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是戲中人,也是看客
wWW◆тт kan◆C〇
暮涯在聽得暮朗說的這三字之後疑惑地偏了偏頭。
她微微蹙額,好似什麼都不懂,認真地問道:“萬翎樓?”
“翎羽花。”暮朗又添上一句。
暮涯依然在裝傻。
“鸚鵡。”暮朗緊盯着她的面龐,不放過任何表情變化。
暮涯雖是心上一驚,但明面上還是平靜如初。
“兄長今晚怎麼了?淨說些暮涯聽不懂的話。”
她知道暮朗已經看見了她的年畫娃娃面具,便坦然地拿了出來,“兄長幫我瞧瞧這面具上畫的什麼?方纔我走過長廊時不小心踢中了它,正想讓小枝來幫我瞧瞧這上邊是個什麼圖案。”
小枝便是暮朗撥給她的使喚丫頭。
暮朗卻是淡淡地笑起,儘管暮涯看不見。
她沒有用疑問句,陳述着的是事實。
他眼見着暮涯的笑意漸漸消失殆盡。
“我很慶幸。”
暮朗探出手,像兒時那樣輕輕放在了她的頭上,“暮涯,你只是暮涯罷了。”
暮朗再一次喚着她在萬翎樓的名號。
“兄長,你真是個偏心的人。”
她在鹿貞的悉心照料之下,不能再憑空消失。
“兄長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好,你不是。”他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
眼睛看不見,便會生出許多煩躁,更是厭惡平常人一教就會的東西。
不知他從哪裡摸出了一把木梳,簡單的式樣,是在大街小巷裡的攤子上都有賣的老舊款式。
他喃喃出聲道:“我怕是等不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了。”
表面平靜,其實內心早已風起雲涌。
他的手不自覺地撫過,再至鬢角,最後收回,“暮涯,我心盲,發現的晚。”
然而小枝不在這間房裡。
“兄長……”她的聲音越發低沉。
下一瞬,放棄了。
苦笑。
“兄長你會長命百歲的,只有我這等惡人纔會被閻羅殿的小鬼勾了魂。”
暮涯不喜身邊多了人伺候,通常只需要一人。
沒有管顧暮涯的話,暮朗的木梳又一次從髮梢滑走,“二梳白髮齊眉。”
暮朗知曉此事後,下了學堂即往家裡趕,早些做完先生布置的課業。每到晚膳之後,暮朗便執着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書寫那些字,不知疲倦。請來的教書先生誇暮涯聰慧,暮涯深知她的聰慧盡數來自於暮朗不眠不休地絞盡腦汁教她如何識字、唸詩。
這算是自己認了?
暮朗沒有解開謎題的欣悅之感,反倒有一種深入骨血的寒涼。
暮涯微笑着,柔聲道:“兄長原是不確定的,直到我給鹿貞安排這門親事。”
一張未施脂粉的臉,乾淨秀麗。
什麼盛世雙姝,她從來就比不過元清秋。
後又查到這件事的背後盤根錯節,與所有人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包括方夢白。無法判定真與假的時候,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暮涯,你沒有病,你是在騙我。”
兄長都知道……
葉驚闌與雲岫不是暮家的人,行動自然有所不便,她再多放一些心思在他們身上,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即可。
暮朗偏心,護短。
因爲她回了暮府。
若是換個人來,她定是不會認。
她將鹿貞支了出去,又將孔宿這個武藝高強的人拿捏在了手中,想來,暮府是無人可影響她的行動了。
於是暮家家主,也就是她的父親爲她單請來了一個先生。
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平和。
一死百了的事,何樂不爲。
她的嘴角一垮。
“一梳梳到底。”他的手觸碰到這順滑的青絲,竟有些拿不穩梳子。
而暮涯不能去。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兄長好像一個喜婆。”
暮涯說起這事的時候,眼裡有光。
暮涯爲人和善,不會過多幹預他人,哪怕這人是伴着她長大的情同姐妹的鹿貞,她一心將鹿貞嫁出去,只是爲了更好的行動。
“暮涯,你有事瞞着我。”
暮朗默然。
無非四字——自導自演。
不過是仗着自己的缺陷,這世間才未傳出誰輸誰贏。
“無事相問。你在我心中,只是暮涯罷了。”暮朗起身,繞到暮涯的身後,“自打你有了鹿貞,我便再也沒有爲你梳過發。”
“不用勞煩兄長了。”暮涯爲暮朗斟了一杯茶,“兄長且等等,小枝恐是去煎藥了。”
暮朗待她一向是極好的,打小護佑着她。
“好。”她哽咽着答道。
“或許我不會眷顧血脈之情。”
“鸚鵡。”
暮朗這句如一顆大石投入湖泊,乍開了千層浪花。
暮涯的腰身上突然被頂了一個堅硬的物事。
他理清了所有事。
她深吸一口氣。
“那些小姐們都羨慕我有這麼一個兄長。”
拂不過去,因此暮涯沉默了。
她吞嚥了一口唾沫,順道嚥下了那一句“不害怕我失手予你一刀嗎?”
“那爲何兄長要附和我的話?”暮涯不解,暮朗原是可以拒絕或是裝不明白。
她的打算就是殺了小枝,再僞裝成賊人入室給“發熱中”的自己一刀,撇清干係。
她忽然笑起。
她閉上了雙眼,平靜地接受這個結局,任由冰冷的匕首靠近。
暮家向來不擺架子,家中子弟皆是去到學堂唸書。
“暮涯,你是戲中人,也是看客。”
暮涯的手指蜷起,捏了一個訣。
“她在外邊。”暮朗悠悠地說,“如果我再晚一步來這裡,你就要受傷了。”
“暮涯,別怪兄長。”暮朗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嘆氣了。
他的手心裡逐漸出了薄汗。
“不如我替你瞧瞧?”
忽地提及小枝,暮涯的臉色微變。
暮涯一想到這些,心裡的浪潮襲來,淹沒了那塊名作“驕傲”的石。
請的先生是經挑選後才送入府中的,他的耐性本是好的,可是面對一個瞎姑娘,教一遍可以,教兩遍只當孩子笨了些,教三遍、四遍……再怎麼也會失去耐心。
暮朗閉了閉眼,輕言細語:“我時日無多,孔宿於我有恩,這是一。你是我的親妹妹,這是二。”
暮朗嘆口氣,“我很清楚我這副身子骨。讓我再爲你梳一次發吧。”
被暮朗看穿了啊……
“可惜我不是別家姑娘的兄長。”
作爲男兒的暮朗將《女誡》讀了數遍,只爲教會暮涯,再把那些踏春宴上的摘花詞掰碎了一字一句地念與她聽,重新作了數首,終是讓她在世家千金們面前立了一個才女之名。
他說道:“你喚我一聲兄長,自然不會動手。”
笑聲又戛然而止。
自己不是個蠢人,怎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學不會!就因爲這對無用的招子嗎!
雪夜裡的風大了,將未關嚴密的窗扉吹動少許。
“兄長,你從不是心盲。”
“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他蹲下身,沉痛難耐,大口喘息。
暮朗知道了所有事。
這件事居然是父親一手操控,箇中緣由不用細說,無非是早就想離開波詭雲譎的朝堂,再把有異心的人剷除,將暮家緊緊抓在手裡。當她拿着證據質問父親的時候,父親只對她說了一句“等你成爲了掌事者,再來同我談論此事,暮涯,你得掂量清自己是幾斤幾兩。”
暮涯嫣然道:“我不是。”
“我也慶幸小枝不在屋子裡。”
那個男子救下她之後,動了情。
他頓了頓,“三梳……子孫滿堂。”
良久。
是一把匕首。
兄長都知道……
是將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兄長啊。
暮涯沉吟片刻,問道:“兄長,你有事要問我。”
她怕被人笑話。
當年,父親被人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母親以頭觸柱,大伯頂了罪,暮家四分五裂。這一路追查下來,和錦箋閣有關。
所以,她故意設計了這麼一齣戲,將暮朗帶入局裡,爲的就是壓下父親身死之事,到最後草草下葬,狠狠地報復這個僞君子。
而對雲岫下手,則是在她從暮朗這裡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後心生的一計。
可對面坐着的,是暮朗啊。
“兄長?”暮涯顫聲問道。
她派萬翎樓的人跟隨着燕南渝到了凌城,找到了王歡宜,套不出消息,不知輕重的下屬竟失手殺了王歡宜。
暮朗想要揚起脣角,但脣角微微一動,又浮起了一絲苦澀。
“暮涯,可以羨慕,但千萬不要嫉妒,嫉妒會使你迷失自我。”
“暮涯,你一向是個溫柔善良的姑娘。”
暮涯的手一頓,還是鎮靜自若地放下了茶壺,將茶杯遞到了暮朗的手邊,“茶水清淡,恐怕兄長喝不慣。”
可到了暮朗這裡,好似從亂成一團的線裡剝出了線頭,並緊緊地攥在了手裡,慢慢地團成了毛線球,從從容容,規規矩矩。
直到她發現……
他寧願暮涯死守着自己的秘密,也不願她如這般坦然。
那人的風光無兩教她好不甘心,甚至……
六歲那年染了病,瞎了眼之後,她身邊聽不見任何雜碎的聲音,只因暮朗一個一個地去求着他們千萬別對她提及“瞎”這字。
暮涯的雙眼豁然睜開。
暮涯按了按眉心,“兄長在知曉我身份的情況下,爲何還要來尋我?”
可覆滅世間萬事萬物。
還有的原因,那是另話。
驅使她做出如此多的事的是自己的心。
“暮涯,你要好好的變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