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疑點未除
緒風眼角餘光掃到外邊的豔陽天,起身,將木椅往後一放。
“前幾日匆匆一眼,未與你敘舊,不如,我們去外面走走。”
緒風邀葉驚闌去到外面散散步,順道散散心。
雲岫微微頷首,示意不打緊,目送他們離開小院。
她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捲起,封入細而短的小竹筒。
造夢何其困難……
她未嘗想過,心疾會無徵兆,來勢洶洶。
忽而瞭然一笑,許久沒能像這麼閒適的生活一陣子,細細想來,倒是不錯的。
“雲岫如簪。野漲挼藍。向春闌、綠醒紅酣。”她低聲念着剛寫的幾句。
現如今努力支撐着自己也不過是爲了尋到挼藍。
直到薛漓渢到了之後,銅錢上便有了毒。
七月,悲喜交加,滿城煙沙。
小姑娘一招手,蒙絡趕忙溜出了院子,握住了小姑娘的手,癡癡地笑起。
何老三收回了手繼續揉麪,路人吃了何老三的餅子無礙,間接證明了何老三沒機會下毒。
那個女子在他心間鑿的印痕太深,深到連誇讚他聲音好聽這樣的話,教他記了這麼多年,連那比唱曲清倌還要好的嗓子也一同封閉。
一座陡峭的山,不熟悉山路的人往山上去了,很可能會一腳踩空丟了命。
蘇翊隔着這半人高的籬笆,抿脣不言。
院子裡的牽牛花開得正好,她提筆,又寫了一串小字。
他一向少言寡語,與他交談的人,得會些脣語,他不愛發聲。
賠禮道歉的方式千萬種,偏偏就選中了迷谷裡產的藥材?
雲岫坦然一笑,其實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很清楚裡子和麪子是不同的,面子尚且還完整無缺,裡子卻是破了無數個洞,快補不上了。
雲岫認爲,自己應當再睡個幾日,把腦子裡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給睡沒了。
如期而至。
融於景,融於情,這兩人倒是很相配。
且自放下這些憂慮。
雲岫小心翼翼地喚了一句:“蘇大夫。”
蘇翊揹着小藥簍子,淺藍色長衫在和煦的風裡微卷衣襬。
雲岫把上自己的腕脈,一線平緩,有節律的跳動。
剛剛好的性情,剛剛好的身形,好似一切都剛剛好。
迷谷裡不僅有那些住在半山腰的採藥人,還有許多自力更生的農人,蒙絡正在學如何靠自己的雙手打拼出一塊小天地。
她遞出銅錢,老闆甫一接過,枕玉的大腦袋頂了兩下。
窗外跑過一個扛着小鋤頭拎着小簸箕的鬼靈精丫頭——蒙絡。
八月,眼裡裝滿了大海,深邃,無望,難以言明的感覺。
虞青莞是個引子,整件事的發酵來源於她。
“我在想,蘇大夫常年不說話,應是沒人知曉你這聲音比大多數人都適合歌唱。”
隨緣賭坊滾出的那個女子,應是外城人,殺人手法像極了賽滄陵的作風。
這裡是迷谷。
整件事得從頭捋捋,全憑他人一句話定論了,豈非太過輕信他人了?
甚至還留了好幾處疑點未揭。
雲岫的指尖不自覺地敲在淺渦上,想着那個有點倔的妹妹。
他的脣變換出好幾個形狀,雲岫詫異,直到他再度說起,才知曉他說的是“病的不輕。”
“……”
現在想來……
曾停給他們解了圍,順道預告了賽滄陵的死亡。那時候,雲岫並未想明白這其中暗藏的含義,當真以爲是給暮涯準備的,還討了暮涯十兩銀子。
賽滄陵說過,官府是高高提起,輕輕放下,恐怕得力於那個上躥下跳的“侯寶兒”吧。而且他堅稱隨緣賭坊是位於滄陵縣正中,究竟是他與人商定後編出來的說法,還是章銘聽了他這鬼話想出的一連串詭計,不得而知。
該死的都死了,正如暮涯所說——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
他還對人解釋——今早從老柳樹邊上的井裡打的清水。
那日,她還對章銘說一塊兒去吃個牢飯,牢飯沒吃上,那人先去陰曹地府裡喝孟婆湯了,不對,惡貫滿盈之人當受十八層地獄之苦。不能和章銘一起吃牢飯的她身體抱恙,暈了過去。
賽滄陵想以“二桃殺三士”的法子來“和平”解決這三個礙眼的人。
譬如蘇翊,他愛着這裡的生命,不分高低貴賤,不論大小,不論效用,他都愛着它們。
蘇翊指了指地面還沒人拿走的藥包,“姑娘不要命了?”
這些事兒都是從葉驚闌那裡聽來的。
“來世再續……”聽得這縹緲的聲音,雲岫釋然了,這人真不會壞了規矩。
這時,葉驚闌和雲岫兩相對應,虞青莞留下了“虞思陵”這個假名字,她想等待被人揭穿,而不是自己主動剖開整塊遮掩戲子的幕布。
她搖頭,不知。暫且不能定論暮涯這個女子,不過跳出這個案子來講,暮涯當真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要將她定義爲兇手……恐怕很難。雖然說於不可能處尋可能,她這個可能未免太不貼合實際了。
曾停借這一事麻痹了在場所有人,包括雲岫。
兩枚銅錢落地,枕玉很鎮靜,他像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一般,彎腰撿銅板,老來得子的婦人並沒有阻止,按照沙城人酷愛的抱團原則,他們排外但不會害了本地人,當然,之後被人設計的自相殘殺除外。
接着便是那個十文三個餅子的餅子鋪老闆何老三。
暮涯在他們眼裡也算是外城人?
雲岫放空了自己,不由自主地掐上了路旁的矮樹的一片葉子。
挼藍呢……
一葉青綠在手掌中展開,掌紋很清晰,清晰到她覺着每一條紋路都印證着她的命運,多舛、坎坷、無端起風浪。
院外站着一個穿着花布小衣的小姑娘是村口那戶的小女兒。
那麼,她與暮涯的相識是偶然嗎?
七月初六,她剛踏進沙城。虞青莞的示好讓她有些難適應,但凡一個人的善良,不會無休止的給予。入城伊始,她進了這個老早就備好的圈。
蘇翊居於半山腰。
在女帝震怒之後,她冷靜地蕩清了沙城所有的官署,通通換人,暗中處理了那些抵抗外城人的激進分子,開放沙城,與周圍幾座城互通有無。另外按照高人指點,在沙城各地起了一個教派,這次她的做法竟不失偏頗,徐圖緩進,不驕不躁。
且不論曾停的生意是否做了這麼大,這裡的人用藥材同他抵了那麼些棺材,據云岫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曾停的話和他的做法皆存疑。
雲岫雙手托腮,從窗格子裡看出去,正好見證了兩個小姑娘之間的綿綿情意,無關利益,無關世間紛擾,在彼此的眼裡,你不是唯一,卻是重要的那一個。
蘇翊的側臉泛紅,他訕訕地絞着長衫,“她也這麼說。”
至於覓錦,那個被餘央殺掉的可憐的姑娘,和暮涯的關係如何,無人知曉。雲岫輕笑一聲,不如跳過暮涯,這個總是擾亂整個局的瞎姑娘。
曾停要是得了迷谷裡的珍稀藥材,定會收在那裡,待到有用之時給自己用上,而不是給到雲岫手中作爲賠禮。
而蘇翊不論對誰都淺淺淡淡的,比之君子之交還要淡然,點頭之交差不離了。
他靜靜地望着雲岫,雲岫也剛好擡眼看住了他。
“什麼書信?”雲岫一時間怔住了。
雲岫望着那座高聳入雲的山,竟生了一絲敬畏。
那白色“喜”字是誰貼的呢?
曾停。別無二人可想。
虞青莞正好出現,這時候的她,心中已然有所動搖,她該當如何,繼續瞞着還是坦白真相?權衡利弊後,她還是選擇前者,引走了薛漓渢。
她垂眸,目光落在了墨跡已乾的兩個字上。
一想到挼藍,心莫名地柔軟了起來,就像緒風說的,心也是很柔軟的。
雲岫下意識地嘆口氣,人都是會變的,總將刻板印象貼在那人頭上,說起來也不大好。
迷谷明面上稱爲谷,實則是一處藥谷,而這裡的人賴以生存的是一座山。
“感覺像看着自己的姑娘出嫁了一般。”
她沉聲說道:“我只想在做完一件事之前,還活着。”
當時在錦衣巷,曾停也曾拿出過幾種珍稀藥材,其中有一種名作生蛛子。從那時候起,她便覺不對勁。
別人的脈象如此,只會覺得一切安康,而云岫知道,她不一樣,尋常的脈象,到她這裡,反倒是不尋常了。
“難怪。”雲岫只能送走了這位慢悠悠地走回家門的小大夫。
緒風三步作兩步走來,“雲姑娘好興致。”
她又嘆一口氣。
雲岫看着不遠處交談甚歡的兩人。
“……”
看看她的簸箕裡,除了土塊塊就是土塊塊。
讓雲岫帶紅綢布給曾停的阿婆,街上只要金子的乞兒,難道不是特意安排上的線人?給別人傳消息,順道挖坑請君入甕。
後面亦步亦趨跟着的花衣小姑娘,站在雲岫跟前,紅撲撲的小臉兒仰起,磕磕巴巴地說道:“姑……娘,你……能幫我送一封書信嗎?”
若是歲月可回首,她仍是會選擇一身本領,而不是賴在王府裡做一個只知深閨繡花鳥的大家閨秀。
這根拔不出的刺,和葉驚闌交鋒了。
儘管最後是把整件事推到了章銘的頭上,讓這個本就死了的人再死一遍,手段殘忍,不忍直視。
雲岫撫上自己的臉,反駁道:“癡笑?”
沒能參透的答案,說再多也是多餘。
推開房門,斂了斂衣裙。
不過,納蘭家的兒女,久居北疆,反倒是將琴棋書畫的技藝弱化了許多。在盛京城裡的千汐纔是真正的名門閨秀。
“行將就木,苟延殘喘,何苦。”嘴上雖是這麼說着,但腰身彎了下去,未點蔻丹的手指一勾,藥包便到了她的手中,“苦中作樂,未嘗不可。”
雲岫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動,最近是怎麼了,賊老天愛上了戲耍她?
所謂點頭之交,見了面互相點點頭即可,只因交情甚淺。
“那個……寫給……公子的。”
什麼掀了漫天黃沙的風,什麼將會見到納蘭家的女兒,全是吊着的繩索,等着她伸頭進去便收束。
爲何偏偏挑中了雲岫?雲岫很是懷疑,這是未揭開的疑點之一。會否先入城的是葉驚闌,沙城裡的人託付的便是他了呢?雲岫想不明白,更不願去多想。畢竟就事論事,大不了秋後算賬。
自導自演的一齣戲,看得她好生焦躁不安。
小姑娘垂下頭,細聲細氣地說:“感謝他前兩日幫我取下了掛在高樹上的紙鳶。我……我想學武功。”
蘇翊點頭,就算是應了。
因故,銅錢上本沒有毒。
蘇翊飛快地瞟一眼她的臉,又別過頭去,終是出聲說了話:“每個人到我這裡,說辭都差不多,放不下妻與子,侍奉久病家中的父母,未報的仇怨……如此般故事,我會同他們說一句,未盡的緣分,來世再續。”
本城人一聽,好傢伙,老柳樹邊上的井水,定是乾淨的。紛紛將仇恨歸結於雲岫身上。這是薛漓渢勸外城人離開的法子,先下手爲強,以免等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後慌忙之中挑逃亡之路,沒準兒就中了別人的圈套。
事實上,蒙絡並沒有往心裡去,她不過是隨口一說,隨後便晃着滿頭小辮子,往另一個農田去。
蒙絡扛着小鋤頭,打她身邊經過,回望一眼,“你一臉癡笑作甚?”
“你倒是個通透的人。”蘇翊今兒個說的話比這一年來還多。
思緒迴轉,病的不輕……
敢情這小姑娘要砌個房子呢?
葉驚闌置的小院在山腳處。
她放好了蘇翊給的藥包之後,徑直出了院門。
於是薛漓渢又來了。
在籬笆旁,手攀上一朵牽牛花。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她突然撒了手,不如讓它順應自然,到了日子,它落與不落,全憑自己做主。
迷谷的人素來不愛與外界相通,偏安一隅讓他們更能專注於一事。
“出來瞧瞧迷谷的風光。”
“四面農田,唯有半山腰處最美。”緒風漫不經心地說着。
“緒風大人對迷谷很是瞭解。”
緒風答:“不瞭解,所以想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