雀舌茶,百文一碗;
下聯寫:走哪裡?聽他擺龍門陣,再飲三盅。
橫批正楷書寫端端正正三個大字:紫鳳樓。聽說這三個字還是前朝順治爺御筆親書的呢,果真有幾分派頭!
雪雁引着懷袖走入茶樓內,即刻有伶俐的小夥計過來招呼。
將懷袖和雪燕引到已經訂好的位子上,夥計拿搭在肩頭的毛巾摸了一把桌椅,麻溜兒地端上茶水瓜子。
懷袖與雪燕同坐一桌,開始專心聽戲。
正唱至高潮處,只聽鼓聲"砰!"的一奏,唱詞恰是俞伯牙摔琴的精彩橋段。
"好!"懷袖跟着旁邊的一衆爺們兒大聲喝彩叫好,因是男兒裝,她又原本性情爽利,此刻更不拘謹。
一曲鼓唱完,那賣唱女子款款下拜道:"今日諸位看官好興致,我便再給大家唱一首新近編排的曲子,以助茶興,諸位且聽着一樂罷。"
衆人稱好,紛紛鼓掌。
那女子款款坐下,擡起手,叮叮咚咚地在琴絃上撥弄起來。
懷袖自幼習琴,也算是內行,聽這起音調,便知這賣場女指上有些功夫。
過場彈罷,女子輕唱道:"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
懷袖咋一聽着這詞,當即愣怔住,隨即脣角不自覺的彎起,心中暗道:真是躲也躲不開的離別愁緒,出來聽個曲兒也能遇到舊離情。
因勾動舊情,懷袖斂神聽得格外認真,卻突聞旁邊傳來一聲女子的大喝:"住口!你這賤婢,這詞兒也是你配唱的麼?"
歌聲琴聲隨着這一聲厲喝,頓時戛然而止,衆目紛紛轉向這聲音的主人。
懷袖微微蹙眉,也循着聲看了過去。
只見說話的女子,身着淺藍色掐金絲旗袍,梳着流雲髻,頭插金簪,耳配金環,手腕子上戴着小指粗細的鎏金鐲子。
瞧這身打扮,便知道這位是滿洲八旗的貴族女子,這女子的外貌年齡跟懷袖相仿,頂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身邊卻跟隨着好幾個健壯的家丁。
女子形容驕橫,氣焰乖張,戴着瑪瑙戒指的纖白的玉指,一指那賣唱的女子,開口便罵:"你知這是誰寫的詞麼?也是你這種下賤蹄子嘴裡唱的?"
那賣唱女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滿臉無辜,卻已緩緩站起身,小心翼翼納福賠禮。
"小女子不知唱這詞冒犯貴人,這廂先陪不是了!"
那女子冷撇了賣唱女一眼,回頭給身邊家丁使了個眼色。
其中一個家丁便朝着那賣唱女走過去。
此時已有看客紛紛站起身,悄然躲到邊上去了,其中多半是已認出這女子的身份,怕惹禍上身而避嫌。
懷袖好奇地站起身子,踮着腳瞧,不知這家丁究竟要做什麼。
只見那家丁走到賣場女近前,也不開口,四下一瞄,瞧見旁邊放着個四腿矮凳,彎腰提起凳子腿,胳膊一掄,朝着那架琴便猛砸下去。
"嘡啷,咔嚓……"
那架剛方纔還吐音如珠的琴,此時已成一堆木片殘屑,琴絃分崩斷裂,連帶琴架也一併砸塌了下去。
那賣唱女子嚇地蜷縮在旁邊,捂着臉不敢多說一語。
此時周圍人羣裡傳來哄哄的議論聲,但始終只是冷眼瞧熱鬧,卻沒一人出面制止。
懷袖見此幕,眉心微蹙,心中怒氣上揚,手撩青袍前襟,便躍入人羣前面,雪燕想攔卻爲時已晚。
那家丁持着凳子,擡手準備對那賣唱女動粗,懷袖縱身一個燕子點水,輕盈躍起,擋在賣唱女子身前。
與那家丁臉對臉而立,懷袖厲聲喝道:"住手!堂堂京城,天子腳下,豈容你這惡奴撒野!"
"嘿!哪兒來的小白臉兒,少管爺的閒事,滾邊兒去!"
那家丁歪着嘴,撇了懷袖一眼,便欲動手。
懷袖脣角輕勾,單手順勢揪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向他腰間軟骨一探。
就聽那家丁"哎呦"大聲慘叫,彎下身子捂住自己軟肋不住地**。
旁側圍觀的衆人見這年輕小公子兩下便將這惡奴制住,都揚聲叫好。
懷袖脣角輕彎,撣了撣手上的塵,正欲轉身離開,那嬌蠻女卻分開人羣,擋在懷袖面前。
女子拿眼上下打量,見懷袖一襲淺青色府綢長衫,上身穿一件貢緞薄馬甲,腰懸佩玉,頭戴嵌着正冠翡翠的小帽,後腰還彆着一柄玉骨折扇。
再仔細瞧,其麪皮兒白細,氣質裡透着斯文儒雅。
"我教訓賣唱丫頭,不干你的事兒,爲何出手傷我家奴?"
女子凌着一對美目,纖白玉指指着懷袖的鼻尖問道。
懷袖輕笑反問:"小爺也是來這裡聽曲子的,正聽至興頭上,被這狗奴才擾了小爺的興致,你說爺該不該管?"
女子聞言,眉目登時立起,冷聲斥道:"哼!打狗還看主人呢,你既然不懂規矩,本格格也順帶教訓教訓你!"說完,玉手輕輕向後一揮。
幾個家丁嘩啦一下全涌了過來,將懷袖圍在正中。
雪燕見懷袖跟這幾個惡奴動起手來,有心回府去叫人,又不放心留下她獨自在此,直急得直跳腳。
懷袖年紀雖小,且又是初來乍到,雖然眼前人多勢衆,面上也絲毫不見怯色,緩緩拉開了架勢。
幾個家丁一鬨齊上,幾個招式應對下來,懷袖瞧出這幾人不過些烏合之衆。
只因對方人多,懷袖雖功夫強於他們,但也佔不到便宜。
雙方一時戰成平手。
此時,在二樓東側雅間,一位男子正捻杯漫飲。
旁側有小廝低聲道:"大人不下去攔住寶蘭格格麼?索相先前跟大人好生交代過……"
男子淺笑:"不急,這小公子功夫底子不錯,且看看熱鬧又何妨?"
男子話音剛落,卻見一個家奴溜進後廚,居然提了把雪刃鋥亮的菜刀出來。
小廝緊張指着樓下道:"大人快看,那奴才居然拿了刀……"說話時,回頭再瞧,方纔的座位上早已空無一人。
懷袖此時被圍困已久,輾轉間雙鬢不覺漸滲出細汗,嬌蠻女卻悠閒地站在旁邊磕瓜子兒。
"住手!"凌空突然傳來一聲斷喝,將衆人的目光煞時吸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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