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可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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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紅的寬大袍子罩在身上。
軟底繡花鞋本不該發出這樣沉悶的聲響，她偏偏要踩踏出節律。
她趿拉着步子走來。
比星子還亮的是她的雙眸，可是眸子裡滿是殺戮之光。
她看向白露就如同看一具已經涼透了的屍體，毫無感情可言。
這女子說話的方式很是特別，特別到將魅惑揉進了聲音裡，每一句的尾音都是上翹的。
“在狐媚子還沒被開眼的天公降下的那道轟雷劈死之前，有的人就得先死上一死，用來墊狐媚子的棺材，這副身板兒，狐媚子嫌硌得慌。”
她悠悠啓口，雲岫這才注意到她的脣形雖好看，卻暗藏鋒利棱角。
這樣的人，理智，敏銳且冷漠疏離。
她在想接下來的每一步該怎麼踏。
他衝她眨眨眼，睫毛刷過瀲灩的雙眼，連笑容都是溫柔到漾着初生春水的。
除雲岫外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小女子大字不識幾個，怎敢污了郡主的眼。”
“如月。”他的聲音很低沉，在雲岫聽來與和尚吟唱經文一般莊嚴肅穆。
“這位是司家二丫頭？”西平王轉過臉來對雲岫笑笑。
而在雲岫看來，要是沒有壓在明如月腕脈上的手指，這兩人和情深似海的夫婦沒有區別，可惜明如月說不得，鬧不得，憋屈至極。
遠遠飄來一句：“你都不多加一件衣裳就跑到這外圍院子來，過了風寒怎麼辦？到時候郎中給你抓藥，你又嫌咽不下去，本王瞧着心疼如刀割，你說說怎麼辦？”
“夢蓮！”寒露踉踉蹌蹌地追了幾步，抱住了她，用力地環住她的脖子。
這成爲了每天早起的人都會見着的場景。
哪怕他擋下了明如月想要加在白露身上的懲罰，轉過頭就奉上各種好物哄美人一笑。
她想要出聲叫住寒露，最後只能化作長長的嘆息。
“誰知道呢？”
她微微蹙額，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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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晨把板車後的墊子重新鋪好，讓雲岫坐上去。
他仿若融進了窗外之景，難捨難分。
他的神情驟然放緩。
“姐姐，今日我定要和這不知羞恥的狐媚子拼命，哪怕我下地獄都得拽着她的腳一起去滾油鍋，用她的命來告慰王妃英靈！”白露使勁往外推了寒露一把，向着那個女子撲去。
“大清早的，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雲岫的指腹壓在她脣峰，“我們的命雖賤，卻長着呢。”
司晨會停下車來關心她，爲她順氣。
雲平郡主三天兩頭喬裝打扮成男子往城裡走，飲花酒，逛花樓，摸花娘的手，又怎會寂寞？
“既然你不願，那我們之後再議。”西平王這才注意地上還跪着一個大丫鬟，“寒露，你無過錯，何須長跪於此。”
“如月，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珠貝粉嗎？本王再陪你歇息一會兒，待你醒來之時，快馬便送到了。還有翡翠鐲子，本王擱在房中某處，留待你自己去尋呢……”
西平王在外的名聲極好，雲殊城的百姓都敬重他。就連在無名島上人人生畏，唯恐避之不及的狗爺，在雲殊城也博了個好名聲。
司晨沉吟片刻，答着話：“豺狼一窩，你這隻狐狸玩的過嗎？”
“雲平素來喜好些民間玩意兒，反倒對讀書寫字是不大上心的，如果有你常伴身側，她就不會太過寂寞。”
“白露，你可知錯了？”
父子倆在雲殊就是天，然而現在本是連成一片的天想要各分半邊。
她拉了拉往下掉的外袍。
一身便服的男人走路帶風。
雲岫瞥見立在角落的司晨，他笑如楊花般輕盈而溫暖。
這個和她胡侃天南海北的女子，她活在侯門高牆中已是不易，時刻高懸着心，或許死亡纔是解脫。
被主子逮個正着，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這就好比瞌睡來了有人給你遞枕頭，爲何不接？”
“但願。”寒露重重地捏了她的手。
“天未見亮，是何人在放肆！”
“瞧你這張巧嘴哦，本王越發的歡喜，想讓你入府來和平兒做個伴。”這個慈祥的老父親時時想着自己的女兒。
“啪。”她三步作兩步來到白露跟前，掄圓了胳膊狠狠地扇在白露的臉上，頓起一個五指紅印。
可是雲岫從寒露周身散發的氣息感受不到接受命運安排的平靜，她在隱約之間察覺到一種洶涌穿行而出的內心深處的絕望，在寒露身後，淌成一條面上翻着黑色波濤的湍急河流。這條絕望和痛苦比肩往前的河流，橫亙在了她與寒露中間。
寒露不捨地握了握雲岫的手，“路漫漫，惟願各自珍重。”
更不知和眼前這個假慈父有無關係。
這個房間裡有一扇窗戶，透過窗戶剛好可以看見院子裡的景色。
“往事不可多提。”西平王的手掌往上擡了擡，將她喚起，“你晚些時候記得檢查白露的華嚴經默好了沒，多一字少一字都不打緊，千萬別餓着了那丫頭。”
“夢蓮，我們該走了。”司晨從暗處冒出頭來。
雲岫推着他往屋裡走。
她坐在窗前，鋪開了一層寬紙。以一臂撐着腦袋，另一隻手研墨。
半露的肩只是曇花一現。
她正愁找不着機會進內院。
雲岫沒有說任何話，輕擁了她一下。
雲岫繼續摸出炒蠶豆嗑着，時不時地咳喘。
雲岫跳下板車。
她很在意儀態。
瞧着這位一心爲女兒操勞的老父親，雲岫試圖擠出幾滴眼淚，然而只是徒勞，她拭去不存在的淚水，“哽咽”地說道：“王爺對郡主的憐愛令小女子動容，小女子謹遵王爺吩咐。”
天快亮了，司晨要拉着板車回家了，晚間再來收泔水。
“西平王府裡的人，哪個好相與？”雲岫反問道。
“王爺過獎了，小女子……小女子見着王爺纔是三生有幸，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及不上王爺半分。”
板車的車輪轆轆地碾過青石板，軋碎了一地曦光，正如司晨所說，天亮了，很多東西都被掩蓋了，待到黑夜吞沒時纔會復現。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既然生養了狗爺那麼一個僞裝君子的真小人，雲岫推測，他定不會好到哪裡去。
司晨放好了板車，走到她身邊，壓着嗓音說：“你當真要去雲平郡主那裡？”
“白露衝撞了夫人，我沒攔住她就是罪過。”
“雲平郡主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她福身。
明如月順從地點頭，這個時候除了點頭還能做什麼呢？
“夢蓮，你瞧，天亮了。”
寒露若有所思地望着西平王和明如月漸漸遠去的背影。
西平王攜着她的手，往後面的院子走。
回到他們居住的小院。
白露叩了三個響頭，聽從安排回房中去了。
白露跪在院中，咬脣不言，她在等待西平王的處置。
這個笑，分明和霧氣籠着的黑色曼陀羅無異，散發令人沉淪的恍惚香味，實則危險而致命。
儘管他臉色鐵青，但他的眉眼與狗爺有七八分相似。區別在於他穿的極爲樸素，狗爺是挑揀了最爲鮮豔的顏色來披在身上，爲了在人羣中惹眼。
原西平王妃是盛京城裡名門望族的嫡女，嫁到雲殊城不過是因了先帝一道旨意，而白露和寒露作爲先帝賜予她的嫁妝之一，稱得上是有頭有臉，再怎麼着都比草根子出身的風塵女子要好上一些。
“你快去歇息吧。”雲岫同他說道。
“你打我？你這狐媚子竟然敢打我！”白露捂住她的臉，眼中像揣了一隻等待時機撲食的惡犬，“你可別把自己的身份擡得太高，過高容易摔死。我是先王妃的陪嫁大丫鬟，你不過一介賣身的花魁，王爺看中你將你帶回府中，還真當自己是名門千金，就算往自己身上鍍一層金也掩不住骨子裡的低賤。”
“你與我，同是苦命人哪，只能盼個來日再見。我要是就這麼去了，還望夢蓮在我頭七時沿路灑幾張紙錢，讓我踩着紙錢尋到回來的路……”
白露張嘴便咬，寒露的虎口處乍起一排牙印子。
“奴婢知錯了，請王爺責罰。”
寒露吃痛地丟開了手。
關於雲平郡主這事是否爲狗爺安排的，她不知。
他這次沒有遮掩他頂好的容貌。
當夏日清晨的涼風吹過，那些樹枝上的柔軟花序簌簌地顫動。
女子怕閃避不及，匆匆往長廊裡跑。
充當父親角色的哥哥，拉着病懨懨的妹妹，慢悠悠地行在雲殊城內的大道上。
落筆成字——歪瓜裂棗，矯揉造作。
“王爺實在是折煞小女子了。”雲岫搖搖頭，婉言謝絕了西平王，“夢蓮一無所長，郡主和夢蓮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着實不敢把壞習氣帶給了郡主。”
當她的眼淚流下來，滴到她的手背，再從指縫裡淌下，潤溼了雲岫的頸窩，“更深露重，莫忘添衣。”
寒露趕忙捂了白露的嘴，連連道歉：“白露年紀小，嘴上沒個把門的，還請夫人寬宥則個。”
“王爺……”那個女子邁着小碎步貼近了他，而後將語氣放柔，故意拉長了音，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把西平王的心捏在手裡搓圓捏扁。
它伸展的樹冠正沐浴天光，開着密密如針的淡紅花兒。好不招搖。
“民女司夢蓮見過王爺。”
西平王站在石階上，平凡布衣壓不住他周身散發出的睥睨一切的威嚴。
這話在外人聽來就是體恤下屬。
雲岫同她道別。
每每見到這一幕，雲殊城的子民都會感慨一句兄妹情誼比海深。
雲岫稍微低下頭就當見禮了。
絨花樹，又被稱爲合歡。
浮於表面的真實永遠都是虛假。
她用餘光瞟着，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西平王。
“夢蓮丫頭不願到王府當差，但本王思慮後還是覺着除你之外沒人能勝任了，你只需來陪平兒說說話，給平兒講些趣事兒解解悶便可。月錢和司晨等同，月末時你記得教司晨到賬房處領雙份。”西平王把剛纔的事兒再次提到嘴邊，自作主張給雲岫安排了這個好差事，他頓了頓又說道，“平兒早在兩日前聽了你在後院裡和僕役丫鬟們打成一片的事兒，就念着要與你一起，你成全了平兒，也是解了本王一個心結啊。”
轉頭便進了自己的臥房，不，應該是司夢蓮的閨房。
她呢喃着：“他從未對王妃如此好……”
雲岫只覺有趣，狗爺口口聲聲是狐媚子迷了西平王的心竅，惹得他起了造反之心，竟想要私吞軍餉用作招兵買馬的本錢。看這樣子，明如月被西平王捏得死死的，說不得她討了好，說她背了黑鍋也不爲過。
他尾指勾着一壺酒，靜靜地靠在樹幹上。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他不說話，身體也未動，衣袂輕微晃着。
玄青衣，桃花眼。
而在樹旁忽然就出現了一個人影，就好似乘着風來，風一過，他從風裡落下。
“寒露姐姐今兒個怎會說這般奇怪的話？”雲岫不解地問道。
“寒露，謹記你今日的職責。”
寒露挺直了腰板跪在冰冷的地面，西平王不鬆口，她便不敢起。
“墊棺材？你也有臉讓我墊棺材？”白露硬着脖子吼出聲，既然要拼個魚死網破就不會再給自己留後路。
而後她猛地收回了手，訕訕地擦拭眼窩，“年紀大了容易多愁善感，抓住些有的沒的就要幻想許久，真是讓你見笑了。”
“王爺……”明如月一個激靈，她裹緊了衣袍，顫抖着撒開了西平王的手臂。
“去吧，將華嚴經默個三遍，沒默完之前不可進食，你也該修修心性了。”
西平王頷首，“早先聽聞司家二女嬌俏伶俐，只是一直臥病在牀。今日得見，確實討喜。”
既然有人在她推辭之後還硬要把肥肉塞到她懷裡，她勉強可以笑納。
雲岫立馬提筆。
院子不大不小，以矮牆圍起來的院壩裡除了一口井，就只剩一棵樹了。
雲岫看人說話的本事長進了不少。
雲岫再添上幾個字——無聊至極。
他啓口，每一個音都悅耳。
雲岫大筆揮動——聽後爛耳。
“可有想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