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久別重逢
花朝城裡不明來路的花草香還是尋不到源頭。
大概沒人閒到無事去對比每一朵花的香味是不是自己嗅到那股子味道。
街上熙熙攘攘,叫賣聲四起。
沒有了賣“走過必聞,聞過必死”的老鼠藥的藥子,幾乎沒人當街攔下別人要對方買自己攤子上的貨。
一隻花貓在這條街上穿行。
它沒有另闢蹊徑,只是隨着人潮涌動而行。
“喵嗚……”它放緩了腳步,在肉鋪前揚起了頭。
“又是你啊。”拿着大菜刀在木墩子上剁排骨的攤主是張楓,那個曾與藥子一起賣過老鼠藥的老實漢子。
他本就是殺豬匠,前些日子家中出了些事兒,急需銀錢,他只好找了個副業——賣老鼠藥。
靴子尖被蒙絡踩得變了形。
哪怕爲了保全自己。
“這不是胡老爺嗎?”
有一句古話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隱約能看見馬上之人的衣袍上下翻飛。
他是一個吝嗇之人,要他掏錢無疑是剜他的肉。可現下……好像由不得他做主。
是和她們硬扛到底還是賠錢走人?
張楓拿過油膩膩的抹布,擦了擦菜刀。
“我賠,我賠。”待蒙絡沒再那般鉗制他的手腕,胡老爺拉開了自己的荷包。
這樣看上去,似乎她是最清閒的。而且葉驚闌有事與暮朗相商,留下一個小丫頭片子抱住了她的手臂死活不讓她離開。
另一個守門的士兵則是擺了一大塊方方正正的豆腐,等待路人來詢價。
這裡的人,好似都有一個副業。
蒙絡別過臉,彆扭地說道:“不是就不是,就算他不來花朝城了也無所謂。”
“給你一塊五花肉?”張楓挑了案板上最漂亮的一塊五花肉丟給了花貓。
雲岫聽見了蒙絡叫住自己,霎時回頭。
“胡老爺說的是。但萬物有靈,或許你今日予它一塊肉,它來日會回報你的。”
雲岫假意拉起蒙絡的衣袖,嗅了嗅,“果真有一股豬油味兒。”
看熱鬧的人還沒散,他不好發作,只好是生生悶氣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深知沒有後悔藥可以吃,雲岫認了眼下的“命”。
蒙絡望了望天。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被他佔過便宜的菜販子也在人羣之中。
黛粉已帶着煉梵出了城,在城外安身。
幾不可聞的嘆息。
蒙歌的包袱從不會老實地背在身後,他的包袱一向是掛在脖子上的。
問着蒙絡是否要出城的人正在殺魚。
蒙歌還沒說完,嚎了一聲,“啊——”
“不成不成,我得讓他瞧瞧我長高了。”蒙絡隨口編了個理由,這瞎謅的理由竟騙過了她自己。
“蒙歌你這個壞東西。”
他沒想到藥子的心眼兒那麼小,他還沒賣出幾包就成了藥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蒙絡,怎麼了?”她假裝不明狀況。
此時的蒙絡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難耐之情,那匹馬馱着的人越靠近,她越是慌得手足無措,甚至不知自己的雙手該擺在什麼位置,是雙手交握好呢,還是藏在身後好呢……
胡老爺的話讓張楓悶在胸腔裡的那口氣打了個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喲,張老闆又發善心呢。不如給我也發發善心?”來的人單姓一個胡,這附近的人都稱他一聲胡老爺,稱老爺的不一定是老爺,正如不是所有的狐狸精都是狐狸變成的。
結果便是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點頭應了。
“絡絡,你同哥哥說說你這段日子……”
他張望着,最終視線凝在雲岫的臉上,“怎得未見大人。”
或許是望那夕陽太久了導致雙目酸澀,又或許是因了昨夜沒休息好,難擋睏倦。
蒙絡拽着衣角,後又改爲攥着衣角,眼見着衣料在她手裡被揉得不成樣子,她竟沒有自覺。
藥子不受人待見,常常被排擠,久而久之,孤立無援又上躥下跳的他就成了所有人眼裡的笑話。
“甭救了。吃了好,吃了沒煩惱。我們這些苦哈哈終於可以翻身把曲兒唱了。”
當一人鑿了個缺口,其餘人紛紛將言語化作流水,從那個缺口裡衝出,欲要撞擊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人。
他把包袱一拿,順勢往蒙絡的脖子上一套。
他帶着黃昏的暮色,披着一路風沙,從遠方而來。
“你在笑什麼。”蒙絡的眉頭擠到了一塊兒。
天邊奔來絕塵一騎。
“籲——”蒙歌勒馬。
有肉有菜,晚膳不愁。
張楓窩着火,明面上不敢得罪了這老潑皮,“胡老爺喜歡的話,就拿去吧,本是想喂那隻花貓的。”
那一匹馬跑得很快。
被胡老爺帶刺的話一激,張楓沉下臉來直說送客的話:“等胡老爺下次想吃肉了來光顧張某的生意便可,張某這屠夫還能爲胡老爺殺幾十年的豬呢。”
在城門處。
兩兄妹一照面就劍拔弩張。
幾次三番欺到他的肉鋪子裡,對着他那患病的妻子冷嘲熱諷。常常挑三揀四,買過手的肉又挑出類似於“肉色不好,定是陳貨”、“被水洗過的肉肯定短了秤”這種理由來折騰他們。
“我在想,他要不是蒙歌,你該是何種表情。”
蒙絡就那麼癡癡地望着。
胡老爺的心底突然騰起了一團火,什麼識大體,這丫頭片子說話真難聽。
“嗯……”雲岫以鼻音迴應,面對一個口是心非的主兒,她繃住了臉,壓下了笑。
“我……無心之過,還望小小姐寬宥則個。”胡老爺曾是讀過詩書的,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酸儒的味兒。
她剛纔理順了的思路被蒙絡這一打岔給截斷了,又迴歸了亂如麻的原狀。
“人之初,性本善”這種存在於私塾裡搖頭晃腦背書的孩童口中的話,也就只能聽聽罷了。
“姑娘,你要出城去?”守在城門口的士兵不像別處的守門人,在花朝城,他們有着自己的自由。
披在肩上的外衫上盡是路上沾惹的塵土。
蒙絡嚥了一口唾沫,她變臉很快。
胡老爺的心思搖擺不定。
“得到了跟前才能認出,這麼遠,怎麼辨的清是誰?或許不是哥哥,是弟弟……”雲岫揶揄道。
張楓沒有摻和進去,他早就等着胡老爺吃癟的這一天了。
雲岫忽地明白了一個詞——望眼欲穿。
張楓心知這胡老爺老是在他的攤子上摸肉,摸了一手油回去涮在鍋裡煮點菜葉子湊合着過一頓,這哪是什麼老爺啊,這就是一隻老王八。
雲岫擡手揉了揉彈跳不停的太陽穴。
“絡絡!”他翻身下馬,將蒙絡擁進懷裡。
她是不會承認這種情緒的噴薄是因爲久別重逢。
蒙絡疑惑地擡頭。
“那應該是哥……蒙歌吧。”
問話的士兵掏出了魚腹裡的東西,隨意地回答了一句:“哦。”
“賠!”蒙絡小嘴兒一翹。
“雲姑娘,你說蒙歌不好好待在盛京城中,偏要到花朝城裡湊熱鬧,腦子被拷傷了?想來,方公子的山莊改名之後就缺這樣的人,要不我給他引薦引薦。”蒙絡惦記上了方夢白的“拷傷山莊”。
“不,我在等我的兄長。”
“呸呸呸,說的哪門子的鬼話,我怎麼會想他。我就是讓他能一眼看見我長高了而已,他老是喚我矮人,我非得證明自己不可。”蒙絡捏了捏拳。
但是比可憐人更可憐的人該叫什麼呢?張楓認爲,答案是張楓。他比藥子更可憐。但凡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他不明白他的可恨之處在哪裡。
蒙絡幾次探出頭去瞧。
這是他給自己找的副業。
這手上的油是要拿回去煮菜湯的,他還捨不得蹭到別處去呢。
最後抹不過面子,他放棄了副業,專心做一屠夫,再賣賣豬肉。
總歸是會變成惡人的。
他剜了張楓一眼,接着說道:“好好做你的屠夫,總喜歡搞些有的沒的,做之前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成不成。”
他兩個指頭拎着這通常是無人會要,張楓自己拾掇拾掇做進菜裡的肉條兒,“沒人要,我就要了。”
胡老爺心急了,他有苦說不出啊!
她還叫喊着:“雲姑娘,有人往我衣袖上蹭油。”
雲岫將她從歡欣雀躍到了強撐出的冷漠收入眼底,又是一笑。
蒙歌臉色不改。
她後悔答應了蒙絡這妮子隨她一道去城門接蒙歌。
專心殺魚的守城兵和賣豆腐的守城兵對視一眼,繼續手上的事兒。
他自嘲地笑笑,面對一隻街頭流浪的貓兒都生出了同情,難怪藥子會覺着他好欺負。
但是這種事能說嗎?
“我當真是沒這心思的,小小姐莫要冤枉人了,老夫不敢擔這污名啊。”
“胡老爺今日要來點什麼?”來者是客,來者是客,張楓默唸了兩遍,揚起了笑。
“哎!賠我衣裳!”蒙絡一把逮住了這個腳上抹了油想要溜走的胡老爺。
餘下的三人各有安排。
鐵定不能!
“行行行。”胡老爺背在身後的手上滿是油光,他一邊笑,一邊邁出了步子,“好好做事就對了。”
直到張楓瞧見了木墩子旁疊放着的銅板兒,他被胡老爺激起的怒氣消弭了。
她轉過頭對雲岫說道:“雲姑娘,你說哥哥會不會要明日才能到?”
他細細地數了些銅板兒,在手心裡來回撥着,生怕多給了一枚銅板。
雲岫含笑答道:“今日到和明日到沒有差別,不如先回客棧歇息等蒙歌入城?”
“你這人就愛濫發同情,一隻貓兒,餓就餓死了,管它作甚?”胡老爺不客氣地把肉條兒放進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布袋子裡,等下還得去別的攤子上撿些別人不要的菜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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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當不了飯吃。
“夠了夠了。”蒙絡腆着臉撈了過去,不容胡老爺再多數一遍,“先生是個識大體的。”
胡老爺暗忖着,這一大一小兩姑娘這麼揪着他不放,擺明了訛上他了。
胡老爺的手掌在幾塊肥膩膩的肉上翻來揀去,最後背過手去,嘿嘿一笑,“不買不買,我就看看。”
蒙絡冷哼一聲,“管他哥哥弟弟,是人是鬼馬上見分曉。”
其實藥子也是個可憐人,張楓很清楚。
“沒想到吧,我穿的靴子大了些,前面塞了棉花,就防着你這招呢,絡絡你腳下軟不軟?”蒙歌不改嬉皮笑臉。
“他被吃人的妖抓走了,等你去救他呢。”雲岫開始打趣,她原是想照實說葉驚闌回暮府去了,可一見到蒙歌這張臉,她又興起了逗樂的念頭。
蒙絡估摸過蒙歌的腳程,算起來今日應該是能到花朝城的。
這麼多年和蒙歌待在一處,常常會嫌他聒噪煩人,甚至不願搭理他。一隔幾月不見,還怪想的。蒙絡無奈地聳聳肩,想念這種事哪由得自己選擇?就像夢境一般不可操控,難道想起了一個人時爲了避免思念氾濫拿刀挖一塊腦子?
“你想他了?”雲岫不禁笑了一下。
雲岫循着她的心思接話:“甚好。”
胡老爺譏諷道:“這些話,除了三歲小孩會信,也就你相信了。它還能給你叼個靈芝仙草來給你婆娘醫病不成!”
不知是說給胡老爺聽還是爲了寬慰自己,張楓的刀落在了木墩子上,他沒有拔起。
“真的是……蒙歌。”蒙絡的脣囁嚅着,脣角上上下下沒有個定數,她覺着自己的眼角發了酸。
“你……”蒙絡一腳踩上了蒙歌的腳。
“這人恐怕是在肉攤子上挑挑揀揀,蹭了一手油沒地兒擦,竟順手往我袖子上抹,一個老不修。”蒙絡適時地跺腳,手上沒有鬆勁,把胡老爺的手腕子扣得死死的。
蒙絡長伸脖子,探着頭。
胡老爺眼尖,一下子就看中了木墩子旁邊的剔骨後丟棄的肉條兒,“嘿,這一塊,應該是沒人要了吧?”
蒙絡不依不饒地說道:“你無心?這一手油你不借這位小哥的抹布擦乾淨,你就想着走一路蹭一路了。”
她瞧着蒙絡這架勢,哪是別人存了心拿她的衣裳當抹布,分明就是她存了心去給別人挖坑呢。
蒙絡飛起一腳,沒有踢中蒙歌,只是想讓他好好看看她的鞋底兒上是什麼。
蒙歌艱難地挪着腳,放空了雙眼。
蒙絡鞋底上凸起的錐狀物正是刺中他腳背的殺器。
“敢欺負我,活膩歪了。”
(本章完)